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世同堂 经典台词
正派人物 瑞宣1.中国一会亡
2.老三你说对了
你走
我挂白旗,焚书,当奴
3.我们都是自取灭亡
瑞全:1. 大哥
你这样,叫我怎么好走呢
韵梅:1.他们是日本孩子
他们要不是日本孩子,我兴许还笑一笑就拉倒了呢
2.(对瑞宣)哟
你瞧我每天不干正事,净瞎玩,是不是
祁老太爷:1.小顺儿的妈
咱们的粮和咸菜还够吃吗
2.(对韵梅)要是没有咱们俩,这一家老小连裤子都穿不上
你信不信
3.几年
哼
几年我就入了土喽
孙七:1.妈的,我要和这小子(冠晓荷)死在一块儿才倒了血霉
2.(对晓荷)你
你
我就知道,遇见你就没好事;你,没有骨头,没有血肉的走狗
3.(对晓荷)他妈的,饿成了X样,你还他妈的叨念日本人,你是什么玩意儿呢
李四爷:1.乡亲们哪
都预备块白布吧
到时候日本兵进了城,用胭脂在上面图个红球就行
2.我告诉你,我恨日本人
白巡长:1.谁不恨他们
高第:1.(对晓荷)你混蛋
日本人抄了你的家,你怎么还叨念他们呢
难道这个封条是假 的
要是假的,你把它撕下来
2.(对招弟)我
我饿死也不吃你的饭
3.报应
报应
拦你走的是你的亲妹妹
反面人物 冠晓荷:1.不会
不会
东洋人对咱们不能那么狠心
2.我去报告
报告
那三个必不是真正的东洋人,冒充
冒充
真东洋人绝不会办这 种事
我去报告
3.说真的,招弟做了特务,特务的爸爸还能没个地方住吗
大赤包:1.(对高第)你也向着她
你个吃里爬外的小妖精
2.东洋爸爸们,不要听那些坏蛋们的乱造谣言
你们来看看我,问问我,我冤枉,我 是你们的忠臣
蓝东阳:1.(诗)去死吧,你
白吃了我的花生米 狗养的
2.(太经典了)我们今天开会, 因为必须开会
我们是文艺家, 天然的和大日本的文豪们是一家
3.晓荷,你怎么敢当着我,随便拿天皇开玩笑呢
小老鼠日本人:1.日本人大大的好的
客气的
亲善的
公道的
你可以开路的
你起誓的
这里的事,一点,一点,不准说出去的
说出去,你会再拿回来的,穿木鞋 的
2.中国人,体育不讲究的
一步一个脚印是谁的名人名言
出自:老舍《四世同堂》四十三:“可是,责备自己便是失去自信,而她向来是一步一个脚印儿的女光棍。
”又《正红旗下》二:“只有堂堂正正,一步一个脚印的妇人才能负此重任。
”
老舍 四世同堂 书评
家》 故事梗概 后,新文化的浪潮也冲击了古老的四川省城。
18岁的和弟弟是两个热衷于新思想的青年。
这天傍晚,他俩刚从学校回到高公馆,16岁的婢女鸣凤就告诉他们来了客人。
原来是姑母张太太和她的女儿琴。
琴在省立一女师三年级读书,正与觉民相爱,是一个富有反抗性格的新女性。
望着琴开朗活泼的美丽面庞,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鸣凤。
觉新是觉民兄弟的大哥,也是这个家庭的长房长孙。
他深爱着表妹梅,可父亲却为他选定了李家的姑娘瑞珏。
他没有反抗,也想不到反抗,订婚和结婚,他都像傀儡似地被人玩弄着。
婚后一个月,他到父亲做董事的西蜀实业公司做事去了。
这时他才19岁。
过了一年,父亲死了,觉新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
但他不久就发现了这个家庭的勾心斗角。
二叔早就死了,三叔克明跟他比较接近,四叔克安和五叔暗中和他作对。
他不得不极力避免和他们冲突,以便过几天安静日子。
觉新的妻子瑞珏美丽善良,给了觉新不少安慰。
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出世,更使觉新无限欢喜,使他觉得可以把自己以前的抱负拿来在儿子身上实现。
两年后发生了,新的思潮唤醒了他被忘却的青春。
但他不如两个弟弟思想进步,常被他们嘲笑为“作揖主义者”和“无抵抗主义者”。
就是这两种主义把《新青年》的理论和他们这个大家庭的现实毫不冲突地结合起来。
他一方面信服新的理论,一方面又顺应着旧的环境,并不觉得矛盾。
于是他变成了一个有两重性格的人。
因为与同学们一道向督军请愿,被高老太爷训斥了一顿,不许他再出门。
高老太爷年近古稀,却娶了一个浓妆艳抹的陈姨太。
觉慧觉得这不像自己的祖父,倒像敌人。
这几天夜里,觉新常常吹萧,那种声音,似乎是直接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婉转的哀诉,使得空气里充满了悲哀。
原来他晓得梅从回省城来了。
旧历年过去,转眼就是、由于军阀混战,张太太的公馆被军队占据了,她只好带着琴和来张家玩的梅逃到了高公馆。
为了躲避炮击,大家疏散到花园里。
觉新与梅相遇了。
他们互诉衷肠,泪流满面。
两,街上又传来要发生抢劫的消息。
大家纷纷外出躲难,高公馆里只剩下觉新这一房人。
过了三四天,抢劫并未发生,避难的人都陆续回来了。
这天下午,梅和觉新等人在打牌,觉新的心完全不在牌上,他时常发错牌。
梅推说有事回到房里痛哭起来,瑞珏赶来安慰了她。
她们相对泣诉了心事,两人成了好朋友。
战争结束后,觉慧瞒着家人参加《黎明周报》的工作,撰文介绍,抨击不合理的旧制度和旧思想。
觉慧觉得自己与家庭更疏远了,只有想到鸣凤,他才感到一些亲切。
高老太爷决定把鸣凤送给六七十岁的冯乐山做小妾。
鸣凤怀着一线希望来找慌慧,觉慧正在专心写文章,没注意到鸣凤脸色的变化。
鸣凤几次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觉民来了,鸣凤流着泪消失在门外。
觉民把鸣凤的事告诉了觉慧。
觉慧冲出门去寻找鸣凤,但没有找到。
鸣凤已经喊着觉慧的名字,跳进湖里自尽了。
鸣凤的悲剧使觉慧无限悲哀,他深深自责,同时更加憎恨这个黑暗的社会。
不久,《黎明周报》因言论过激被查封了。
觉慧等几个中坚分子又决定筹办《利群周报》。
报刊内容一如既往。
他们还设立了阅报处,积极传播新文化思想。
高老太爷的66寿辰到了。
公馆里演了三天大戏。
高家的亲朋好友都来了。
冯乐山和婉儿也来看戏。
鸣凤自尽后,高老太爷把三房的丫头婉儿送给了冯家。
婉儿向淑华等人哭诉了自己在冯家所受的苦处。
高老太爷刚过了寿辰,就主张觉民和冯乐山的侄女成婚。
觉民不甘充当傀儡,他跑到同学家躲了起来。
高老太爷知道了觉民逃婚的消息,勃然大怒。
他威胁着要和觉民断绝关系,并命觉新立即找回觉民。
觉新找不到觉民,他让觉慧捎信,劝觉民回家。
觉民却回信劝他不要制造出第二个梅表姐来。
觉新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感到没有一个人谅解他。
有时他觉得应该帮觉民的忙,但向祖父讲情的结果只换来了一顿臭骂。
高老太爷的权威受到了打击,非用严厉的手段恢复过来不可。
他已不再需要理性了。
觉新不敢再说什么,他又找到觉慧劝他去找回觉民。
然而觉慧却嘲笑他懦弱无用。
觉新正在生气,梅的母亲钱太太差人报说梅去世了。
这对觉新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急忙赶到钱家,对着梅的尸体绝望地哭起来。
觉慧没有哭,他只有对这个社会的愤怒。
一天,觉慧听到祖父房里闹成一片。
原来他的五叔在外面讨小老婆的事传开了,五婶哭诉到老太爷面前。
高老太爷大发雷霆,重重责罚了克定。
然而一种从来没有感到过的悲哀突然袭过来,高老太爷感到了失望和幻灭。
觉慧也看到了这个空虚的大家庭正一天天往衰落的路上走,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拉住它。
高老太爷病倒了。
但他的病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大的骚动。
人们依旧在笑,在哭,在吵架,在争斗。
对于他的病,医药已无多大效力了。
陈姨太和克明三兄弟便借助迷信,请道士,拜菩萨,祭天,捉鬼。
这反而加重了老太爷的病。
觉慧坚决不让在自己房间里捉鬼,还痛骂了克明和觉新。
病中的高老太爷,显得非常衰弱、可怜。
由于濒临死亡,他变得慈祥和亲切了。
他夸奖了觉慧,并让觉慧叫回觉民,答应和冯家的亲事不提了。
觉民、觉慧怀着胜利的喜悦归来了。
高老太爷勉慰了他们几句,就垂着头去世了。
第二天晚上,克字辈的弟兄们就为家产的分配发生了纠纷。
瑞珏生产的日子近了。
陈姨太有一天对克明兄弟严肃地讲起“血光之灾”来:长辈的灵枢在家,产妇生产的血光就会冲犯到死者身上,死者会冒出很多血来。
唯一免灾的方法是把产妇迁到城外去生产。
大家都不愿意承担不孝的名声,纷纷赞成陈姨太的办法。
他们要觉新照办。
觉民、觉慧劝他反抗,觉新流着泪说他不像两个弟弟一样可以脱离这个家庭,他必须听从这一切。
瑞珏搬到了城外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
不远的庙里停着梅的灵枢。
瑞珏说她真想去看看,觉新感到了不吉。
四,觉新照常来看瑞珏。
听见瑞珏在房里凄惨叫痛,觉新想冲进去,但陈姨太吩咐过不准觉新进产房,没有人敢给他开门。
瑞珏痛苦地叫着觉新的名字死去了,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觉新突然明白了,夺去他妻子的是整个封建礼教。
觉慧再也不能忍受这个家庭的一切了。
他要出走,觉新却去征求长辈们的意见。
长辈们一致反对。
觉慧不愿屈服,他要做一礼教的叛徒,走出家庭、走向社会。
“我是青年,我不是畸人,我不是愚人,我要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
觉慧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觉新经过仔细考虑,决定帮助觉慧成功,并为他筹备了路费。
黎明,觉慧瞒着高家其他人。
告别了大哥觉新、二哥觉民和《利群周报》社的朋友们,乘船离家到上海去了。
在那里新的一切正在生长。
人物分析 1,觉新是作品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也是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
他性格上充满了矛盾,是个“有两重人格的人”。
觉新善良,待人诚恳,原是旧制度培养出来的、有较强传统观念的人。
由于他处于长房长孙的位置,因此,为维护这个四世同堂大家庭的“和平共处”,他凡事采取“不抵抗主义”,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他爱表妹梅,但当这段美好的恋情被长辈无理地扼杀后,他并不反抗,对父亲为他与李家订的亲事,也表示顺从,然后回房蒙头大哭一场,与瑞珏完了婚。
祖父死后,陈姨太无端以“血光之灾”为由,不许瑞珏在家里生小孩。
觉新虽然觉得这有如“晴天霹雳”,但还是接受了,将瑞珏送到城外荒郊的茅屋中,结果封建迷信吞噬了她的生命。
觉新身上虽然有着很严重的旧观念的束缚,但他又是个接受了新思想熏染的人,因此,在他心中,善恶是非是有着清楚的界限的。
他也有过美好的向往,与表妹梅的相恋就是他对爱情的追求;同时,他也同情受压制的青年,如暗中帮助觉民逃婚,帮助觉慧离家出走等。
新思想虽然触动了他的心灵,但封建旧观念却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无法喘气,使他在精神上常常处于极度痛苦之中。
他恨旧东西,自己也是旧礼教的牺牲品,封建大家族制度的殉葬品;但由于他受封建传统观念毒害较深,丧失了反抗能力,因此在“不抵抗主义”支配下,处处妥协,不自觉地扮演着旧东西的维护者的角色。
总之,觉新是一个有着“”的悲剧人物。
他性格中的这种矛盾性,真实地反映出了当时某些时代特征。
作者通过塑造这一典型人物,批评了“不抵抗主义”,指明对于封建旧制度、旧观念,反抗才是避免悲剧的惟一出路。
2.高老太爷是封建xxx主义的象征,主要性格特征是专横与残忍,象征着旧家庭和xxx制度走向崩溃的历史命运.小说中,他是高家的最高统治者,他的名言是\\\\'我说是对的,哪个敢说不对.我说要怎样做,就要怎样做!\\\\'他的话人人必须遵守.他把觉慧软禁在家里,不准他参加学生运动;他强迫觉民淑英接受他定下的亲事;他把丫头凤鸣当作礼物送给冯乐山做小老婆,终于迫使鸣凤投湖自杀.高老太爷的令一个特点是虚伪,腐朽.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他和其他剥削者一样精神空虚,灵魂丑恶.玩花旦,讨小老婆,欺压丫头,什么丑事都做得出来。
他身边那个浓妆艳抹,说话尖声尖气,走路扭扭捏捏的陈姨太,就是他道貌岸然的形象注脚.。
主要情节 他(觉慧)把祖父的瘦长的身子注意地看了好几眼。
忽然一个奇怪的思想来到他的脑子里。
他觉得躺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的祖父,这只是整整一代人的代表。
他知道他们,这祖孙两代,是永远不能够了解的。
但是他奇怪在这个瘦长的身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会使他们在一处谈话不像祖父和孙儿,而像两个敌人。
还有鸣凤投河、瑞珏惨死等。
3、觉新: 他的主要性格特点是懦弱,顺从,苟安,得过且过,逆来顺受.他在伦理上接受了新思潮,并激起了思想上的共鸣,但在感情上,行动上却仍然留恋旧家庭,在新旧矛盾冲突中,压下自己内心的痛苦,服从于统治者的安排.他渴望婚姻的自由,希望与自己心爱的梅表姐结婚,但他没有勇气违抗父母之命,最终导致梅芳的抑郁而死.婚后,他深爱妻子瑞珏,也并不相信迷信的陈规陋习,但在习惯势力面前又不敢挺身而出保护爱妻免遭厄运.性格二重性的表现:觉新是封建家庭中的软弱者,是一个能清醒认识到自己的悲剧命运又怯于行动的知识分子形象。
他是一个新旧参半的人物,他打小就接受封建的正统思想的教育,但是他眼见到自己家庭的败落从而也对封建思想感到不满。
这就造成其思想性格的二重性。
他是这部小说最见艺术功力的人物形象。
觉新的道路代表了第三种命运——即应该反抗而没有反抗,既不甘心维护旧制度,又没有勇气走新道路,由此成为封建制度的牺牲品。
4、鸣凤 本文所写的鸣凤,是故事中第一个惨死的年轻的丫环。
作者对于她的不幸命运的描写,集中地暴露了封建压迫的残酷。
鸣凤是一个聪明、美丽、善良的姑娘,她与高家的三少爷觉慧相恋,向往着自由和幸福。
但是,在那暗无天日的社会里,她的丫环地位就决定了她的悲惨命运。
在本文之前,与此有关的情节是:一天深夜鸣凤被叫到周太太房里,通知她老太爷吩咐三天以后就要把她送给冯老太爷去做小。
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刺进鸣凤的心。
她曾跪在周太太的脚下苦苦哀求,但得到的回答却是:“实在没有法子可想。
”她从太太房里出来又去找觉慧,然而觉慧却忙着赶写文章,没有马上领会她的来意。
她觉得“有一堵墙横在她跟他的中间”,其实这堵墙,正是冷酷无情的封建制度和旧礼教。
于是她便想到了死。
主题分析 小说写了觉新、觉民、觉慧兄弟三人不同的思想性格和生活道路,写了几对年轻人——觉新与钱梅芬、李瑞珏,觉民与琴,觉慧与鸣凤之间的恋爱、婚姻纠葛,写了他们不同的遭遇;写了学生请愿,觉慧被关禁闭,兵变惊乱,鸣凤、梅芬、瑞珏相继惨死,觉民逃婚,觉慧出走……通过这些故事,作家批判的锋芒不仅指向旧礼教,更指向作为封建统治核心的专制主义,其所描述的恋爱婚姻悲剧的真正意义,也不只是主张自由恋爱,而是唤醒青年“人”的意识,启迪与号召他们与封建家庭决裂。
在作者看来,觉慧与婢女鸣凤的恋爱悲剧,觉新与钱梅芬、李瑞珏之间的婚姻悲剧,其根源都在于他们追求幸福爱情、婚姻的愿望与封建礼教以及封建专制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是旧的家族所代表的专制制度,扼杀了他们的幸福和生命。
四世同堂
一:祁老太爷什么也不怕,只怕庆不了八十大寿。
在他的壮年,他亲眼看见八国联军怎样攻进北京城。
后来,他看见了清朝的皇帝怎样退位,和接续不断的内战;一会儿九城的城门紧闭,枪声与炮声日夜不绝;一会儿城门开了,马路上又飞驰着得胜的军阀的高车大马。
战争没有吓倒他,和平使他高兴。
逢节他要过节,遇年他要祭祖,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只求消消停停的过着不至于愁吃愁穿的日子。
即使赶上兵荒马乱,他也自有办法:最值得说的是他的家里老存着全家够吃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
这样,即使炮弹在空中飞,兵在街上乱跑,他也会关上大门,再用装满石头的破缸顶上,便足以消灾避难。
为什么祁老太爷只预备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呢
这是因为在他的心理上,他总以为北平是天底下最可靠的大城,不管有什么灾难,到三个月必定灾消难满,而后诸事大吉。
北平的灾难恰似一个人免不了有些头疼脑热,过几天自然会好了的。
不信,你看吧,祁老太爷会屈指算计:直皖战争有几个月
直奉战争又有好久
啊
听我的,咱们北平的灾难过不去三个月
七七抗战那一年,祁老太爷已经七十五岁。
对家务,他早已不再操心。
他现在的重要工作是浇浇院中的盆花,说说老年间的故事,给笼中的小黄鸟添食换水,和携着重孙子孙女极慢极慢的去逛大街和护国寺。
可是,芦沟桥的炮声一响,他老人家便没法不稍微操点心了,谁教他是四世同堂的老太爷呢。
儿子已经是过了五十岁的人,而儿媳的身体又老那么病病歪歪的,所以祁老太爷把长孙媳妇叫过来。
老人家最喜欢长孙媳妇,因为第一,她已给祁家生了儿女,教他老人家有了重孙子孙女;第二,她既会持家,又懂得规矩,一点也不象二孙媳妇那样把头发烫得烂鸡窝似的,看着心里就闹得慌;第三,儿子不常住在家里,媳妇又多病,所以事实上是长孙与长孙媳妇当家,而长孙终日在外教书,晚上还要预备功课与改卷子,那么一家十口的衣食茶水,与亲友邻居的庆吊交际,便差不多都由长孙媳妇一手操持了;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所以老人天公地道的得偏疼点她。
还有,老人自幼长在北平,耳习目染的和旗籍人学了许多规矩礼路:儿媳妇见了公公,当然要垂手侍立。
可是,儿媳妇既是五十多岁的人,身上又经常的闹着点病;老人若不教她垂手侍立吧,便破坏了家规;教她立规矩吧,又于心不忍,所以不如干脆和长孙媳妇商议商议家中的大事。
祁老人的背虽然有点弯,可是全家还属他的身量最高。
在壮年的时候,他到处都被叫作“祁大个子”。
高身量,长脸,他本应当很有威严,可是他的眼睛太小,一笑便变成一条缝子,于是人们只看见他的高大的身躯,而觉不出什么特别可敬畏的地方来。
到了老年,他倒变得好看了一些:黄暗的脸,雪白的须眉,眼角腮旁全皱出永远含笑的纹溜;小眼深深的藏在笑纹与白眉中,看去总是笑眯眯的显出和善;在他真发笑的时候,他的小眼放出一点点光,倒好象是有无限的智慧而不肯一下子全放出来似的。
把长孙媳妇叫来,老人用小胡梳轻轻的梳着白须,半天没有出声。
老人在幼年只读过三本小书与六言杂字;少年与壮年吃尽苦处,独力置买了房子,成了家。
他的儿子也只在私塾读过三年书,就去学徒;直到了孙辈,才受了风气的推移,而去入大学读书。
现在,他是老太爷,可是他总觉得学问既不及儿子——儿子到如今还能背诵上下《论语》,而且写一笔被算命先生推奖的好字——更不及孙子,而很怕他们看不起他。
因此,他对晚辈说话的时候总是先楞一会儿,表示自己很会思想。
对长孙媳妇,他本来无须这样,因为她识字并不多,而且一天到晚嘴中不是叫孩子,便是谈论油盐酱醋。
不过,日久天长,他已养成了这个习惯,也就只好教孙媳妇多站一会儿了。
长孙媳妇没入过学校,所以没有学名。
出嫁以后,才由她的丈夫象赠送博士学位似的送给她一个名字——韵梅。
韵梅两个字仿佛不甚走运,始终没能在祁家通行得开。
公婆和老太爷自然没有喊她名字的习惯与必要,别人呢又觉得她只是个主妇,和“韵”与“梅”似乎都没多少关系。
况且,老太爷以为“韵梅”和“运煤”既然同音,也就应该同一个意思,“好吗,她一天忙到晚,你们还忍心教她去运煤吗
”这样一来,连她的丈夫也不好意思叫她了,于是她除了“大嫂”“妈妈”等应得的称呼外,便成了“小顺儿的妈”;小顺儿是她的小男孩。
小顺儿的妈长得不难看,中等身材,圆脸,两只又大又水灵的眼睛。
她走路,说话,吃饭,作事,都是快的,可是快得并不发慌。
她梳头洗脸擦粉也全是快的,所以有时候碰巧了把粉擦得很匀,她就好看一些;有时候没有擦匀,她就不大顺眼。
当她没有把粉擦好而被人家嘲笑的时候,她仍旧一点也不发急,而随着人家笑自己。
她是天生的好脾气。
祁老人把白须梳够,又用手掌轻轻擦了两把,才对小顺儿的妈说: “咱们的粮食还有多少啊
” 小顺儿的妈的又大又水灵的眼很快的转动了两下,已经猜到老太爷的心意。
很脆很快的,她回答:“还够吃三个月的呢
” 其实,家中的粮食并没有那么多。
她不愿因说了实话,而惹起老人的罗嗦。
对老人和儿童,她很会运用善意的欺骗。
“咸菜呢
”老人提出第二个重要事项来。
她回答的更快当:“也够吃的
干疙疸,老咸萝卜,全还有呢
”她知道,即使老人真的要亲自点验,她也能马上去买些来。
“好
”老人满意了。
有了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就是天塌下来,祁家也会抵抗的。
可是老人并不想就这么结束了关切,他必须给长孙媳妇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日本鬼子又闹事哪
哼
闹去吧
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连皇上都跑了,也没把我的脑袋掰了去呀
八国都不行,单是几个日本小鬼还能有什么蹦儿
咱们这是宝地,多大的乱子也过不去三个月
咱们可也别太粗心大胆,起码得有窝头和咸菜吃
” 老人说一句,小顺儿的妈点一次头,或说一声“是”。
老人的话,她已经听过起码有五十次,但是还当作新的听。
老人一见有人欣赏自己的话,不由的提高了一点嗓音,以便增高感动的力量: “你公公,别看他五十多了,论操持家务还差得多呢
你婆婆,简直是个病包儿,你跟她商量点事儿,她光会哼哼
这一家,我告诉你,就仗着你跟我
咱们俩要是不操心,一家子连裤子都穿不上
你信不信
” 小顺儿的妈不好意思说“信”,也不好意思说“不信”,只好低着眼皮笑了一下。
“瑞宣还没回来哪
”老人问。
瑞宣是他的长孙。
“他今天有四五堂功课呢。
”她回答。
“哼
开了炮,还不快快的回来
瑞丰和他的那个疯娘们呢
”老人问的是二孙和二孙媳妇——那个把头发烫成鸡窝似的妇人。
“他们俩——”她不知道怎样回答好。
“年轻轻的公母俩,老是蜜里调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真也不怕人家笑话
” 小顺儿的妈笑了一下:“这早晚的年轻夫妻都是那个样儿
” “我就看不下去
”老人斩钉截铁的说。
“都是你婆婆宠得她
我没看见过,一个年轻轻的妇道一天老长在北海,东安市场和——什么电影园来着
” “我也说不上来
”她真说不上来,因为她几乎永远没有看电影去的机会。
“小三儿呢
”小三儿是瑞全,因为还没有结婚,所以老人还叫他小三儿;事实上,他已快在大学毕业了。
“老三带着妞子出去了。
”妞子是小顺儿的妹妹。
“他怎么不上学呢
” “老三刚才跟我讲了好大半天,说咱们要再不打日本,连北平都要保不住
”小顺儿的妈说得很快,可是也很清楚。
“说的时候,他把脸都气红了,又是搓拳,又是磨掌的
我就直劝他,反正咱们姓祁的人没得罪东洋人,他们一定不能欺侮到咱们头上来
我是好意这么跟他说,好教他消消气;喝,哪知道他跟我瞪了眼,好象我和日本人串通一气似的
我不敢再言语了,他气哼哼的扯起妞子就出去了
您瞧,我招了谁啦
” 老人楞了一小会儿,然后感慨着说:“我很不放心小三儿,怕他早晚要惹出祸来
” 正说到这里,院里小顺儿撒娇的喊着:“爷爷
爷爷
你回来啦
给我买桃子来没有
怎么,没有
连一个也没有
爷爷你真没出息
” 小顺儿的妈在屋中答了言:“顺儿
不准和爷爷讪脸
再胡说,我就打你去
” 小顺儿不再出声,爷爷走了进来。
小顺儿的妈赶紧去倒茶。
爷爷(祁天佑)是位五十多岁的黑胡子小老头儿。
中等身材,相当的富泰,圆脸,重眉毛,大眼睛,头发和胡子都很重很黑,很配作个体面的铺店的掌柜的——事实上,他现在确是一家三间门面的布铺掌柜。
他的脚步很重,每走一步,他的脸上的肉就颤动一下。
作惯了生意,他的脸上永远是一团和气,鼻子上几乎老拧起一旋笑纹。
今天,他的神气可有些不对。
他还要勉强的笑,可是眼睛里并没有笑时那点光,鼻子上的一旋笑纹也好象不能拧紧;笑的时候,他几乎不敢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来。
“怎样
老大
”祁老太爷用手指轻轻的抓着白胡子,就手儿看了看儿子的黑胡子,心中不知怎的有点不安似的。
黑胡子小老头很不自然的坐下,好象白胡子老头给了他一些什么精神上的压迫。
看了父亲一眼,他低下头去,低声的说: “时局不大好呢
” “打得起来吗
”小顺儿的妈以长媳的资格大胆的问。
“人心很不安呢
” 祁老人慢慢的立起来:“小顺儿的妈,把顶大门的破缸预备好
” 二:祁家的房子坐落在西城护国寺附近的“小羊圈”。
说不定,这个地方在当初或者真是个羊圈,因为它不象一般的北平的胡同那样直直的,或略微有一两个弯儿,而是颇象一个葫芦。
通到西大街去的是葫芦的嘴和脖子,很细很长,而且很脏。
葫芦的嘴是那么窄小,人们若不留心细找,或向邮差打听,便很容易忽略过去。
进了葫芦脖子,看见了墙根堆着的垃圾,你才敢放胆往里面走,象哥仑布看到海上有漂浮着的东西才敢更向前进那样。
走了几十步,忽然眼一明,你看见了葫芦的胸:一个东西有四十步,南北有三十步长的圆圈,中间有两棵大槐树,四围有六七家人家。
再往前走,又是一个小巷——葫芦的腰。
穿过“腰”,又是一块空地,比“胸”大着两三倍,这便是葫芦肚儿了。
“胸”和“肚”大概就是羊圈吧
这还待历史家去考查一番,而后才能断定。
祁家的房便是在葫芦胸里。
街门朝西,斜对着一棵大槐树。
在当初,祁老人选购房子的时候,房子的地位决定了他的去取。
他爱这个地方。
胡同口是那么狭窄不惹人注意,使他觉到安全;而葫芦胸里有六七家人家,又使他觉到温暖。
门外呢,两株大槐下可供孩子们玩耍,既无车马,又有槐豆槐花与槐虫可以当作儿童的玩具。
同时,地点虽是陋巷,而西通大街,背后是护国寺——每逢七八两日有庙会——买东西不算不方便。
所以,他决定买下那所房。
房子的本身可不很高明。
第一,它没有格局。
院子是东西长而南北短的一个长条,所以南北房不能相对;假若相对起来,院子便被挤成一条缝,而颇象轮船上房舱中间的走道了。
南房两间,因此,是紧靠着街门,而北房五间面对着南院墙。
两间东房是院子的东尽头;东房北边有块小空地,是厕所。
南院墙外是一家老香烛店的晒佛香的场院,有几株柳树。
幸而有这几株树,否则祁家的南墙外便什么也没有,倒好象是火车站上的房子,出了门便是野地了。
第二,房子盖得不甚结实。
除了北房的木料还说得过去,其余的简直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
在祁老人手里,南房的山墙与东房的后墙便塌倒过两次以上,而界墙的——都是碎砖头砌的——坍倒是每年雨季所必不能免的。
院中是一墁土地,没有甬路;每逢雨季,院中的存水就能有一尺多深,出入都须打赤脚。
祁老人可是十分喜爱这所房。
主要的原因是,这是他自己置买的产业,不论格局与建筑怎样不好,也值得自傲。
其次,自从他有了这所房,他的人口便有增无减,到今天已是四世同堂
这里的风水一定是很好
在长孙瑞宣结婚的时候,全部房屋都彻底的翻盖了一次。
这次是祁天佑出的力——他想把父亲置买的产业变成一座足以传世的堡垒,好上足以对得起老人,下对得起儿孙。
木料糟了的一概撤换,碎砖都换上整砖,而且见木头的地方全上了油漆。
经这一修改,这所房子虽然在格局上仍然有欠体面,可是在实质上却成了小羊圈数一数二的好房子。
祁老人看着新房,满意的叹了口气。
到他作过六十整寿,决定退休以后,他的劳作便都放在美化这所院子上。
在南墙根,他逐渐的给种上秋海棠,玉簪花,绣球,和虎耳草。
院中间,他养着四大盆石榴,两盆夹竹桃,和许多不须费力而能开花的小植物。
在南房前面,他还种了两株枣树,一株结的是大白枣,一株结的是甜酸的“莲蓬子儿”。
看着自己的房,自己的儿孙,和手植的花草,祁老人觉得自己的一世劳碌并没有虚掷。
北平城是不朽之城,他的房子也是永世不朽的房子。
现在,天佑老夫妇带着小顺儿住南屋。
五间北房呢,中间作客厅;客厅里东西各有一个小门,通到瑞宣与瑞丰的卧室;尽东头的和尽西头的一间,都另开屋门,东头是瑞全的,西头是祁老太爷的卧室。
东屋作厨房,并堆存粮米,煤球,柴火;冬天,也收藏石榴树和夹竹桃什么的。
当初,在他买过这所房子来的时候,他须把东屋和南屋都租出去,才能显着院内不太空虚;今天,他自己的儿孙都快住不下了。
屋子都住满了自家的人,老者的心里也就充满了欢喜。
他象一株老树,在院里生满了枝条,每一条枝上的花叶都是由他生出去的
在胡同里,他也感到得意。
四五十年来,他老住在这里,而邻居们总是今天搬来,明天搬走,能一气住到十年二十年的就少少的。
他们生,他们死,他们兴旺,他们衰落,只有祁老人独自在这里生了根。
因家道兴旺而离开这陋巷的,他不去巴结;因家道衰落而连这陋巷也住不下去的,他也无力去救济;他只知道自己老在这里不动,渐渐的变成全胡同的老太爷。
新搬来的人家,必定先到他这里来拜街坊;邻居有婚丧事设宴,他必坐首席;他是这一带的老人星,代表着人口昌旺,与家道兴隆
在得意里,他可不敢妄想。
他只希望能在自己的长条院子里搭起喜棚,庆祝八十整寿。
八十岁以后的事,他不愿去想;假若老天教他活下去呢,很好;老天若收回他去呢,他闭眼就走,教子孙们穿着白孝把他送出城门去
在葫芦胸里,路西有一个门,已经堵死。
路南有两个门,都是清水脊门楼,房子相当的整齐。
路北有两个门,院子都不大,可都住着三四家人家。
假若路南是贵人区,路北便是贫民区。
路东有三个门,尽南头的便是祁宅。
与祁家一墙之隔的院子也是个长条儿,住着三家子人。
再过去,还有一家,里外两个院子,有二十多间房,住着至少有七八家子,而且人品很不齐。
这可以算作个大杂院。
祁老太爷不大看得起这个院子,所以拿那院子的人并不当作街坊看待;为掩饰真正的理由,他总说那个院子只有少一半在“胸”里,而多一半在葫芦腰里,所以不能算作近邻,倒好象“胸”与“腰”相隔有十几里路似的。
把大杂院除外,祁老人对其余的五个院子的看待也有等级。
最被他重视的是由西数第一个——门牌一号——路南的门。
这个门里住着一家姓钱的,他们搬走过一次,可是不久又搬了回来,前后在这里已住过十五六年。
钱老夫妇和天佑同辈,他的两个少爷都和瑞宣同过学。
现在,大少爷已结了婚,二少爷也定了婚而还未娶。
在一般人眼中,钱家的人都有点奇怪。
他们对人,无论是谁,都极有礼貌,可是也都保持着个相当的距离,好象对谁都看得起,又都看不起。
他们一家人的服装都永远落后十年,或二十年,到如今,钱老先生到冬天还戴红呢子大风帽。
他家的妇女似乎永远不出大门一步;遇必要的时候,她们必须在门口买点针线或青菜什么的,也只把门开开一点缝子,仿佛怕走漏了门中什么秘密似的。
他们的男人虽然也和别家的一样出来进去,可是他们的行动都象极留着神,好使别人莫测高深。
钱老先生没有作事,很少出门;只有在他脸上有点酒意的时候,才穿着古老的衣服在门口立一会儿,仰头看着槐花,或向儿童们笑一笑。
他们的家境如何
他们有什么人生的乐趣
有什么生活上的痛苦
都没有人知道。
他们的院子里几乎永远没有任何响动。
遇上胡同里有什么娶亲的,出殡的,或是来了跑旱船或耍猴子的,大家都出来看看热闹,只有钱家的门照旧关得严严的。
他们不象是过日子,而倒象终年的躲债或避难呢。
在全胡同里,只有祁老人和瑞宣常到钱家来,知道一些钱家的“秘密”。
其实,钱家并没有什么秘密。
祁老人心中很明白这个,但是不愿对别人说。
这样,他就仿佛有一种替钱家保守秘密的责任似的,而增高了自己的身分。
钱家的院子不大,而满种着花。
祁老人的花苗花种就有许多是由这里得来的。
钱老先生的屋里,除了鲜花,便是旧书与破字画。
他的每天的工作便是浇花,看书,画画,和吟诗。
到特别高兴的时候,他才喝两盅自己泡的茵陈酒。
钱老先生是个诗人。
他的诗不给别人看,而只供他自己吟味。
他的生活是按照着他的理想安排的,并不管行得通行不通。
他有时候挨饿,挨饿他也不出一声。
他的大少爷在中学教几点钟书,在趣味上也颇有父风。
二少爷是这一家中最没有诗意的,他开驶汽车。
钱老先生决不反对儿子去开汽车,而只不喜闻儿子身上的汽油味;因此,二少爷不大回家来,虽然并没有因汽油味和父亲犯了什么意见。
至于钱家的妇女,她们并不是因为男子专制而不出大门,而倒是为了服装太旧,自惭形秽。
钱先生与儿子绝对不是肯压迫任何人的人,可是他们的金钱能力与生活的趣味使他们毫不注意到服装上来,于是家中的妇女也就只好深藏简出的不出去多暴露自己的缺陷。
在祁老人与钱先生的交往中,祁老人老来看钱先生,而钱先生绝对不到祁家去。
假若祁老人带来一瓶酒,送给钱先生,钱先生必定马上派儿子送来比一瓶酒贵着两三倍的一些礼物;他永远不白受人家的东西。
他的手中永远没有宽裕过,因为他永远不算账,不记账。
有钱他就花掉,没钱他会愣着想诗。
他的大少爷也有这样的脾气。
他宁可多在家中练习几点钟的画,而不肯去多教几点钟的书,增加一点收入。
论性格,论学识,论趣味,祁老人都没有和钱先生成为好友的可能。
可是,他们居然成了好朋友。
在祁老人呢,他,第一,需要个年老的朋友,好有个地方去播放他的陈谷子烂芝麻。
第二,他佩服钱老人的学问和人品。
在钱先生呢,他一辈子不肯去巴结任何人,但是有愿与他来往的,他就不便拒绝。
他非常的清高,可并没有看不起人的恶习气。
假若有人愿意来看他,他是个顶和蔼可亲的人。
虽然已有五十七八岁,钱默吟先生的头发还没有多少白的。
矮个子,相当的胖,一嘴油光水滑的乌牙,他长得那么厚厚敦敦的可爱。
圆脸,大眼睛,常好把眼闭上想事儿。
他的语声永远很低,可是语气老是那么谦恭和气,教人觉得舒服。
他和祁老人谈诗,谈字画,祁老人不懂。
祁老人对他讲重孙子怎么又出了麻疹,二孙媳怎么又改烫了飞机头,钱先生不感趣味。
但是,两个人好象有一种默契:你说,我就听着;我说,你就听着。
钱默吟教祁老人看画,祁老人便点头夸好。
祁老人报告家中的琐事,默吟先生便随时的答以“怎么好
”“真的吗
”“对呀
”等等简单的句子。
若实在无词以答,他也会闭上眼,连连的点头。
到最后,两个人的谈话必然的移转到养花草上来,而二人都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下去,也都感到难得的愉快。
虽然祁老人对石榴树的趣味是在多结几个大石榴,而钱先生是在看花的红艳与石榴的美丽,可是培植的方法到底是有相互磋磨的必要的。
畅谈了花草以后,钱先生往往留祁老人吃顿简单的饭,而钱家的妇女也就可以借着机会来和老人谈谈家长里短——这时节,连钱先生也不能不承认在生活中除了作诗作画,也还有油盐酱醋这些问题的。
瑞宣有时候陪着祖父来上钱家串门儿,有时候也独自来。
当他独自来的时候,十之八九是和太太或别人闹了脾气。
他是个能用理智控制自己的人,所以虽然偶尔的动了怒,他也不愿大喊大叫的胡闹。
他会一声不响的溜到钱家去,和钱家父子谈一谈与家事国事距离很远的事情,便把胸中的恶气散尽。
在钱家而外,祁老人也喜欢钱家对门,门牌二号的李家。
在全胡同里,只有李家的老人与祁老太爷同辈,而且身量只比祁老人矮着不到一寸——这并不是李四爷的身子比祁老人的短这么些,而是他的背更弯了一点。
他的职业的标志是在他的脖子上的一个很大的肉包。
在二三十年前,北平有不少这种脖子上有肉包的人。
他们自成一行,专给人们搬家。
人家要有贵重的东西,象大磁瓶,座钟,和楠木或花梨的木器,他们便把它们捆扎好,用一块窄木板垫在脖子上,而把它们扛了走。
他们走得要很稳,脖子上要有很大的力量,才能负重而保险不损坏东西。
人们管这一行的人叫作“窝脖儿的”。
自从有板子车以后,这行的人就渐渐的把“窝”变成了“拉”,而年轻的虽然还吃这一行的饭,脖子上可没有那个肉包了。
李四爷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很体面,尽管他脖子有肉包,而背也被压得老早就有点弯。
现在,他的年纪已与祁老人不相上下,可是长脸上还没有多少皱纹,眼睛还不花,一笑的时候,他的眼与牙都放出光来,使人还能看出一点他年轻时的漂亮。
二号的院子里住着三家人,房子可是李四爷的。
祁老人的喜欢李四爷,倒不是因为李四爷不是个无产无业的游民,而是因为李四爷的为人好。
在他的职业上,他永远极尽心,而且要钱特别克己;有时候他给穷邻居搬家,便只要个饭钱,而不提工资。
在职业以外,特别是在有了灾难的时节,他永远自动的给大家服务。
例如:地方上有了兵变或兵灾,他总是冒险的顶着枪子儿去到大街上探听消息,而后回来报告给大家应当怎样准备。
城门要关闭了,他便在大槐树下喊两声:“要关城了
赶紧预备点粮食呀
”及至灾难过去,城门又开了,他便又去喊:“太平没事啦,放心吧
”祁老人虽然以这一带的老人星自居,可是从给大家服务上来说,他自愧不如李四爷。
所以,从年纪上和从品德上说,他没法不尊敬李四爷。
虽然李家的少爷也是“窝脖儿的”,虽然李家院子是个又脏又乱的小杂院。
两个老人若在大槐树下相遇而立定了,两家的晚辈便必定赶快的拿出凳子来,因为他们晓得两个老人的谈话多数是由五六十年前说起,而至少须花费一两钟头的。
李四爷的紧邻四号,和祁老人的紧邻六号都也是小杂院。
四号住着剃头匠孙七夫妇;马老寡妇与她的外孙子,外孙以沿街去叫:“转盘的话匣子”为业;和拉洋车的小崔——除了拉车,还常打他的老婆。
六号也是杂院,而人们的职业较比四号的略高一级:北房里住着丁约翰,信基督教,在东交民巷的“英国府”作摆台的。
北耳房住着棚匠刘师傅夫妇,刘师傅在给人家搭棚而外,还会练拳和耍“狮子”。
东屋住着小文夫妇,都会唱戏,表面上是玩票,而暗中拿“黑杵”①。
对四号与六号的人们,祁老人永远保持着不即不离的态度,有事就量力相助,无事便各不相扰。
李四爷可就不然了,他对谁都愿意帮忙,不但四号与六号的人们都是他的朋友,就连七号——祁老人所不喜欢的大杂院——也常常的受到他的协助。
不过,连这样,李四爷还时常遭受李四妈的指摘与责骂。
李四妈,满头白发,一对大近视眼,几乎没有一天不骂那个“老东西”的。
她的责骂,多数是她以为李四爷对朋友们还没有尽心尽力的帮忙,而这种责骂也便成为李四爷的见义勇为的一种督促。
全胡同里的孩子,不管长得多么丑,身上有多么脏臭,都是李四妈的“宝贝儿”。
对于成年人,李四妈虽然不好意思叫出来,而心中以为他们和她们都应该是她的“大宝贝儿”。
她的眼看不清谁丑谁俊,她的心也不辨贫富老幼;她以为一切苦人都可怜可爱,都需要他们老夫妇的帮忙。
因此,胡同里的人有时候对祁老人不能不敬而远之,而对李老夫妇便永远热诚的爱戴;他们有什么委屈都去向李四妈陈诉,李四妈便马上督促李四爷去帮忙,而且李四妈的同情的眼泪是既真诚而又丰富的。
夹在钱家与祁家中间的三号是祁老人的眼中钉。
在祁家的房还没有翻修以前,三号是小羊圈里最体面的房。
就是在祁家院子重修以后,论格局也还不及三号的款式象样。
第一,三号门外,在老槐下面有一座影壁,粉刷得黑是黑,白是白,中间油好了二尺见方的大红福字。
祁家门外,就没有影壁,全胡同里的人家都没有影壁
第二,论门楼,三号的是清水脊,而祁家的是花墙子。
第三,三号是整整齐齐的四合房,院子里方砖墁地。
第四,三号每到夏天,院中必由六号的刘师傅给搭起新席子的凉棚,而祁家的阴凉儿只仗着两株树影儿不大的枣树供给。
祁老人没法不嫉妒
论生活方式,祁老人更感到精神上的压迫与反感。
三号的主人,冠晓荷,有两位太太,而二太太是唱奉天大鼓的,曾经红过一时的,尤桐芳。
冠先生已经五十多岁,和祁天佑的年纪仿上仿下,可是看起来还象三十多岁的人,而且比三十多岁的人还漂亮。
冠先生每天必定刮脸,十天准理一次发,白头发有一根拔一根。
他的衣服,无论是中服还是西装,都尽可能的用最好的料子;即使料子不顶好,也要做得最时样最合适。
小个子,小长脸,小手小脚,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小,而都长得匀称。
匀称的五官四肢,加上美妙的身段,和最款式的服装,他颇象一个华丽光滑的玻璃珠儿。
他的人虽小,而气派很大,平日交结的都是名士与贵人。
家里用着一个厨子,一个顶懂得规矩的男仆,和一个老穿缎子鞋的小老妈。
一来客,他总是派人到便宜坊去叫挂炉烧鸭,到老宝丰去叫远年竹叶青。
打牌,讲究起码四十八圈,而且饭前饭后要唱鼓书与二簧。
对有点身分的街坊四邻,他相当的客气,可是除了照例的婚丧礼吊而外,并没有密切的交往。
至于对李四爷,刘师傅,剃头的孙七,和小崔什么的,他便只看到他们的职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