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胡同西头的老姥又来了,赶巧我睡懒觉,把我堵在被窝里。她摸摸我头,长者风度就出来了,这丫头有福气。我嘻皮笑脸的涎笑,倚小卖小地说,怎么地老太太?眼气啊?跟别人我会编理由说我怎么怎么了,不能早起,跟她老人家却不会,我就说就不想起。她不会出门跟人说老谁家的媳妇真懒,日上三竿也不起来。说归说,我还是不好意思地麻溜穿好,满脸带笑地再凑到她跟前。
怎么老太太想我啦?
她说:辉啊,帮老姥分析一下,我是不是惹麻烦了?我喜欢听她“辉啊,辉啊”的叫我。亲切,信任。都是很难得的。我真心的帮她分析她纠结的事,然后帮她打电话跟人求证,结果和我说的一样,老太太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然后我们闲话家常,慨叹时间匆匆岁月无奈。我感慨地说一晃我嫁过来二十三年了,老人家就掐指说她嫁到这里半个多世纪的前尘往事。我们唏嘘着相惜着,没有代沟没有隔膜。
我和她相识相知二十年,非亲,但绝对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
我和她只不过是住在一条胡同的相距不到百米的老街坊。老人家是个生活严谨个性随和的有文化的人。我们相知成友就是因为都有过差不多的
我们两个私下里有不知不觉把自己当成文化人的意念,有时就会孤独。烂在头脑里的书本知识偶尔清晰时是需要往出倒的,但是遗憾,能够倾听又不会嘲笑我们的人没有。我们就互相的讲说与倾听。我们两个还都不是只喜欢一种知识的偏科学生,于是文史地理,海阔天空地侃,我受益更多些,她知识加阅历是我所不及的。一老一少就在这类似自娱的互动中满足,相惜相怜,相亲相爱。还有肯听她说的是孙子一辈的小孩子,甭管是不是亲人,谁家的孩子功课跟不上了找到她绝对是毫无保留。我们这一点也相近。我有读书情结,可唯一的儿子不喜读书,他读书的十几年里我是眼泪伴着心痛过,但是丈夫的子侄有问到我的我就尽力辅导,曾有人问过我这么无私心,心里没有不甘吗?呵呵,没有想过,惟愿我的知识没有误导谁就好。有邻里就说我傻,而老姥就说我是个可交的好孩子。我想做个好孩子。
我们在一起也婆婆妈妈的闲说。每日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解不开的疙瘩,说说一同分析解决,印象最深的'是,她刚娶儿媳妇的那几年,也有许多老年人(尤其是老太太)的共性,百般的挑剔儿媳妇,但她不在大街上对大家说,因为信任我,就跟我发发牢骚,我这人有个毛病,不会因为跟谁好就顺谁意的说话。她说儿媳妇花钱大手大脚,老是买水果零食什么的吃,我知道老人很会过日子,当然看不惯了。但是现在的年代哪家不是这样啊,我就问她,买那么多东西给不给你啊,她点头说给,还多的吃不过来。我就羡慕的说老太太多有福啊,有些人宁愿自己撑死,烂掉都不给老人的。几辈子修来个好媳妇啊。老太太忙乐的嘴丫子咧开多大,我趁机忙说,他这么买说明你儿子跟媳妇生活水平好啊,手里没闲钱让他吃他有吗?老太太放心跟着享福吧,儿子媳妇有能耐还把你个老太太敞开的供着难得难得。看着老太太心情转变幸福着的笑脸我也跟着高兴起来。有些时候有些事换个角度想想,坏事未必不是好事呢!老姥也是明白人,她把儿媳妇当成亲闺女似地疼爱着,她就真的有了个贴心的宝贝女儿。其实,她的儿子都是她报养的。不知道的人看不出他们是没有血缘的母子。我特敬她这点,女人爱自己的亲骨肉是天性,而把没有血缘的孩子一如亲生的培养疼爱是母亲的最高境界。
人与人相交最难得是理解与懂得。我和很多人都能很好的交流,但知我者很少。我和老姥年龄相差四十几岁,但她却懂我,有时候却不需言语。我做,她便懂得。前些年最难的时候,周围亲人邻里因为各种原因编排我各种的坏话,家里人的不信任,我一片真心待老人,却换来非议跟责难,我倍感凄凉,人生无望,但我决不跟任何人解释。是她给我送来暖语温言,她说:“谁说你不孝,我也不信,你啊做得不错,就是脾气不好,不容许任何人的怀疑跟评说,唉,辉啊,别郁闷了,时间会证明你的好的”。就是这几句话我释然了。是的,我尽我最大的能力去做,来对我指手画脚的人须得我服气了才行。我这样的处事却是一个古稀老人看懂了。我不言,动情的抱了抱我的忘年老友。
老姥,你如知道我把你这个隔辈长者当作老友会不会不高兴啊?
四月,天清地明,伤感怀旧。清明节,照样按照习俗我给父母上了坟。然而,今天早晨还是被梦中父亲那一声声小名的呼唤叫醒。梦中,父亲来看我,进门就说,“兰,爸给你带了两个糖”。我生气地说,“你身体不好,跑这么远就为了送糖给我,真是的。”父亲说:“听别人说,你病了,我不放心,就来看看。”。“我仅仅是感冒而已,你别听别人乱说”,我解释道。醒来后,心中尽是酸楚与愧疚。
三年前,父亲突发脑溢血而病倒,在两天两夜的抢救过程中,我只想着要尽最大的可能把父亲从死神那里夺回来。我们赢了,然而,也是从父亲苏醒以后,我发现,他好像不是我爱戴的那个父亲。娇弱、自私、是非不清、有时竟然为了讨好人胡说。直性子惯了的我,说实话,很看不惯,又听嫂子说了很多父亲以前的不是,要是在以前,不论嫂子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可那时我相信嫂子说的是事实,我很难过,难过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然而,为人儿女,不论父母怎样,都应该赡养老人,这道理我还懂,也算他老人家引以自豪和骄傲的女儿书没有完全白读。父亲出院后,在继母家呆了两个月,一是因继母忙于农活,二是父亲说继母要把他塞到井里,他要来我家,当时正好是暑假,老公放假在家,就接他到我家。他说话思维清楚,可就是和从前的父亲不一样。就这样一年间他辗转于继母、我哥、我家之间,每到一家,用他的话说,都是这家人要害他,一边给他做好吃的,买药,一边又是要害他。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找我,让我接他,气得我很多次对他发火,甚至说了很难听的话。后来,继母没有能力管他,我们只好让他一直呆在老家我哥哥那里。本来以前关系就不好,而且在农村人眼里,父亲可是净身回到儿子身边,行动不方便,不分黑天白天的叫喊家人,不准离开他,特别是大便往往不能自理,儿媳又怎能周到的伺候他呢?又怎能随叫随到呢?做女儿的我做不到,儿子,孙子都做不到。两年里,每次我去看他,都是辛酸,慢慢地,我明白了我的父亲本不是这样,是病让他成为这样。没病到之前,他从不给儿女添麻烦,默默在继母家不知疲倦的劳作。目前的状态肯定是病态。我悔,我恨。悔自己不该对父亲那样,恨自己怎么能那样对待一个充满孤独而又怕离开这个世界的老人。常言道:老小老小。为何我不能理解和宽容他呢?即使他有天大的错,他依然是我的父亲,是他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在他眼里,我依然是他骄傲和自豪的女儿,我有什么理由不能善待他呢?……我只能用经常回家去看他来弥补我的过错,给他洗满是大便的衣裤,老公给他擦身,剪头发洗脚剪指甲,收拾他狼藉的小屋。我明白,不是哥嫂不管,父亲经常这样,两年来这些事情不都是哥、侄儿、嫂子做的吗?几次离岗的念头涌上我的心头,可这能说得通吗?拿着国家的薪水,在家养着自己的父亲?嫂子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为了两个儿子好娶媳妇她不愿在村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她也不会答应。我只有在经济上不断接济哥哥,使得他们能腾出更多的时间照顾父亲,这成了我最终的选择。
病后的父亲,很胆小,总怕因摔跤而没命,不锻炼,帮他锻炼洗脚总说疼,说我们是在害他。只好随他了,两年里父亲从不拄拐到拄拐,再到拄拐也走不动,摔得身上到处都是青红色的疤痕。父亲先后住过六次医院,,每次都有详细的.身体检查,除过遗传的高血压外,其它器官都正常。看着父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的心很不是滋味。
就这样,春节,父亲突然暴食,几乎不大便,吃了泻药也不起作用,问他哪儿不舒服,他只是说要吃。慢慢地吃的少了,从暴食到一点都吃不进去也就一个月时间。那天嫂子电话告诉我父亲不吃饭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包了素饺子,很薄的皮,父亲说想吃,我放了一个在他口中,他口动了半天最后差点要吐,我赶紧把饺子掏出来,还是整个饺子。我说:“算了不吃了 ”。可父亲说想吃。我重新把一个饺子捣碎,再倒一点开水,给他口中送了一点,可半天过去,口中的碎菜和面还在,我只好又掏出来。同时泪水也夺眶而出。自从不吃开始,父亲一刻不停的只要喝,用勺子喂都不行,他说那样不得劲,要嫂子给他口中倒。3月7日中午,我坐在他的床头,隔一两分钟倒一口白开水放上蜂蜜,给他喂三四勺,他喝水好像也很累,他往往说:等会再喝。那天他告诉我,他做了梦,梦里有人要杀他,害怕得很。他反复告诉我不让我走。我答应他说不走。可是那天我穿衣服少,我们也没经验,我只想父亲可能还有两三天,很快我就会再去看他的,我悄悄的回家了。可没想到那次分别竟然成了我与父亲的最后分别。
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我把父亲和母亲葬在了一起。
送父亲出殡时,我爬扶在灵车的棺盖上,放声痛哭。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我希望我的哭喊能唤醒他。我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原谅我的不孝。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等父母永久的离开时,我才真正读懂他们。
父母健在时,我们在父母的呵护下感觉到的却往往不是温暖而是管的太严不近人情,我们也往往不能正确理解父母对我们的宠爱,不能理解父母的唠叨,不能理解父母的责骂和耳光,更不能正确理解父母的偷闲休息聊天娱乐,又怎能宽容父母的错呢?我们要求的往往是父母对我们没有如何如何的爱。如今,懂了,可,迟了。父母哪一种行为不是为了我们?哪一种行为不是常理?同样,我的父母,也把他们无私的爱给了我。从小,母亲对我比较严厉,因此我早早就学会做很多家务和农活,也懂得很多做人的道理。父亲总是娇惯我,逢人便夸我的聪明和好学,也正是他的这种夸奖,促使我一直在那个小山村学习出色。他常常为我一道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反复琢磨。记得我上师范时,父亲骑自行车行程二百多公里给我送去过冬要加的棉被。父母的爱,太多了,比大海和天空还要无边无际,岂止是能说的完的。
四月天,我也多次梦到母亲,清明前一天晚上梦到我去看母亲,母亲问我有没有给她带来发票,说自己为公办了什么事没有发票,没法报销,可我忘了带了,我就骗她说,我把钱给你,我自己报了,反正都是公事。醒来后,我和老公赶紧回家,去给二老上坟,送去一份牵挂、思念和祝福,祝福二老在那个世界幸福。
我的四月天,没有多少阳光,阴郁、灰蒙蒙、湿溇溇。面窗而立,看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心好像被千般重物向下铅坠,沉得拉不起来。
我有三个爷爷,都出生在晚清时期。爷爷排行老大,据说个子不高,但人很精干,务农一辈子;二爷会木工手艺,是弟兄中的手艺人,高个子,是我们唯一见过的一位爷爷;三爷人很勤快,性格直爽,擅长扳船(筏子工),因是老幺,我们就叫“尕爷”。这样,我们也就有了三个奶奶:奶奶,二奶奶,尕奶奶。除二爷我们记得外,爷爷和尕爷在我们弟兄们出生前都过世了,但三个奶奶都是高寿,我们都记得。
最让我们同情的是尕奶奶。听奶奶讲,尕奶奶无亲无故,丈夫死后改嫁给尕爷的。当有了三个女儿、俩儿子,人还很年轻的时候,尕爷又去世了,从此一辈子守寡。这在当时的中国农村,算是典型的苦命人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记得尕奶奶,几乎天天来我家串门,找奶奶聊天。她长着一张宽大的脸,目光犀利,走起路来弓着背,迈着很大的外八字步。最让我难忘的是,和奶奶一样,她终年穿晚清时期的服装:长到膝盖,宽大襟的衣服。
更不幸的是,从我记事时起,尕奶奶就一个人过日子,我的俩叔叔都不愿赡养她。因为孤独,她非常喜欢有孩子到家来玩,她的院子离我家很近,所以我有事没事都爱往那跑,破旧的.双扇木板门,低矮的三间房,凌乱的院子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我上了初中,哥哥去了外地读书,我就自然地担负起了为家里从黄河挑水的任务。每当尕奶奶看见我挑着水从她门前经过时,眼里就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羡慕与渴盼,于是,我再强忍着疲惫,多挑一担水给她。
可是不久,她的一个儿媳、我的一个为人十分尖酸的姨娘就开始骂街了,原因是我给尕奶奶挑水,衬托出了她们的不孝!为这,母亲曾关起门来劝过我好几次,教我以后注意,千万别再惹祸了。于是,给尕奶奶挑水的工作就被迫转入了“地下”,当我再挑水经过她的门前,读懂她眼里的羡慕与渴盼后,就回望她一眼,下次到她门前时,故意放慢脚步,用眼光迅速扫视四周,有人注意时,便在离她大门较远的地方放下担子,装作歇息的样子;待四周没人注意时,又迅速挑起担子进入她的大门。此时,尕奶奶早已收拾停当水缸在屋里等我倒水了!
深秋时节,是农家最忙、也是最快乐的时候。刚包产到户那些年,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很高,大伙从没收获过那么多的农产品,挖来的土豆堆满了院子。待晾上一两天,就要准备收藏了。这时,尕奶奶就会跑来帮忙,磕去粘在土豆上的土,太小的拣到一边去,准备煮烂了喂猪、喂鸡;稍大的用袋子装起放在另一边,是新近就吃的;大的下到地窖里,冬天和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吃。尕奶奶和我们一起干活时,一边时不时地撩起大襟擦擦额头的汗,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叹:“啊呀呀,你看这土豆多大!”
等到活快结束的时候,性格敦厚的父亲就会应和尕奶奶的话:“尕妈,待会你准备好东西,我给你挑过去些。”吃过晚饭,天黑下来后,父亲就会像完成一件很神圣的任务一样,叫上母亲,俩人给尕奶奶背过去一袋子土豆!
深秋的另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是压酸菜。从地里收来小白菜,择去菜叶上的杂物和枯叶,削去菜根,用清水洗上一遍,然后在院中支起的开水锅里烫一下,再在清水里仔细地洗一遍,沥干水,往洗干净的缸里放一层菜,撒一些盐和小茴香,直到缸满后在上边压上一个扁圆的卵石,封好缸口,等到有菜水在缸上边溢出时就能吃了。
压酸菜的活工序多而繁杂,全家人从早上开始紧着干也得到傍晚才能干完。不知怎的,每年压酸菜的时候,尕奶奶都会准时过来帮忙。同样,尕奶奶干活累了时伸伸腰,撩起大襟一边擦擦额头的汗,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叹:“啊呀呀,你看这白菜多好!”
照例,那天晚饭后,等天黑下来的时候,父亲准会叫上母亲去完成一件神圣的任务!
晚年的尕奶奶虔心向佛,在孤独寂寞中每天焚香祷告,祈求菩萨保佑她的子孙生活幸福,也祈求菩萨免除她生前的罪过,死后灵魂得以升天,人变得一派和善。
春去秋又来,苦命的尕奶奶离开我们已20多年了,每当深秋风起,开始收获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尕奶奶的宽大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