
求描写雨的句子,描写大自然的句子,描写山雨的句子。
各六句。
不要太短,最多80字。
博尔赫斯的《What Can I Hold You With》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边境阵亡的我父亲的父亲,两颗子弹射穿了 他的胸膛,蓄着胡子的他死去了,士兵们用牛皮裹起他的尸体 我母亲的祖父——时年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名士兵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幽灵。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涵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和那破败郊区的月亮。
梁实秋:忆青岛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天堂我尚未去过。
《启示录》所描写的“从天上上帝那里降下来的圣城耶路撒冷,那城充满着上帝的荣光,闪烁像碧玉宝石,光洁像水晶”。
城墙是碧玉造的,城门是珍珠造的,街道是纯金的。
珠光宝气,未能免俗。
真不想去。
新的耶路撒冷是这样的,天堂本身如何,可想而知。
至于苏杭,余生也晚,没赶上当年的旖旎风光。
我知道苏州有一个顽石点头的地方,有亭台楼阁之胜,纲师渔隐,拙政灌园,均足令人向往。
可是想到一条河里同时有人淘米洗锅刷马桶,不禁胆寒。
杭州是白傅留诗苏公判牍的地方,荷花十里,桂子三秋,曾经一度被人当做汴州。
如今只见红男绿女游人如织,谁有心情看浓汝淡抹的山色空蒙。
所以苏杭对我也没有多少号召力。
我曾梦想,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安然退休,总要找一个比较舒适安逸的地点去居住。
我不是不知道随遇而安的道理。
树下一卷诗, 一壶酒,一条面包—— 荒漠中还有你在我身边歌唱——啊,荒漠也就是天堂
这只是说说罢了。
荒漠不可能长久的变成天堂。
我不存幻想,只想寻找一个比较能长久的居之安的所在。
我是北平人,从不以北平为理想的地方。
北平从繁华而破落,从高雅而庸俗、而恶劣,几经沧桑,早已无复旧观。
我虽然足迹不广,但北自辽东,南至百粤,也走过了十几省,窃以为真正令人流连不忍去的地方应推青岛。
青岛位于东海之滨,在胶州湾之入口处,背山面海,形势天成。
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德国强租胶州湾,辟青岛为市场,大事建设。
直到如今,青岛的外貌仍有德国人的痕迹。
例如房屋建筑,屋顶一律使用红瓦片,山坡起伏绿树葱茏之间,红绿掩映,饶有情趣。
民国三年青岛又被日本夺占,民国十一年才得收回。
迩后虽然被几个军阀盘据,表面上没有遭到什么破坏。
当初建设的根柢牢固,就是要糟蹋一时也糟蹋不了。
青岛的整齐清洁的市容一直维持了下来。
我想在全国各都市里,青岛是最干净的一个。
“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的北平不能比。
青岛的天气属于大陆气候,但是有海湾的潮流调剂,四季的变化相当温和。
称得上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好地方。
冬天也有过雪,但是很少见,屋里面无需升火不会结冰。
夏天的凉风习习,秋季的天高气爽,都是令人喜的,而春季的百花齐放,更是美不胜收。
樱花我并不喜欢,虽然第一公园里整条街的两边都是樱花树,繁花如簇,一片花海,游人摩肩接踵,蜜蜂嗡嗡之声震耳,可是花没有香气,没有姿态。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日本和我们有血海深仇,花树无辜,但是我不能不连带着对它有几分憎恶
我喜欢的是公园里培养的那一大片娇艳欲滴的西府海棠。
杜甫诗里没有提起过它,历代诗人词人歌咏赞叹它的不在少数。
上清宫的牡丹高与檐齐,别处没有见过,山野有此丽质,没有人嫌它有富贵气。
推开北窗,有一层层的青山在望。
不远的一个小丘有一座楼阁矗立,像堡垒似的,有俯瞰全市傲视群山之势,人称总督府,是从前德国总督的官邸,平民是不敢近的,青岛收回之后作为冠盖往来的饮宴之地,平民还是不能进去的(听说后来有时候也偶尔开放)。
里面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还有人说里面闹鬼。
反正这座建筑物,尽管相当雄伟,不给人以愉快的印象,因为它带给我们耻辱的回忆。
其实青岛本身没有高山峻岭,邻近的劳山,亦作崂山,又称牢山,却是峻峥巉险,为海滨一大名胜。
读《聊斋志异》劳山道士,早已心向往之,以为至少那是一些奇人异士栖息之所。
由青岛驱车至九水,就是山麓,清流汩汩,到此尘虑全消。
舍车扶策步行上山,仰视峰嶝,但见参嵯翳日,大块的青石陡峭如削,绝似山水画中之大斧劈的皴法,而且牛山濯濯,没有什么迎客松五老松之类的点缀,所以显得十分荒野。
有人说这样的名山而没有古迹岂不可惜,我说请看随便哪一块巍巍的巨岩不是大自然千百万年锤炼而成,怎能说没有古迹
几小时的登陟,到了黑龙潭观瀑亭,已经疲不能兴。
其他胜境如清风岭碧落岩,则只好留俟异日。
游山逛水,非徒乘兴,也须有济胜之具才成。
青岛之美不在山而在水。
汇泉的海滩宽广而水浅,坡度缓,作为浴场据说是东亚第一。
每当夏季,游客蜂涌而至,一个个一双双的玉体横陈,在阳光下干晒,晒得两面焦,扑通一声下水,冲凉了再晒。
其中有佳丽,也有老丑。
玩得最尽兴的莫过于夫妻俩携带着小儿女阖第光临。
小孩子携带着小铲子小耙子小水桶,在沙滩上玩沙土,好像没个够。
在这万头攒动的沙滩上玩腻了,缓步踱到水族馆,水族固有可观,更妙的是下面岩石缝里有潮水冲积的小水坑,其中小动物很多。
如寄生蟹,英文叫hermitcrab,顶着螺蛳壳乱跑,煞是好玩。
又如小型水母,像一把伞似的一张一阖,全身透明。
孩子们利用他们的小工具可以罗掘一小桶,带回家去倒在玻璃缸里玩,比大人玩热带鱼还兴致高。
如果还有馀勇可买,不妨到栈桥上走一遭。
桥尽头处有一个八角亭,额曰回澜阁。
在那里观壮阔之波澜,当大王之雄风,也是一大快事。
汇泉在冬天是被遗弃的,却也别有风致。
在一个隆冬里,我有一回偕友在汇泉闲步,在沙滩上走着走着累了,便倒在沙上晒太阳,和风吹着我们的脸。
整个沙滩属于我们,没有旁人,最后来了一个老人向我们兜售他举着的冰糖葫芦。
我们在近处一家餐厅用膳,还喝了两杯古拉索(柑香酒)。
尽一日欢,永不能忘。
汇泉冬夜涨潮时,潮水冲上沙滩又急遽的消退,轰隆呜咽,往复不已。
我有一个朋友赁居汇泉尽头,出户不数步就是沙滩,夜闻涛声不能入眠,匆匆移去。
我想他也许没有想到,那就是观音说教的海潮音,乃觌面失之。
说来惭愧,“饮食之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总是不能忘情口腹之欲。
青岛好吃的东西很多。
牛肉最好,销行国内外。
德国人佛劳塞尔在中山路开一餐馆,所制牛排我认为是国内第一。
厚厚大大的一块牛排,煎得外焦里嫩,切开之后里面微有血丝。
牛排上面覆以一枚嫩嫩的荷包蛋,外加几根炸番薯。
这样的一分牛排,要两元钱,佐以生啤酒一大杯,依稀可以领略樊哙饮酒切肉之豪兴。
内行人说,食牛肉要在星期三四,因为周末屠宰,牛肉筋脉尚生硬,冷藏数日则软硬恰到好处。
佛劳塞尔店主善饮,我在一餐之间看他在酒桶之前走来走去,每经酒桶即取饮一杯,不下七八杯之数,无怪他大腹便便,如酒桶然。
这是五十年前旧话,如今这个餐馆原址闻已变成邮局,佛劳塞尔如果尚在人间当在百龄以上。
青岛的海鲜也很齐备。
像蚶、蛤、牡蛎、虾、蟹以及各种鱼类应有尽有。
西施舌不但味鲜,名字也起得妙,不过一定要不惜工本,除去不大雅观的部分,专取其洁白细嫩的一块小肉,加以烹制,才无负于其美名,否则就近于唐突西施了。
以清汤氽煮为上,不宜油煎爆炒。
顺兴楼最善烹制此味,远在闽浙一带的餐馆以上。
我曾在大雅沟菜市场以六元市得鲥鱼一尾,长二尺半有奇,小口细鳞,似才出水不久,归而斩成几段,阖家饱食数餐,其味之腴美,从未曾有。
菜蔬方面隽品亦多。
蒲菜是自古以来的美味,诗经所说“其蔌维何,维笋及蒲”,蒲的嫩芽极细致清脆。
青岛的蒲菜好像特别粗壮,以做羹汤最为爽口。
再就是附近潍县的大葱,粗壮如甘蔗,细嫩多汁。
一日,有客从远道来,止于寒舍,惟索烙饼大葱,他非所欲。
乃如命以大葱进,切成段段,如甘蔗状,堆满大大一盘。
客食之尽,谓乃平生未有之满足。
青岛一带的白菜远销上海,短粗肥壮而质地细嫩。
一般人称之为山东白菜。
古人所称道的“春韭秋菘”,菘就是这大白菜。
白菜各地皆有,种类不一,以山东白菜为最佳。
青岛不产水果,但是山东半岛许多名产以青岛为集散地。
例如莱阳梨。
此梨产在莱阳的五龙河畔,因沙地肥沃,故品质特佳。
外表不好看。
皮又粗糙,但其细嫩酥脆甜而多浆,绝无渣滓,美得令人难以相信。
大的每个重十台两以上。
再如肥城桃,皮破则汁流,真正是所谓水蜜桃,海内无其匹,吃一个抵得半饱。
今之人多喜怀乡,动辄曰吾乡之梨如何,吾乡之桃如何,其夸张心理可以理解。
但如食之以莱阳梨、肥城桃,两相比较,恐将哑然失笑。
他如烟台之香蕉苹果玫瑰葡萄,也是青岛市面上常见的上品。
一般山东人的特性是外表倔强豪迈,内心敦厚温和。
宦场中人,大部分肉食者鄙,各地皆然,固无足论。
观风问俗,宜对庶民着眼。
青岛民风淳厚,每于细民中见之。
我初到青岛,看到人力车夫从不计较车资,乘客下车一律付与一角,路程远则付二角,无争论者。
这是全国所没有的现象。
有人说这是德国人留下的无形的制度,无论如何这种作风能维持很久便是难能可贵。
青岛市面上绝少讨价还价的恶习。
虽然小事一端,代表意义很大。
无怪乎有人感叹,齐鲁本是圣人之邦,青岛焉能不绍其馀绪
我家里请了一位厨司老张,他是一位异人。
他的手艺不错,蒸馒头,烧牛尾,都很擅长。
每晚膳事完毕,沐浴更衣外出,夜深始返。
我看他面色苍白削瘦,疑其吸毒涉赌。
我每日给他菜钱二元,有时候他只飨我以白菜豆腐之类,勉强可以果腹而已。
我问他何以至此,他惨笑不答。
过几天忽然大鱼大肉罗列满桌,俨若筵席,我又问其所以,他仍微笑不语。
我懂了,一定是昨晚赌场大赢。
几番钉问之后,他最后进出这样的一句“这就是一点良心
” 我赁屋于鱼山路七号,房主王君乃铁路局职员,以其薄薪多年积蓄成此小筑。
我于租满前三个月退租离去,仍依约付足全年租赁,王君坚不肯收,争执不已,声达户外。
有人叹曰:“此君子国也。
” 我在青岛居住四年,往事如烟。
如今隔了半个世纪,人事全非,山川有异。
悬想可以久居之地,乃成为缥缈之乡
噫
《雨中登泰山》 李健吾 从火车上遥望泰山,几十年来有好些次了,每次想起“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话来,就觉得过而不登,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
杜甫的愿望: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也一样有,惜乎来去匆匆,每次都当面错过了。
而今确实要登泰山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里。
天是灰的,心是沉的。
我们约好了清晨出发,人齐了,雨却越下越大。
等天晴吗
想着这渺茫的“等”字,先是憋闷。
盼到十一点半钟,天色转白,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
”带动年轻人,挎起背包,兴致勃勃,朝岱宗坊出发了。
是烟是雾,我们辨认不清,只见灰蒙蒙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个严实。
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
我们才过岱宗坊,震天的吼声就把我们吸引到虎山水库的大坝前面。
七股大水,从水库的桥孔跃出,仿佛七同闪光黄锦,直铺下去,碰着嶙嶙的乱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脱线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
这里叫作虬在湾:据说虬早已被吕洞宾渡上天了,可是望过去,跳掷翻腾,像又回到了故居。
我们绕过虎山,站到坝桥上,一边是平静的湖水,迎着斜风细雨,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一边却暗恶叱咤,似有千军万马,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
黄锦是方便的比喻,其实是一幅细纱,护着一幅没有经纬的精致图案,透明的白纱轻轻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
——也许只有织女才能织出这种瑰奇的景色。
雨大起来了,我们拐进王毒庙后的七真祠。
这里供奉着七尊塑像,正面当中是吕洞宾,两旁是他的朋友李铁拐和何仙姑,东西两侧是他的四个弟子,所以叫作七真祠。
吕洞宾和他的两位朋友倒也还罢了,站在龛里的两个小童和柳树精对面的老人,实在是少见的传神之作。
一般庙宇的塑像,往往不是平板,就是怪诞,造型偶尔美的,又不像中国人,跟不上这位老人这样逼真、亲切。
无名的雕塑家对年龄和面貌的差异有很深的认识,形象才会这样栩栩如生。
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我还会欣赏下去的。
我们来到雨地,走上登山的正路,一连穿过三座石坊:一天门、孔子登临处和天阶。
水声落在我们后面,雄伟的红门把山挡住。
走出长门洞,豁然开朗,山又到了我们跟前。
人朝上走,水朝下流,流进虎山水库的中溪陪我们,一直陪到二天门。
悬崖崚嶒,石缝滴滴??,泉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斜坡,流进山涧,涓涓的水声变成訇訇的雷鸣。
有时候风过云开,在底下望见南天门,影影绰绰,耸立山头,好像并不很远;紧十八盘仿佛一条灰白大蟒,匍匐在山峡当中;更多的时候,乌云四合,层峦叠嶂都成了水墨山水。
蹚过中溪水浅的地方,走不太远,就是有名的经石峪,一片大水漫过一亩大小的一个大石坪,光光的石头刻着一部《金刚经》,字有斗来大,年月久了,大部分都让水磨平了。
回到正路,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人走了一身汗,巴不得把雨衣脱下来,凉快凉快。
说巧也巧,我们正好走进一座柏树林,阴森森的,亮了的天又变黑了,好像黄昏提前到了人间,汗不但下去,还觉得身子发冷,无怪乎人把这里叫作柏洞。
我们抖擞精神,一气走过壶天阁,登上黄岘岭,发现沙石全是赤黄颜色,明白中溪的水为什么黄了。
靠住二天门的石坊,向四下里眺望,我又是骄傲,又是担心。
骄傲我已经走了一半的山路,担心自己走不了另一半的山路。
云薄了,雾又上来。
我们歇歇走走,走走歇歇,如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困难似乎并不存在,眼面前是一段平坦的下坡土路,年轻人跳跳蹦蹦,走了下去,我也像年轻了一样,有说有笑,跟在他们后头。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从下坡路转到上坡路,山势陡峭,上升的坡度越来越大。
路一直是宽整的,只有探出身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站在深不可测的山沟边,明明有水流,却听不见水声。
仰起头来朝西望,半空挂着一条两尺来宽的白带子,随风摆动,想凑近了看,隔着辽阔的山沟,走不过去。
我们正在赞不绝口,发现已经来到一座石桥跟前,自己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细雨打湿了浑身上下。
原来我们遇到另一类型的飞瀑,紧贴桥后,我们不提防,几乎和它撞个正着。
水面有两三丈宽,离地不高,发出一泻千里的龙虎声威,打着桥下奇形怪状的石头,口沫喷的老远。
从这时候起,山涧又从左侧转到右侧,水声淙淙,跟我们跟到南天门。
过了云步桥,我们开始走上攀登泰山主峰的盘道。
南天门应该近了,由于山峡回环曲折,反而望不见了。
野花野草,什么形状也有,什么颜色也有,挨挨挤挤,芊芊莽莽,要把巉岩的山石装扮起来。
连我上了一点岁数的人,也学小孩子,掐了一把,直到花朵和叶子全蔫了,才带着抱歉的心情,丢在山涧里,随水漂去。
但是把人的心灵带到一种崇高的境界的,却是那些“吸翠霞而夭矫”的松树。
它们不怕山高,把根扎在悬崖绝壁的隙缝,身子扭的像盘龙柱子,在半空展开枝叶,像是和狂风乌云争夺天日,又像是和清风白云游戏。
有的松树望穿秋水,不见你来,独自上到高处,斜着身子张望。
有的松树像一顶墨绿大伞,支开了等你。
有的松树自得其乐,显出一副潇洒的模样。
不管怎么样,它们都让你觉得它们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谁少了谁,都像不应该似的。
雾在对松山的山峡飘来飘去,天色眼看黑将下来。
我不知道上了多少石级,一级又一级,是乐趣也是苦趣,好像从我有生命以来就在登山似的,迈前脚,拖后脚,才不过走完慢十八盘。
我靠住升仙坊,仰起头来朝上望,紧十八盘仿佛一架长梯,搭在南天门口。
我胆怯了。
新砌的石级窄窄的,搁不下整脚。
怪不得东汉的应劭引用马经伯,在《泰山封禅仪记》里,这样形容:“仰视天门窔辽,如从穴中视天,直上七里,赖其羊肠逶迤,名曰环道,往往有絙索可得而登也,两从者扶挟前人相牵,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顶,如画重累人矣,所谓磨胸捏石扪天之难也。
”一位老大爷,斜着脚步,穿花一般,侧着身子,赶到我们前头。
一位老大娘,挎着香袋,尽管脚小,也稳稳当当,从我们身边过去。
我像应劭说的那样,“目视而脚不随”,抓住铁扶手,揪牢年轻人,走十几步,歇一口气,终于在下午七点钟,上到南天门。
心还在跳,腿还在抖,人到底还是上来了。
低头望着新整然而长极了的盘道,我奇怪自己居然也能上来。
我走在天街上,轻松愉快,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一排留宿的小店,没有名号,只有标记,有的门口挂着一只笊篱,有的窗口放着一对鹦鹉,有的是一根棒棰,有的是一条金牛,地方宽敞的摆着茶桌,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几,后墙紧贴着峥嵘的山石,前脸正对着万丈的深渊。
别成一格的还有那些石头。
古诗人形容泰山,说“泰山岩岩”,注解人告诉你:岩岩,积石貌。
的确这样,山顶越发给你这种感觉。
有的石头像莲花瓣,有的像大象头,有的像老人,有的像卧虎,有的错落成桥,有的兀立如柱,有的侧身探海,有的怒目相向。
有的什么也不像,黑忽忽的,一动不动,堵住你的去路。
年月久,传说多,登封台让你想象帝王拜山的盛况,一个光秃秃的地方会有一块石碣,指明是“孔子小天下处”。
有的山池叫作洗头盆,据说玉女往常在这里洗过头发;有的山洞叫作白云洞,传说过去往外冒白云,如今不冒白云了,白云在山里依然游来游去。
晴朗的天,你正在欣赏“齐鲁青未了”,忽然一阵风来,“荡胸生层云”,转瞬间,便像宋之问在《桂阳三日述怀》里说起的那样,“云海四茫茫”。
是云吗
头上明明另有云在。
看样子是积雪,要不也是棉絮堆,高高低低,连续不断,一直把天边变成海边。
于是阳光掠过,云海的银涛像镀了金,又像着了火,烧成灰烬,不知去向,露出大地的面目。
两条白线,曲曲折折,是渿河,是汶河。
一个黑点子在碧绿的图案中间移动,仿佛蚂蚁,又冒一缕青烟。
你正在指手划脚,说长道短,虚象和真象一时都在雾里消失。
我们没有看到日出的奇景。
那要在秋高气爽的时候。
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独得之乐:我们在雨中看到的瀑布,两天以后下山,已经不那样壮丽了。
小瀑布不见,大瀑布变小了。
我们沿着西溪,翻山越岭,穿过果香扑鼻的苹果园,在黑龙潭附近待了老半天。
不是下午要赶火车的话,我们还会待下去的。
山势和水势在这里别是一种格调,变化而又和谐。
山没有水,如同人没有眼睛,似乎少了灵性。
我们敢于在雨中登泰山,看到有声有势的飞泉流布,倾盆大雨的时候,恰好又在斗田宫躲过,一路行来,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自然也就格外感到意兴盎然。
《青岛素描》 王统照 从北平来,从上海来,从中国任何的一个都市中到青岛来,你会觉得有另一种的滋味。
北平的尘土,旧风俗的围绕,古老中国的社会,使你沉静,使你觉到匆忙中的闲适,小趣味的享受。
在上海,是处处模仿着美国式的摩天楼,耀目的红绿光灯,街市中不可耐的噪音;各种人民的竞猎,凌乱,繁杂忙碌,狡诈,是表现着帝国主义殖民地的威风派头。
然而青岛,却在中国的南方与北方的都会中独自表现着另一副面目。
“青山,碧海,红瓦,绿树。
”康有为的批评青岛色彩的八个字,久已悬悬于一般旅行者的记忆之中。
讲青岛的表现色,这几个形容字自然不可移易。
初到那边的人一定会亲切地感到。
我早有几次的经验,不是初来此地的生客。
然而这一个春季,我特别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借住于友人的家中,过了几个月。
有许多很好的机会,使我看到以前所未留心的事物。
这地方的道路,花木,房屋的建筑,曾经有不少的人写过游记,似乎不必详谈。
然而从另一种的观察上看去,这里一切的情形是混合着德国人的沉重,日本人的小巧,中国固有的朴厚。
经过重要街道,你如果是个留心的观察者,可以从街头所有的表现上看得出。
譬如就建筑上来说。
这是最能显示一国的民风与其文化的。
青岛在荒凉的渔村时代,什么也没有。
自从世界上震惊于德国兵舰强占胶州湾以后,一年一年的过去,这里完全变象了。
为了德人强修胶济铁路,沿铁路线的强悍的山东农民作了暴征的牺牲者,人数并不很少;可是在另一方面,为了金钱,为了新生路的企图,靠近胶州湾几县的农民,工人,用他们的汗血与聪明,在德国人的指挥之下,把青岛完全改观。
深入大海中的石壁码头,平山,开道,由一砖,一木,造成美好坚固德国风的高大楼房。
他们有的因此得了奇怪的机会,由一个苦工后来变为有钱有势的人物,有的挣得一份小家私,不在乡间过活,也有的一无所得,或者伤了生命。
但青岛的建设事业如其说是凭了德国人的头脑,还不如说是胶东穷民的血汗。
自然,一般人都颂扬德国人的魄力。
然而我看到这几十年前的海滨渔场,现在居然变为四十多万人口的中等都市,这期间的辛苦经营,除掉西方的机器文化以外,我们能忍心把中国一般苦工的力量全个抛去? 欧战之后,乖巧的日本人承袭了德国人强占的军港,于是太阳旗子,木屐的响声,到处都是;于是又一番的辟路,盖屋;又一番的指挥,压迫。
无量的日本货物随着他们的足迹踏遍山东的全境。
而一般在这个地方辗转求生的中国人,只好把以前学会的德语抛却,从新学得日本言语,文字,再来做一次的奴隶。
这是有什么法子!“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于是中国人的心目中觉得这回非前时可比了。
德国人像一只掠空的鸷鹰,他单拣地面上随时可以取得的肥鸡,跑兔;至于小小虫豸则不足饱他的口腹。
他是情愿把小小的恩惠赏给奴隶们的。
可是x x人却不然了。
挟与俱来的:街头的小贩,毒品的制造者,浪人,红裙队,什么都来了。
一批一批的男女由大阪,神户向这个新殖民地分送。
于是以前觉得尚有微利可求的中国居民也渐渐感到恐慌。
因为对x x人的诅恨,更感到德国人的优容。
直到现在,与久居青市的人民谈起话来,说到这两位临时主人,总说:“德国人好得多,x x最下三烂!”这是两句到处可以听到的话。
主人是换过了,虽然待遇不比从前好,怎么样呢?因为各种事业的开展仍然最需要苦工。
而山东各县的景况恰与这新开辟的都市成了反比例。
连年内战,土地跌价,一般农民都想从码头上找生路。
于是蓝布短衣,腰掖竹烟管,戴围笠的乡民也如一般x x的找机会的平民一样,—批一批地由铁路,由小帆船运到这可以憧憬着什么的地方中来。
从那时起,军港的青岛一变而为纯粹的商港。
聪明的x x人知道这里还不是久居之地。
也不作军港的企图。
把德人的修船坞拖回他们的国内,德人费过经营的沿海要塞的炮台,内部完全破坏,只要有利可图,能够继续占有德人在沿铁道的企业,如煤矿,林业,房舍,种种,他们一心一意来做买卖。
直待至太平洋会议时,摆了许多架子,在种种苛刻的条件下,算是把这片土地付还中国。
历史,自有不少的聪明历史家可以告诉后人的,现在我要单从建筑上谈一谈青岛的混合性。
看一个国家或是一个地方的文化,善于观察者从一方面即可推知其全体。
即就建筑上说,很明显的如爱司基摩人的雪屋,热带地方人住的树皮草叶的小屋,近而如日本人好建木板房子,而中国北方就有火炕。
由于气候,习惯,建筑遂千差万别。
从这上面最易分别出一国家一地方的民性。
至于更高尚的,如东方西方古代的建筑,何以意大利有许多辉煌奇异的教堂,而埃及则有金字塔?正如中国有著名的长城一样。
所以有此的缘故,并不简单,要与其一国的地理,历史,风尚,人民的性质俱有关系。
这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明的。
德国的建筑移植到中国来,当然青岛是—个重要地方。
在初时一般人只知道德国人在大清府(这是—个不见于历史的名词,乃是山东胶东一带人民在二十年前叫青岛的一个自造专名词,到底是大青还是大清,却无从知道。
)盖洋楼,自然是在几层上面,有尖角,有石柱,有雕刻,有突出嵌入的种种凉台,窗子,统名之曰洋式而已。
实在直到现在,凡是留心的人还能由这些先建的洋楼上,看出德国人的沉鸷刚勇的气概。
例如青岛著名的建筑物,现在的市政府与迎宾馆,以及当年德国人的军营,现在的山东大学与市立中学校。
那些建筑物,除掉具备坚固,方正,匀称,高大的种种相之外,你在它们旁边经过,就觉得德国人凡事要立根很深的国民性有点可怕!同时也还有其可爱之点。
当初他们对这个港口实在是花过本钱的。
究竟不知是多少万马克汇来东方,经营着山路,海堤森林,铁路,一切事他们早打定了永久的计划,所以都从根本上着想。
建筑也是如此。
现在凡过青市生活略久一点的人,走到街上,单凭看惯的眼光,便能指出这所房子是德国人盖的,那是x x的玩意,是中国式房子,十有八九错不了。
自然的分别,就譬如眼见各人的面目不同一样。
有形势与作风,自古代,建筑是与音乐,绘画,并列入文艺之内的。
因为它表现着时代精神与人民生活性的全体,而愈长久的建筑物却愈能代表那一个国家一个地方的最高文化。
端庄中具有稳静的姿态,严重形势上包含着条理与整齐。
不以小巧见长,同时也不很平板。
恰好与日本人的建筑物相反。
日本在维新以后,初时处处惟德国是仿,然而连形式也不对。
由日本占青市后建造的神社及其他住房上看,很清楚,他们只在玲珑,清秀上作打扮。
是一个清瘦精细的女孩,而没有“硕人颀颀”的神态。
至于完全出自中国人的意匠所盖的房屋,除却照例的二三层商店房式之外,其他的住房多半是整齐,方正,很能在新形式中仍存有固有的风姿。
近年也有几处从上海移植来的所谓立体建筑物。
青岛的建筑是这样混杂着。
可以由此推知以前的青岛是如何受了外国的影响。
“不错,这名称不是空负的。
据我所到的地方,就连德国说在内,像这么美丽适于居住的城市也不多。
” 正是一个春末的黄昏,我的亲戚c君——他是一个留德的医学博士——在凉台告诉我,因为我们又谈到这东方花园的问题。
“我爱这边的幽静,而又不缺乏什么,可是有人说这边没有中国文化,但怎么讲呢?文化两个字解释起来怕也费劲!自然许多人在热心拥护古老的文化精神,是什么呢?你说……”我呷着一口清茶望着电灯微明下的波光慢慢地说:“哼!文化!中国的古老文化不是上茶馆,抽水烟,到处有的杂货摊?什么东西只要古香古色的那就是!…
自甘破落指什么意思
破落 pòluò解释①(家境)由盛而衰:~户ㄧ家业~。
②破败:~的茅屋。
详解(1).残破;破败衰落。
北魏 郦道元 《水经注·洛水》:“又西北迳 潘岳 父子墓,前有碑。
岳 父 茈 , 琅琊 太守,碑石破落,文字缺败。
” 前蜀 韦庄 《秦妇吟》:“破落田园但有蒿,摧残竹树皆无主。
” 元 方回 《旅次感事》诗:“破落余神庙,荒残少富家。
” 清 吴炽昌 《客窗闲话·刘智庙》:“户毁垣倾,殿廷将圮,僧众皆散, 智 往托居而丐。
但庙虽破落,香火犹存。
” 李劼人 《天魔舞》第七章:“破落街还是一条绾毂着好多条热闹街道的街,然而竟自破落至此。
”(2).特指家道衰败。
清 采蘅子 《虫鸣漫录》卷一:“近今世家,多破落子弟,往往降为皂隶。
” 沙汀 《在祠堂里》:“刚才放下晚饭筷子,那些散处在祠堂里的破落家族,又重新聚在 七公公 门口了。
”
摘抄名著人物描写片段(300字左右)
根据巴尔扎克自己在小说末尾注明的日期,完成于一八三三年九月。
但是巴尔扎克在一八三三年十一月二十日给韩斯卡夫人的信中诉苦说:他的还差一百页没有写完。
我们能否作这样的推测:九月完成的是小说的初稿,到十一月巴尔扎克还在修改或重写。
巴尔扎克是惯于在印刷厂的校样上修改原稿或重写的,有时竟多达十五、六次。
他把一篇作品历次修改的校样订在一起,作为厚礼送给知心朋友保存;他说:“这是我繁重劳动和忍性求精的证据。
”想必也经历了同样的周折。
不过可以肯定:小说在一八三三年十二月已经改毕,因为那年圣诞节巴尔扎克应邀赴日内瓦与韩斯卡夫人一家见面,行前他曾致函韩斯基先生,问他可不可以把近作和《欧叶妮·格朗台》两书的原稿呈韩斯卡夫人惠存。
一八三三年对于巴尔扎克来说无论在创作上还是在生活上都是关键的一年。
在生活上,那年圣诞他与韩斯卡夫人暗中定情;在创作上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年九月,也就是《欧叶妮·格朗台》初稿完成的时候,他向妹妹自信地宣告:“我要统治欧洲文坛了,而且不会受到挫折
我只须再努力奋斗两年,就能超越一切企图束缚我的手脚、阻碍我前进的人
”①他的自信产生于他酝酿已久的一个巨大的设想:他想把已写的和将写的全部作品合成一个“整体建筑”,他称这个建筑为“我的玛德莱娜大教堂。
”一八三四年十月二十六日,他在给韩斯卡夫人的信中把这个设想具体化为宏伟的计划: 他的“玛德莱娜”将由三大部分组成:第一部分‘风俗研究’将全面反映社会现状——社会结出的各种果。
……第二部分是‘哲理研究’……解释产生这些感情与形成这种生活的原因,说明社会与人赖以存在的条件。
……继因果之后还要有‘分析研究’……因为列举了“果”,分析过“因”之后,就该着手探讨原则了。
……所谓原则,就是作者本人。
”②正如安德烈·莫洛亚所说,巴尔扎克在一八三二年前一直分别在两个领域探索。
一个领域是写哲理小说,如、,另一个领域是。
自一八三二年起,他实现了两者的结合。
斯蒂汶·茨威格认为促成这两者结合的,是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如果能从确当的视角观察当代的生活,也能写出新鲜活泼、内容丰富的作品。
重要的不是题材和布局,而是内在的动力……动力不存在于文风和结构,而是存在于本身。
”③换句话说,过去,在讲故事的人和思想家之间,站着一个现实生活的观察家,而现在,这个观察家能够用具体生活来装载自己的思想和讲出动人的故事。
据斯蒂汶·茨威格分析,巴尔扎克在这方面的第一个成功是,第二个成功则是《欧叶妮·格朗台》。
-------- ①参见斯蒂汶·茨威格英译本,纽约维京出版社一九四六年出版。
②引自安德烈·莫洛亚中译本第二九九页,一九九三年出版。
③参见斯蒂汶·茨威格英译本第十章《巴尔扎克发现他的秘密》,纽约维京出版社一九四六年出版。
所以说,《欧叶妮·格朗台》完成之时,巴尔扎克正踏进创作的成熟期;他的“玛德莱娜大教堂”式巨著构思就是成熟的标志。
虽然那还不是他后来的“人间喜剧”的恢宏计划,但至少已初具“人间喜剧”的基本构架。
巴尔扎克从那时起找到了自己的真正事业,发现了自己的天职所在:要像一个历史学家那样如实地描绘十九世纪的社会风俗。
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他终于在十年后能这样雄壮地自鸣得意:“世界上有四个大有作为的人:拿破仑、居维叶、奥康奈尔,我将成为第四位。
第一位曾威震欧洲,他缔造了军队
第二位通晓地球的奥秘
第三位成为一个民族的化身
而我将在头脑里装下整个社会。
”① -------- ①《人间喜剧》前言。
转引自安德烈·莫洛亚《巴尔扎克传》第三六一页。
或许巴尔扎克自己并没有认识到《欧叶妮·格朗台》在他整个创作中的重要地位,一向以思想家自居的巴尔扎克总认为像《路易·朗贝尔》那样的哲理小说远比《欧叶妮·格朗台》这类“写得不错的畅销的小书”(巴尔扎克语)有价值。
但是事实上巴尔扎克的哲理小说大多像那些书中所描写的苦心探求宇宙真谛的思想家、艺术家们一样,由于野心过大往往遭到惨败。
斯蒂汶·茨威格曾公允地说过,巴尔扎克的哲理小说“并没有达到艺术的最高水平,而只是作为最高喘息的结果。
”①“路易·朗贝尔中途夭折,格朗台老头却能永存不朽”。
②确实,《欧叶妮·格朗台》由于本身的美学价值,堪称巴尔扎克的杰作之一;在巴尔扎克的作品中,像《欧叶妮·格朗台》那样结构简洁、主题完整的作品,确实不多。
如果我们抱着阅读一般小说的态度来读这部小说,我们或许会被小说一开始长达三十来页的描写吓住。
但是心急的读者千万不可跳过去不读,因为这一大段描写对整部小说至关重要。
巴尔扎克在不厌其详的描写中对索缪的街市、房屋、世态人情作了历史的、社会的翔实分析,对老格朗台的身世、家庭、以至于居所格局、社会关余作了深入的介绍,这一切是为了把小说人物置于一个有充分现实依据的社会结构中去,让他们在一个统一的世界中活动。
“居维埃能依据一根骨头恢复某个动物的原形,巴尔扎克则可以从一件物品、一幢房屋出发,再现人物、城市甚至整个民族的面貌。
”③ -------- ①见斯蒂汶·茨威格《巴尔扎克》英译本第十章,纽约维京出版社一九四六年出版。
②安德烈·莫洛亚语。
③参见安德烈·莫洛亚《巴尔扎克传》中译本第二七四页。
小说的故事是以欧叶妮·格朗台的生日集会开始的,巴尔扎克这时让小说中的人物一一登场。
于是夫妻关系、父女关系、母女关系、主仆关系以及围绕着百万富翁独生女儿的婚姻问题而在克吕旭家族和格拉珊家庭之间展开的微妙而尖锐的勾心斗角,全都在格朗台公馆的客厅里逐一铺示,直到不速之客格朗台家的侄少爷敲响门环,就像一块石头忽然掉进水潭,顿时激起新的波澜,于是小说像多幕剧一般从第一幕转入以下几幕,人物的言行、思想感情随着剧情的演进而发展,逐渐推向高潮,继而又走向结尾。
然而纵有千变万化,人们始终活动于索缪回声清脆的狭巷和幽暗寒伧的格朗台公馆。
环境和人,物质与精神在这里是同一事物的两面,相互制约,彼此衬托。
《欧叶妮·格朗台》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悭吝精明的百万富翁,有一位天真美丽的独生女儿,她受上了一个破产落魄的亲戚,为了资助他“闯天下”,不惜倾囊赠予全部私蓄,从而激怒爱财如命的父亲,父女间发生激烈的冲突,吓得胆小而贤淑的慈母从此一病不起;可是在期待中丧失父亲、损耗青春的痴情姑娘,最终等到的却是发财归来的负心汉。
这类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我们并不少见,但是为什么巴尔扎克的这本小说会成为一部杰作呢
除由于巴尔扎克为情节提供了一个真实的行动背景外,更由于小说作者创造了一群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
既然在这里“风俗研究”已与“哲理研究”结合,那么这些人物形象就不仅是典型化了的个人,而且还是个性化了的典型。
据安德烈·莫洛亚考证,其实巴尔扎克只去过索缪一次,而且仅仅停留了几个小时;有人还找出小说中的破绽,证明故事更像发生在图尔。
这些都无碍于作品的真实性。
巴尔扎克对索缪的描写,无非是为了提供一个人物活动的典型场所,它可以是索缪,也可以是别处,但必须是法国在那个时代的内地社会的缩影。
同样,到索缪去寻访小说人物的原型也是徒劳的。
他们是巴尔扎克心目中的一群内地人物的典型。
在巴尔扎克的作品中,艺术真实的信服力来自他对观察所得的提炼和加工,来自他以此塑造的人物在读者心目中获得的认同。
老格朗台的性格是显然与守财奴的传统形象大不相同。
莫里哀的阿巴公只知吝啬,虽然也爱财如命,但是仅仅热衷于守财,连放债都舍不得。
而老格朗台却不只是守财,更善于发财。
为了赚钱,他不惜掏空自己积攒的金银。
他精于计算,能审时度势,像老虎、像巨蟒,平时不动声色,看准时机会果断迅速地扑向猎物,万无一失地把大堆金银吞进血盆大口般的钱袋。
有人发革命财,有人发复辟财,而他革命财也发,复辟财也发。
索缪城里没有一个人不曾尝到过他的利爪的滋味,却没有人恨他,索缪的居民反而敬佩他,把他看成索缪的光荣。
他实际上成了人们心目中的上帝,因为他代表了在那个社会具有无边法力的金钱。
对金钱的追逐是一种顽固的意念,而小说想证明的偏偏又是这种意念的破坏力量,它摧毁了个家庭。
在这个家庭中光明和黑暗的对比十分强烈。
与老格朗台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格朗台太太的圣洁和格朗台小姐的善良慷慨。
圣洁的价值观在金钱统治的社会只有遭到无情的蹂躏,格朗台太太临死时胸怀坦荡,因为死对她意味着苦难的终结,她只心疼从此抛下女儿一人在世上受苦。
在这阴暗的小天地中,欧叶妮的形象显得特别美丽明亮,但是这颗明星注定要黯淡下去。
小说的扉页题赠值得我们注意。
巴尔扎克把这本小说题赠一位名叫玛丽亚的女子,并说书中女主角的形象以她为原型。
根据安德烈·莫洛亚的考证,她的真名叫玛丽-路易丝-弗朗索瓦·达米诺瓦,出身于一个上层法官家庭,是基·杜·弗勒内依的妻子。
巴尔扎克曾跟他的妹妹谈起过她,说“她是造物主创造的最天真的女人”。
一八三三年,二十四岁的弗勒内依夫人腹中怀着巴尔扎克的孩子。
所以巴尔扎克在题辞中把她的名字比作庇护家庭的黄杨枝。
但是《欧叶妮·格朗台》的主题又偏偏是一个家庭的毁灭。
更有意思的是,巴尔扎克为了追求韩斯卡夫人,把这本小说的原稿交给韩斯卡夫人保存。
他当然不会跟韩斯卡夫人提到这位痴情女子,但他向韩斯卡夫人夸大了他与卡斯特里候爵夫人的关系,以表示愿为韩斯卡夫人牺牲他的旧情。
从这里,我们难道没有在巴尔扎克的身上看到负心的格朗台侄少爷的影子吗
巴尔扎克固然是那个社会精明的观察家,但毕竟属于那个社会。
他在描绘那个只讲利害、无情无义的社会的同时,始终没有放弃对“一笔财产,一个贵族女人”的庸俗追求。
然而,在他对欧叶妮形象的描述中,我们也感到了巴尔扎克作品中少有的抒情气氛,它是那样浓郁,那样感人,所以我们读罢小说,掩卷遐思时,那垛长着野花的旧墙,那个狭小的花园以及树荫下那条曾聆听纯情恋人山盟海誓的长凳,仍使我们在浩叹之余感到一丝温馨。
女仆娜农的性格也是巴尔扎克人物长廊中最不朽的形象之一。
外表的丑陋和内心的单纯,反差如此强烈,使我们在为她的忠心感叹的同时,不免产生几分害怕。
她的义忠固然代表了旧的伦理,但她不是旧的伦理的殉葬者。
巴尔扎克在小说结束时让我们看到娜农对金钱社会的适应,看到她身上有老格朗台的影子,尤其是在她成为高诺瓦叶太太之后。
《欧叶妮·格朗台》已有几种中译本,其中尤以傅雷先生的译本最为精采。
傅雷先生主张译者要以原作者自任。
他说:“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
”我总觉得这是达不到的目标。
我一向认为翻译好比演戏,高明的译者等于优秀演员。
哈姆雷特这个角色并不因为劳伦斯勋爵扮演过,从此无人再演。
不同演员演同一个角色,念的虽是同样的台词,但是不同演员的表演却包含了不同的诠释;同样,不同译者译同一部作品,也都根据同样的原文,不同的表达却包含了不同的诠释。
而不同的诠释固然受到表演者或译者文化修养及理解能力的制约,但时代的影响也必定明显地留在诠释中。
不过我译《欧叶妮·格朗台》倒没有类似试扮名角演过的角色的念头,而仅仅是因为我偶然从一个法国朋友那里得到了一本龚古尔学院新出版的《欧叶妮·格朗台》,与傅译所据版本稍有出入。
在翻译过程中,我像演员体验角色那样尽量揣摸巴尔扎克的语气,但是我只能做到自己修养允许的程度。
我害怕译文太“中国化”,倘若在我的译笔下,格朗台老爹的一言一行让人觉得类似中国解放前的土地主,那将是我的失败,所以我实际采用了直译,力求忠于原作。
译 者 一九九四年二月二十日 献给玛丽亚 您的肖像是本书最美的点缀; 但愿您的芳名在这里是经过祝福的黄杨枝, 虽不知摘自哪一棵树, 但一定已被宗教圣化, 并由虔诚的手所更新, 因而永远翠色葱茏, 庇护家园。
巴尔扎克 某些外省的城区,总有一些房子让人一看就感到凄凉,就像见到最阴森的修道院、最萧条的旷野或者最破落的废墟一样。
也许修道院的沉寂、旷野的荒漠和废墟的凋败,那些房子都兼而有之。
里面的住户生活得悄无声息,让外地人直以为那是些无人居住的空宅;不过一有陌生人在街上走动,窗口倒会有人突然探出一张不动声色的面孔,像僧侣一般,朝窗外冷漠而阴沉地瞥上一眼。
索缪城里有一所住宅就具备上述的凄凉成分。
它坐落在一条起伏不平的街道的尽头;那是一条直通上城古堡的街道,如今已少有人来往;尽管冬天冷,夏天热,有几处还阴暗不堪,它却自有引人之处:石子的路面始终清洁干爽,而且回声清脆;街面狭窄,线路曲折,两旁的房屋属于老城区,安静地蜷伏在城墙脚下。
三百多年的古宅虽然是木结构,倒还结实。
房屋的格式多种多样,给索缪老城区的这一地段平添独特的情调,足使热心访古的游客和艺术家们驻足留连。
谁能经过这里不赞叹纵横于屋面的那些厚实的木板呢
它们两端都雕刻着稀奇古怪的图案,构成一溜黑色的浮雕,横贯于大多数房屋的底层之上。
这一家横木上覆盖着青石板,给单薄的外墙勾出一条条蓝线,木结构的屋顶被岁月压弯,朽蚀的屋面盖板经过多年日晒雨淋也扭曲走形;那一家发黑的窗台十分醒目,上面原先的精细雕纹如今模糊难辨,而且仿佛已脆弱不堪,承受不住贫苦女工放在上面的棕红色的陶土花盆,只勉强地支托着盆里瘦长的石竹和月季。
再往前去,有几家大门上凸出粗壮的钉头,钉头上镌刻着家传的象形文字。
这些象形文字本来就是老祖宗们随心所欲勾画出来的,其含义今天当然不易考证;有的或许是哪位新教徒表明信仰的记号;有的或许是反新教联盟的成员用来诅咒亨利四世①的咒符。
有几户市民阶级的人家,门上也刻有乡绅的家徽,表示自己的祖辈曾享有主持市政的光荣,免得后人淡忘。
总之,这里的门上记载了整部法国的历史。
有一幢房屋破旧得一晃三摇,外墙的泥灰却留下当年能工巧匠的高超手艺;隔壁是一所贵族宅第,在石砌的拱形门楣上,祖传的纹章尚依稀可辨,但毕竟经受过一七八九年以来一次次席卷全国的革命风浪的吹打,如今只剩下劫后的余痕。
边条街上的铺面既不像小店也不像货栈。
热衷寻访中世纪文物的人会发现这里的一切跟上一辈的女工习艺工场一样简陋朴实。
低矮的店堂既无货摊也无货架和玻璃橱窗,进深很大,里面阴暗,内外都没有一点装璜。
大门分上下两截,门上很不讲究地钉上了铁箍、铁锔;门的上半截往里开着,下半截装有弹簧门铃,不断地被人推进推出。
空气和阳光从门的上半截往里灌,或者通过气窗、天花板和矮墙之间的空档进入店堂,半人高的矮墙上面有便于装卸护窗板的滑槽,结实的护窗板清早卸下,傍晚装上之后再用铁闩锁得严严实实。
这矮墙是用来陈列商品的,但是决没有为招徕顾客而精心布置。
陈列的商品按经营对象的不同而不同,无非是三、两桶食盐和鳕鱼,或者几捆缆绳和帆布;楼板的横梁上挂几束闪闪发亮的黄铜丝,靠墙放一溜金属的酒桶箍,或者在几个架子上摆出一些布匹。
进去看看
一位青春焕发的白净姑娘,裹着洁白的围巾,露出通红的手臂,应声放下正在编织的活计,忙向后铺叫她的父母;这时店东就会出来听你吩咐,态度或冷淡或殷勤,或有问必答或爱理不理,全凭店东不同的脾性。
成交的也许不过是两个铜板的小交易,也许是高达两、三万法郎的大生意。
你还能见到专做橡木板材生意的老板坐在店堂门口,绕动着大拇指跟邻居聊天;表面看去,他不过有些做酒瓶架的劣质板条,但是在码头那边的木工场里,他的货源足以供应安茹地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