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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与小的诗句古诗合集86条

时间:2019-06-15 11:11

《江雪》包含的所有思想,都在这样的时空关系里展开,既造就了大悲情和大幻灭的精神域所,又在天人合一的思想中对立统一。

柳宗元的五言绝句《江雪》,展现了一种时空之美,让诗歌的意境高旷静远,张力无限拓展,寄人生的大悲情和精神的大幻灭于雪白洁净的广袤天地之间,堪称中国诗歌史上之“最短离骚”。

中国古代诗歌思考时空问题不以《江雪》始,屈原的《天问》,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都是时空联想与思索的名篇。“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那种层层设问的时空美感令人寻味不尽。而《江雪》没有诘问和设问,排笔直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呈现的时空美却洁净而旷大。

分析《江雪》的时空美首先要弄清楚时空概念。何为时空?它的本性是什么?时间和空间有着怎样奇妙的结构?时间有没有起点和终点?宇宙到底有限还是无限?原子是否无限可分?时空有没有神性?这些博大深邃的问题,远古的人类就试图予以解答。古印度人认为是六只大象将宇宙驮在背上,早期希腊人

认为地球是平坦的、浮在水的上面,基督教则将世界的一切归功于上帝的创造。牛顿的经典物理学描述了“绝对的三维空间和独立的一维时间的概念”。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和现代量子场论的出现,才给我们提供了对于时空的全新认识,当代的霍金和彭罗斯,又争论不休地将对时空的认识推向新的维度――通常将时空描述为四维空间,上面的点即为事件④。时间的一维和空间的三维,四维的构象(可用四维坐标来建立),就是我们生活着的宇宙⑤。

那么《江雪》的时空美感从何而来?我们说人的时空美感是与生俱来的。人在成长过程中,会自觉地去认知时空。开始觉醒的少年时代,任何一个人都会凝望着天空出神,对自然界奇妙的现象沉思冥想。每一次对时空的感悟,都会映射在心壁上。时空是如此强烈地投影于我们的感官,并在心理和情感中激起无数的波澜,文学作品记录了波澜的信息。这些信息与人类的命运以及个人的生存感受相结合,就产生了时空的美感,千古亦然。柳宗元在永州“待罪南荒”的十年岁月里,一定时常与浩瀚的星空彻夜交流,诉说心里的郁结与孤闷,在虚静的宇空中展开人间无法实现的政治畅想,时空一定成为了他亲密无间的友人抑或另外一个自我。作为时空在地球上的实现形式――旷大的自然界更是他的良师益友,给他的心灵以许多的慰藉。想象那一年寒冷的冬天,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永州城,环城而过的潇水也几乎封冻了,或许从他的住处望去真的看见了一只停在潇水河湾里的渔舟,心中那个附着了诗神的自我飞翔了起来,飞临高高的宇空下视,观照着这万籁俱寂、天地一统的世界,千山万径雪白如一,只有江面上有一点灰褐的'颜色,他的内心世界一时间更为孤寂凄美――世人皆归我独钓!他的思想情感与蓑笠翁合二为一了,共同与苍茫荒寒的寥廓雪域相对抗,与天地混然的大自然相对抗,《江雪》的时空美感也就这样产生了。

可是诗人在短短二十个字的诗中,要描述如此浩大的时空是做不到的,对于语言和认识的局限也不可能完全表现出来。柳宗元精巧地截取了时间瞬间的切面与空间局域的切面――即若干分之一秒内时空展开的一个图景:他将视角提升到人的视野无法达到但又符合合理想象的高度,能够看到千山与万径。千山、万径建立了一个空间,一个就宇宙而言很小、就人的存在而言很大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雪落了很久,将千山万径铺满了,造就了一个茫茫浩瀚、天地一色的莹洁世界。孤舟何人划来?何时划来?甚至蓑笠翁何时到来?从何而来?都不必管他,只写他已经在独钓的时刻,清清楚楚地布局了时空关系。

这里的时空关系不仅是时间和空间以及时间内部、空间内部的关系,还是时空与人的关系。时间与空间只有与人构成了一定的联系,才显出时空的意义来,才显现出时空的美来。几对时空关系由此凸显:大与小、有与无、过去与现在,运动与静止。所有时空关系,都围绕着人――蓑笠翁来展开。在展开的过程中,四种关系产生了四种时空之美,并由此揭示了生命存在的本质,达成了诗歌意境的拓展。

一、大与小的时空关系产生了“大荒寥”的时空美

大,是千山万径之大;小,是渔翁之小。千千座山上的鸟没了踪影,万万条径上也没有人行走。寥寥十个字,呈现了一个广大的空间,而孤舟和渔翁相对千山万径而言,小得不能再小,是具体空间。大时空与小时空之间,构成了一种视角关系:巨大的雪白冷寒的世界,压迫着一个小小的唯一――孤舟上的人影;那与世人行为相背离的蓑笠翁,独自与积雪满盈的世界抗衡着。大与小的关系中,这首诗的意义也就显现出来:人在巨大的时空中何其渺小,他的力量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但唯其渺小,更要抗争,更要与巨大的天地相对抗――在那儿傲雪斗寒独自垂钓。“置孤舟于千山万径之间而以一老翁披蓑戴笠,兀坐于鸟不飞、人不行之地,真所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矣,何足为轻重哉?”⑥高天旷寒、雪地奇冰,偌大的空间,生存逼仄到只有一只孤舟,连这只舟也冰冻寒迫,无法容下人的存在,伟伟天地之一蜉蝣、淼淼沧海之一粒粟,蓑笠翁何其孤独无援!高旷荒寒的恢弘美与孤独深邃的幽冷美相交融,共生出荒古苍凉、寥落悲壮,大荒寥的时空美感。

二、有与无的时空关系产生了“大空白”的时空美

有,是指实有的景象,即在诗中出现的具体的空间。山、径、雪、江、舟、翁,都形成了有。这有中的无:已经归巢的飞鸟、回家的人群,在画面中是看不见的,但确实存在过,在诗中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并且是诗歌意境里不可或缺的配角,也可以说是无中的有。无还体现为虚指、虚有、虚象,有虚乃大,容纳一切,诗人用的“千”、“万”、“孤”、“独”与“绝”、“灭”,描写了一种虚无大气的镜像和情怀。以万事万物的虚,来接近渔翁心中的那一点点有,即亦幻亦灭、亦绝亦生的念想――“钓鱼”!在大千世界中,在红尘镜像里,诗人所有欲望,仅仅剩下一根细小得几乎不能见的钓线!仅仅凭借一根钓线与浩大无穷的天地相连。是否能钓到鱼,已经无关紧要了,“在钓”足也。经历过人生无数次的大劫难和政治抱负的彻底破灭之后,儒家致世的思想就剩下了一种态度和格调。除此之外,都是无。千山万径没有鸟、没有人,连一点活的生气都没有的空空旷旷的无。山山岭岭白雪茫茫,积雪将广袤大地上江河城池、田园房舍、人间一切全部覆盖,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天地一派大白,一白无边、一白无垠,空空如也、纯白如也。积雪尽,大美出!展现出古今诗歌很难见到的大空白(空非空、白亦白)之美。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无?诗歌的无还有广延性:千山不只是眼前的千山,眼前以外还有千千万万座山,万径岂止万径,人所不能及的还有万万千千条径,诗歌的境域无垠地扩大,这里的无,便已经是无限了!《江雪》诗中的境域,就是一个缩小的宇宙,诗人在其中不经意地印证了史蒂芬・霍金关于宇宙有限无界的思想。千山万径是一个虚空间,无边无际,没有边缘,但又不可能没有边缘,无论这一场雪落得有多大,不可能把整个地球淹没,甚至不可能把中国淹没。有与无的时空关系,在虚实构象中,将诗歌的意境极大地扩展、伸延,很好地映照了诗人的精神处境:洁净畅达、纯净空无,雪白空明,无限空阔,好一个大空白的美的所在。

三、过去与现在的时空关系产生了“大永恒”的时空美

从宇宙学的角度来说,我们正在生存的每一秒钟都成为了过去,所以人不能同时走入一条河。在诗歌里,有着两个时空,一个是过去的,一个现在的。“鸟飞绝”“人踪灭”是一个曾经发生的过程,一个时空中连续性的事件,这两个事件发生在千山和万径的广域,与那一只孤舟和孤舟上的人形成对比。蓑笠翁来到孤舟上的行动也已经成为过去,“独钓寒江雪”却是一个现在,是一个震烁千山万径、雪地寒天的现在!诗人用一个小小的现在与巨大的无限的过去相对立。落雪也是一个过去,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不然就不会千山雪封、万径雪积,而从江边的雪伸延出去的无穷的雪野也是一个现在,是陪衬独钓的现在。“独钓”的内涵被无限的过去托举于手掌,独钓的存在就是人格的存在。并且这个现在仿佛永远不会过去,蓑笠翁永远停留在江边雪中独钓的现在里。雪终归是要化的,尤其是南方的雪,一个短暂的过程、一个偶尔而已,却好像从来就积聚在那里,永远不会消融一般,直至地老天荒。每一个现在都正在成为过去,但未来却不再到来。这就是时间的飞逝与永恒。时间的永恒与人生的短暂而世事未竟理想未成相激相荡,孤独和无奈便滚滚涌来。这一刹那,无穷的山岳,无穷的路径,无穷的雪野,无尽的冰河,与生命融通交流,汇成一体,生命回归为自然的一个部分,自然灵动为生命的本体,这样的一个现在,与无始无终的时间、永无穷尽的悠悠天地相往来,揭示出大永恒的时空之美。在那纯净、纯粹、恒远、永久的时刻,与灵相通、与禅相接,生命与一切自然万象相亲相往,短暂而又恒久、无限而又将逝,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而又一切都将存在着,这就是大永恒时空之美的时间的本性。

四、运动与静止的时空关系产生了“大静谧”的时空美

任何人的任何一秒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是一个时空事件,连续的时空事件就是运动。在整首诗歌中,我们只看到了一个运动的状态:“钓”。将封未封的江是流动的,在诗中也静止了一般。千山万径的广域都相对静止,没有鸟飞、没有人行,没有一个活物在运动,时间是静止的、空间是静止的,连那一个蓑笠翁仿佛从来就是在那里,不从何处来,也不向何处去,而且将一直这样钓下去。整个时空图景如此地洁白宁静、安谧祥和,一切都停止了、停顿了。这个时刻,蓑笠翁在一片静止的浩茫中只身垂钓,一动而牵万静――不足整个时空图景若干亿万分之一的一动,激活了全部宁静的画图。寥廓、浩瀚无边的世界,绝对寂静,天地之间万籁无声、万动皆止,风不再吹拂、水不再流动,铸就了水天不分、上下苍茫、冰雪晶莹的大静谧的时空幻美。“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也。”⑦大静谧中,心灵虚寂、天地静远,容纳一切,万物无声无息自在生长,无穷变化的规律,都在这大静谧中显露。人的生命呢,在大静谧中存在着、体验着,一点点感悟都变得澄明、纯粹、单一、强大,难怪明人胡应麟说:“独钓寒江雪,五字极闹。”其实并非极闹,而是将独钓的这一点动,置于大静谧的天高地旷之间、冰雪浩茫之野,心灵于空阔无边、冰天雪地的大沉寂中颤动、反观、祈望,还有着诗人一丝对沉寂的不甘心、对理想消解的不情愿,独钓便是与天地时空的一种对立、与不可逆违的命运的一次对抗,在对立对抗中人与自然豁然相通,达成了一份和约,又在和约中生成了傲岸独立、悲郁沉宏的天地精神。此刻,运动与静止互为因果、相互转化,引领着渔翁的生命步入宁谧、静远、幽清、空阔无声、寂然迥旷的精神域所。大静谧的时空之美沟通凡界与圣国。

然而大荒寥、大空白、大永恒、大静谧不能截然分开来看待,它们之间有区别,也有联系,有独呈,也有互现。四组时空关系构成了整体而统一的时空图景:时间与空间的有限性与无限性,时间和空间的运动与静止,时间和空间的广阔与狭小,时空关系的清晰与宇宙意识的觉悟,净洁的空间与明晰的时间,都在《江雪》构筑的四维空间里呈现,它是如此的生动,如此的美妙,如此的奇奥。同时,《江雪》包含的所有思想,也都在这样的时空关系里展开。由四种时空美造就了大悲情和大幻灭,于是道家逍遥于天地之间的思想,佛家的空空入禅、寂静空寂,儒家一息尚存、积极用世的现世观,乃至悲剧精神、存在主义意识,都在这“最短离骚”里展览。因此,我们在这里不是简单地来探讨时空的基本问题,而是通过江雪诗中时空的解构,来探讨人在时空中的存在意义。这样一来,所有的几组关系都在自然人和社会人的身上集中,就构成了一对最为重要的关系:天人关系。时空并不因为人而存在,却因为人而有了存在的意义。人的存在,对时空不断地进行认知和拷问,“作为宇宙里高等生物的人类不会满足于自身的生存和种族的绵延,还一代代不懈地探索着存在和生命的意义”⑧。柳宗元对时空是敬畏的,这种敬畏是朴素唯物主义的,他怀着道家的情怀、释家态度拥有了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天:自然界、时空、宇宙;人:人生、命运、体验;合一:对立对抗,最终达成共处。所以,《江雪》里的时空,如同一个四方的盒子。这个四方盒子是人生的实验场,也是诗人的精神域所。命运给悲幻的诗人设了一个局,诗人在诗中亦设了一个局。他将对命运的极度感受,放在二十字的诗里,放在净洁而放达的时空中,放在宇宙小小的四方盒子里,就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命运在蓑笠翁这一小小的点上发生了热核效应,给予了读者强烈的冲击,并迸射出绝唱千古的时空美,感动了一代代人。由此,完成了《江雪》诗歌意境张力的扩大与内涵的拓展。

柳宗元诗歌的时空意识在不少诗篇中都有浓烈的展现,可以见出他对于时空的认识和理解,是有着一定程度的自觉的。如《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⑨所展现的时空旷大高古,苍凉壮美。《诏追赴都二月灞亭上》:“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铜鱼使赴都寄亲友》:“行尽关山万里余,到时闾井是荒墟。”两首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是将常人所能感受到的时间与空间交错互叠、扩大张开,直至时空能够拥有的边缘临界,让个人的命运在其间展开,越加显现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和无奈。《柳中寄京中故亲》:“林邑山连瘴海秋,水向郡前流。劳君远问龙城池,正北三千到锦州。”林邑、山、海、江水、郡城、龙城、锦州,简直是时间流程里一连串具体的空间事件,时空关系是如此的明晰和浩远。“山泽凝暑气,星汉湛光辉”,“霞散众山迥,天高数雁鸣”“下沉秋火激太清,天高地迥凝日晶”,“海雾连南极,江云暗北津”……这样的句子,柳诗中俯仰皆是。诗人如一摆渡人,自由地穿行在时空之河上,他对茫茫宇宙、漫漫时空的感悟,使诗歌获得了极大的张力、极强的视觉震撼,穿透了一般意义上自然景物的表象,提升了诗歌的主旨内涵,在他精彩布局的时空里,诗歌情绪更加悲凄郁结、壮怀激烈,具有照彻中国数千年诗歌星空的时空美。而时空意识最为浓重的《江雪》,作为唐诗绝句的经典作品,像横空出现的一道彩虹,在唐诗的天空里具有独自的明艳。

从诗经到唐诗的时代,跨越一千多年,“春江花月夜”这个题目本来是陈后主和隋炀帝给起的名字,不过那两首写得太差也自然在历史中被遗失,而到了张若虚手上,才一下超凡拔绝,成为顶峰。既然是一首前所未见的诗,我们也势必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角度来进行解读。

先让我们来复习一下它长什么样子:

春江花月夜

[唐]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这首诗乍一看非常普通,然而这种看似的普通,才是它另一个超凡的原因。任何优秀的作品看上去都是普通、不显露的,直到你对它细细研究,心神契合,才能发现其中惊为天人之处。由于张若虚是初唐的作者,他的这首诗也给后来的诗圣、诗仙有了启发,可以说后面的诗人作品最多与这篇等高,而再也没有超越之者,所以它才被后世公认为“孤篇横扫全唐之作”。我们的解释在如下五个维度:

一、将极其复杂的变换隐藏在简单的叙述下,此乃第一高

任何一首诗,首先要考察的是它的音节、音律和对帐。这首诗共分九组,每一组各用一韵,每一组必然转韵,有它整齐的一面;然后九个韵脚平仄之变化,错声穿插,极其复杂。至于它内部是如何错杂变换又高度统一、每一句每一句当做何解析、到底其中有什么样的美感高度,这种大家自己到网上都能搜到的本公众号就不再重复了。

那么我们要问一个问题,经典的作品为什么都具有整齐而普通的外表下高度的复杂性?因为,这是一种世界呈现的基本属性,越高级的事物,就越将反应这样的属性。长期浸泡在资本社会里被地铁广告迷魂了双眼的人类可能不易察觉这样的普遍规律,然而我们也可以应机说法用LV来打比方大家就能马上明白。LV或iPhone,无论从设计风格还是所代表的理念上,都是极其简洁的,然而其内部构造却是盘根错节,无比复杂,各种细节极其考究才能最终能成就其表面的简洁与普通。

那么这首诗也一样,字还是那些字,个个都认得,小学文化就可以读懂,然而这样的平凡背后隐藏的是极深的词语用法和穿透一辈子才能感同身受的意境。如同一首音乐,巴赫的作品为什么被称作是古典音乐的圣经道理也就在于此。巴赫的代表作是十二平均韵律集,如同本来在自然界中高度乱跳的音符,在他的手上就被调教得让其乱跳中具有规律性和美感。

大智都是若愚的,你用一种看似简单的表达方式,一旦考究其细部却发现有万千洞天,那就算发现了一个经典的作品。这首诗里面的押韵、叠词、事物所具有的高度复杂性,就算是奠定了经典的高度。由于这种随手在网上都能查到的解释本公众号没有必要多说,所以也有可能造成读者觉得我们的解释有一些空泛。读者要问,到底复杂在哪里了?我建议大家在网上搜索一个叫“都市隐侠”的网友的解释,他已经把该诗的复杂程度解析得再清楚不过了。这里我只是随便提及一点,大家就马上会对这首诗刮目相看了:

比如说,这首诗看起来会让人误以为是在谈“夜”,前面的“春江花月”不过是“夜”的形容词,所谓“春江花月”的“夜”。然而实际上,它谈的是“春、江、花、月、夜”这五个独立的事物,谁都不和谁有任何的重叠,然而又在因缘际会的主持下,这五个元素如同一个完整的五线谱系统,共同来完成了这一曲春的江的花的月的夜的交响乐。五个独立元素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该聚就聚,曲终则散,反应的就是这个世界本身就具备的一种自然聚散的格局。这五个独立事物在缘份的相应下,仿佛是突然就来了,然后相互交织、错杂变换,其复杂格局不亚于物理中的伽利略变换(Galilean Transformation),以及它的升级版洛伦玆变换(Lorentz Transformation),演奏完毕这一出,然后又曲终而散,该干嘛干嘛去。

高度复杂,却又在表面上呈现极简,就是一种经典。这样的说法几乎不会遭到任何人的质疑。因为我们的这个世界本身就呈现出这样的一种表面白茫茫、而其细部却错综复杂的特性。故而能符合这样一种特性的作品,就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了“天道”。任何领域,其经典作品都概莫能外,比如我们熟知的E=mc2就是物理学领域的春江花月夜,其简洁的外表下,反应了一个峰回万转的巨大洞天,它自己,就能独立成为一个世界。

优秀的作品,必须具备layers, levels, 这样它就具备了但凡高密度物质所特有的良好属性。如同我们形容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往往会用到sophisticated这个词,就是因为他的状态如同一个多面棱镜,一定是和这个宇宙的多元性所高度呼应的,而不是一种角度、一种方式、一种意识形态下的单细胞动物。

二、将人类情感巧妙隐藏在就事论事的描述中,此乃第二高

这是凡被誉为经典作品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特性。我们分辨优质与劣质作品的前提条件,便是看它在什么阶段去添加人类情感。优质者,必然只是先如此而如此、就事论事,然后要选择非常恰当的时机将人类情感添加其中;而劣质者,因为其本质是空洞的,所以必然一上来就把人类情感添加在其中美其名曰为“升华”。比如谁要是一上来就跟你说“啊!让我们高举古往今来文明与思想的伟大旗帜,让这春花与秋月融入在我们美妙的梦境中吧!”,你就立马能够分辨这句话之所以成为一句废话,就是因为它还没有把正事说清楚,就忙不迭地加入一些空话套话的人类情感。

一件事情,就只是这件事情本身,如此而如此,这本来是一个简单的原则。然而人类有一种天然喜欢给事物赋予含义的倾向,导致我们总是不能够把握在什么时间给事物赋予情感才能算作恰当,而胡乱赋予,所以这样反而会凸显出一个就事论事的作品,能具有永恒的经典性。

春、江、花、月、夜,它们分别就只是它们自己,作者没有一开始就见缝插针地推销一个什么寄托游子的相思、慈母的缅怀、国家的兴亡等等,而是直接就描述这个事物、这个现象本身,这就立刻让该作品免于俗套,否则和让金星都要呕吐的参加个唱歌比赛却一上台就开始声泪俱下讲自己的辛酸史有什么区别。

人类,没有谁是不辛酸的。然而你作品归作品,太过于做作地带入自己澎湃的情感,就是一种人类贪嗔痴的脑电波展现。生活中,也正因为人类的这种感情泛滥性,让我们蒙蔽了双眼往往看不见事物的真相,所以对这种人性弱点反其道而行之的,就可以成为该领域经典的作品。

这种特色在当今的流行音乐领域也可以看出来。流行的,并非完全不好,然而我们这方水土产生的流行歌曲却永远还是摆脱不了那些情啊爱啊、纠结啊、痛苦啊,而反观国际上高手的作品,节奏都比较欢快,就算这首歌要表现纠结,其音乐表现形式仍然可以如同雨点欢快地敲打着地面,我们就直面此纠结而歌唱这个纠结本身,而不引发情感上的纠结。它用一种欢快的调性仿佛在歌唱着“看啊!我们是多么地纠结!纠结是多么地奇妙!”

也就是说,正因为人类有情绪泛滥

三、提出“人类即怨妇”的理论模型,此乃最高峰

春、江、花、月、夜五种事物在缘份的作用下自动汇聚,如同五个蓝精灵,在这个地球上跳着一出欢快的舞蹈。虽然前文如此而如此,啥也不说,然而真的要装傻装到底,五个蓝精灵跳完就完了吗?这个时候,“人”要登场了。

世间万物,自可独自舞蹈; 花开花谢,自有自然的规律独立支配。然而人类的出现,或讴歌或摒弃,为事物赋予意义。虽然一切最终如镜花水月,然而就是偏偏要在这镜花水月的人世间,上演这么一出镜花水月的好戏。

在用极其复杂的韵脚、笔调和结构来不偏不倚、不带任何感情地叙述完这五种事物的独立舞蹈之后,作者要开始渐渐带入人类情感的笔墨了。前面已经说过,优秀的作品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会一上来就推销。一上来就感情澎湃,只能沦为怨妇;然而先就事论事,等已经用错综之笔墨把读者带入到一个虚构的独立时空以后,再和大家一起来迸发感情,就是另一回事了。

前面两种复杂变换和情感的隐藏,为的就是给本诗的真正立意的出场做铺垫。虽然作者仍然百般隐藏,然而在这里,所见略同公众号当场指出,本诗的诗魂即将登场。注意,这里作者在悄然间开始凌峰直上,开创了一个千古未有的高度。当然,也是那么的不显眼。这种不显眼又加倍了其凌峰直上的高度。这个高度就是:论怨妇。

当然,这也是所见略同公众号独创的一个解释。网上纷纷评述,无非都是类似于说,这时候变成了春、江、花、月、夜、人这样六大元素,然后人呢,当然也要开始追思游子的思乡之情了,然后联想到深闺怨妇们久以懒用的梳妆台,我是多么想化作一缕月光飞到她的身旁啊!等等之类。或者,说什么古代都是男子出门闯荡,报效家国,所以都是妇女留在家久之成为怨妇,而我做为一名在外的游子,也只能看着这样的长江东流水,追思着我们家里的妻子,所谓这也和时代有关之类的。

然而本公众号今天要顶翻这种烂俗的说法。什么游子思乡之情在古诗中到处泛滥,还能成其为什么经典?这不是和我们前面所说的“镜子原理”相矛盾了吗?前面不兜售情感,现在就跑出来兜售了?论月亮论着论着就论成了怨妇,还成什么“孤篇横扫全唐之作”?

真正的秘中之秘在于,作者的立意之高远,不在于在这月光舞的照耀下就昏了头想到了怨妇,而是在于揭示一个千古之秘:人类即怨妇。

此话怎讲?人类,寄身于此苍茫宇宙当中,被共同放逐在这个地球上。放眼望去,左右无依,马克思说动物和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动物就是它的本能、它的本能也就是它本身;而人却在自己的生存本能之外,还多了一些东西。人类,在寻找所依;人类,在寻找意义。

海德格尔曾说,“如果有一天,技术和经济开发征服了地球上最后一个角落;如果任何一个地方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在任何时间内都会迅疾地为人所知…那么问题依旧会纠缠着我们:为了什么?走向哪里?还要干什么?”

一开始,人类找不到答案,只能求助于神灵;后来人类运用自己比本能要多出来的那一点主观能动性不断探索并拓展身边可利用的世界,似乎是利用科技而找到了答案。然而在我看来,人类就算靠着科技神通广大,像蚂蚁一样爬满了整个银河系,以上三个问题仍然还是问题。

人类,对以上三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或者说,人类的存在,就是不断地探索这三个问题的过程;如同动物的存在,就是为了它的本能彰显一样。而没有答案的人类,就只能成为怨妇。怨妇本非怨妇,只因没有答案,没有坐标,而烦恼滋生,自成怨妇。

也就是说,任何一个还有“烦恼”存在的人类生命体,我们都可以将其称之为怨妇。但如同在茫茫星空中,我们只要寻到一个北斗,就可以以它来做为我们的起始点,构建一整套寄身于其中的系统。北斗之位次,可暂时击碎烦恼,化解人类之怨。然而我们确实身处在一个无比复杂的时空当中,以一种北斗构建起来的系统,可能又在时空的流变涤荡之中被彻底击碎。比如以宗教这种北斗来构建出的社会系统,在时空辗转变异的作用之下,就可能被彻底敲碎,然后新的以科学这种北斗来构建出的社会系统,可能又接上来。然而,关键在于,不是每次一种系统的崩溃都有另一种系统可以马上接上,中间有一个真空迷茫期,那么烦恼就又重新滋生,人类又复归怨妇。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从怨妇变成非怨妇、又从非怨妇变回怨妇的循环往复的历史。一切人类历史上的纷争、战争、握手言和、暗自较劲,都脱离不了这个“怨妇系统”的理论涵盖。大到整个人类,小到每一个人自己、每一件事,都是一个“烦恼滋生-烦恼断除-新烦恼又滋生”的“怨妇-非怨妇-又怨妇”的不断循环过程。

人类,就不断困于这样一个怨妇系统当中。而对于这个怨妇系统的揭示,才是这篇诗文突然扶摇直上、拔地而起的优秀原因之一。但这毕竟是一首诗,它所揭示和反应的这种高绝无敌的哲学思想必然要用一脉相承的'叠词和诗歌意境来展现,所以只不过假借一下怨妇的说法,却仍然假装像个没事人儿一样,继续不痛不痒地描写个什么月光、什么离人的梳妆台、什么相思明月楼、什么闲潭梦落花。其思辨和命题的高度已经达到如此顶峰,却还乔装打扮得像个普通俗烂的什么游子的思乡之情,让无数拜倒在它身下的诗人们一千多年都没有看出来,这才是这首诗达到双倍顶峰的原因。当然以上这样一种解读,也是所见略同公众号的独创,自初唐到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一千多年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和作者张若虚一起来共同揭发这个宇宙人生的“怨妇系统”。

四、用时空之虚幻性实现对“怨妇系统”的破除,此乃第四高

毋庸置疑,好的诗词最终都要包含一种深奥的哲学思想。而这种哲学思想的终极揭示,就是时空了。这很容易理解,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揭示可以再超越时空。然而如何从一个事物的细微局部开始描写,最后落脚到推演时空,是一个非常考察作者功夫的事情。一般来说,高明的作者都是运用两种方法。第一种方法是从事物局部描写到谈及时光的易逝和人生之苍老,比如曹雪芹就在《红楼梦》里面大量运用了这种手法,“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或者,在“黛玉葬花”的部分中,作者就借花喻人生:“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而第二种方法是赋予本来撕裂与分割的时空以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类情感做为意义以弥合时与空、大与小的关系,比如我们非常熟悉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或李白的“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

而要想将这两种方法完美地结合到一起,势必要通过两件事物穿针引线,即“江水”和“月光”。因为江水正如时光一样具有奔流不回头的性质,而月光具有冥冥之中照耀人类的性质。所以这首诗正好借这两种事物,把这个终极天问、思古之幽情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请大家注意: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这样一段话,就通过月和江的作用,把人及时空联系在了一起。由于前面已经揭发了人类的“怨妇系统”,而这里便提出了怨妇系统是由时空造成的,而时空是一个虚幻之物。于是,就为前面提出的命题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案。一首好诗不光是要提出一个命题,而且还要为这个命题找到一个若隐若现的答案。这首诗的答案,就隐藏在对时空的论述之中。对时空虚幻性的认识和修行的穿越,就是前文所提及的终极的北斗之坐标。以此为位次,万物复生重归其位,人类因为找到坐标而不再怨妇。至此,“怨妇系统”崩塌。

请大家注意,一个如此宏大的命题,一种如此贯通古今的思绪和情志,作者竟然仅仅是通过一些春花、江月之类局部的事物来呈现的。正如前文所述,作者通篇不论情感而情感自现,不论及什么伟大的思考而其思考就倒映在它对局部细节事物的描述之中。整个诗篇中运用江与月这两个主题做为主线来不断地拓展与深化,借用网上那个“都市游侠”的网友解释,作者将“春江、江流、江天、江畔、江水、江潭、江树这纷繁的形与景,和着明月、孤月、江月、初月、落月、月楼、月华、月明复杂的光与色,并通过与春、夜、花、人的巧妙结合,构成了一幅色美情浓斑斓迷离的春江夜月图。同时诗人没有局限于一轮江月,而是把一种复杂的人类情感贯穿始终。”

五、提出一种各自独立又相互映衬的“应和之美”,此乃第五高

命题再高,至此已经全部收尾。通观全篇,此诗还反应出“一切只是一种应和”的思想和风格。全诗以江和月为主线,如同两个刀片不断旋转,再给它涡轮增压,卷进来春、花、夜,让这春、江、花、月、夜五个独立元素独立成章,却又紧密交织在一起形成复杂结构。它们谁也不依赖谁,谁也不绑定谁,本来无一物,不过应其机缘,各自来到这个世间,弹奏出一抹春江花月夜的优美曲子。这正恰如世间的万象,都不过是独立的个体,各自应其缘份来到世间上演这一出镜花水月的人间好戏。人生也是一样,我们独自来到世间,又独自回归坟墓,人与人之间是独立的,正如这春、江、花、月、夜也都是独立的个体。然而一切都只不过是我们与他者之间的应和、与环境之间的应和、与自我的应和。

如同高山与流水,我们本质上都是独立要完成自我的人类个体,却因为缘份的感召而暂时相互应和,一切怨妇,一切天问,一切时空,也都不过融化在这样一种如春、江、花、月、夜的独立活动却又相互应和、独立完成却又相互配合、独自表演却又相互弹奏中了。

春江花月夜,不过是各自独立却又相互配合,在时空演奏出美妙一曲的那一瞬。而一瞬中透着永远、一花中见到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又不过缩为一粒微尘、永远的时光又不过浓缩为你正经历的这一瞬。

意境上做出这样的变换,才是远比词藻和韵脚上的那些复杂变换,更让这首诗成为旷世之作的高明之处。

引导语: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作为诗歌的经典之作,它以语言文字的描绘给人们带来丰富的艺术感悟,而以此为母题的音乐、舞蹈、绘画作品,在一千多年中,也不绝如缕,更加丰富了人们的艺术感受力。

《春江花月夜》在初唐诗坛上的出现,对唐代诗坛来说具有先声夺人的意义。张若虚在传统的乐府诗题中选择了“春江花月夜”这样一个后来被郭茂倩归入了“清商曲辞·吴声歌曲”的旧题,已经跨越了前人所设置的题材窠臼,融入了自己的视觉感受和美学经验,开创了自魏晋以来田园山水诗的全新境界。闻一多誉之为“诗中之诗,顶峰上的顶峰”(《宫体诗的自赎》),如果我们理解得没有偏差,其中自然包含了“无论给它多高的评价都不为过分”的潜在含义,而以诗人名世的闻一多,在这样的评价中既表现出他作为诗人的热情赞誉,却也同时具有学者的冷静理智的判断,蕴涵着他对这首七言歌行体诗歌独特的艺术鉴赏与诗情体验。

平心而论,在乐府诗体中,以“春江花月夜”为题,本身就表现出前代艺术家的一种艺术的独特眼光。试想,春、江、花、月、夜,五个景物意象几乎囊括了大自然的各种要素:明媚的春光、繁茂的春花、浩荡的江流、皎洁的月光、朦胧的夜色,营造出的是如画如诗的自然风光,那永恒的江流,永恒的月色,几乎可以说把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浓缩在一幅色彩鲜明的艺术画图中。

如果我们放开艺术的眼光,就可以发现,在浩瀚的唐诗中,把江、海、月、夜这些自然景物的意象联系在一起加以描写的诗篇,可谓比比皆是。我们很容易就会想到的是,张九龄的《望月怀远》中的那传诵已久的名联:“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孟浩然在《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所写的:“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显然有些伤感凄凉,而杜甫的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月夜忆舍弟》)和《旅夜书怀》中的名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则开阔豪爽多了。张祜的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题金陵渡》),虽然写的是很具体的一个地方,一段江流,却因为他笔下的这段大江,正是张若虚的故乡扬州,也让我们觉得亲切而自然。但我们也可以进一步发现,在唐诗里,对月色的描绘,大多是同秋天联系在一起的,白居易写下的名句“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和“东船西舫悄无言,惟见江心秋月白”( 《琵琶行》),韩愈的“一夜明月今宵多”(《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无不是以秋月作为诗的核心意象,把浓浓的秋思凝聚在清冷的月色之中。至于杜牧笔下脍炙人口的绝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在简洁的文字中则更透露出一种忧郁和惆怅之感。如此说来,以春天的月光作为诗歌意象,不能不说颇具别开生面的艺术价值。

与这些在《春江花月夜》之后同样是写月色的名作相比,《春江花月夜》在构思上也要显得更为严密而精巧。其一,与那些作品多为片断的或者静态的画面不同,它择取的是一个夜晚月亮的初升——高悬——西斜——月落的完整的动态过程,这个月亮在天宇中的运行过程,也是诗人情感由激扬而转为低沉的变化过程;其二,是张若虚选择的虽然是乐府 “春江花月夜”的旧题,但他却紧扣了这个旧题的原型,突出了“春”与“花”的时间要素,与通常那些“玲珑望秋月”之类同样写月色的诗歌相比,自有其自身的特色。

现在,我们便可以进入对《春江花月夜》诗歌文本的艺术赏析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诗歌一开始就气势非凡,目光高远,胸襟开阔,几乎有囊括宇宙的磅礴气概。有的论者在论述到这几句诗的时候,认为其中的“海”为虚指,我却以为并非虚指,恰恰相反,正是这首诗的出语不凡之处,诗人一开始就以全方位的视角,写出了月亮初升时的开阔景象。远远望去,在江流入海处,潮水波翻浪涌地推进,把江水与海水连成一片,正是月出东山之际,似乎是潮水在把月亮托举起来一样,那一轮明月也好像正随着潮水在升起。而潮水在迅捷地推进,又把皎洁的月光带到了大江的上游,让整个一条大江的江面和大江的两岸都笼罩在美丽的月色之中。这是何等壮观的景象,何等磅礴的气势,又是何等豪放的笔力!

接着诗人转换了视角,把视角集中到了江中的一处沙滩上,描绘出了“芳甸”上的朦胧月色: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这片被江流环绕的芳甸,在月色的笼罩下犹如白茫茫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似雪珠、似霜花的白色的尘雾,在夜色中朦朦胧胧地飘浮,似乎与沙洲上白色的细沙融合了,到处都是洁白的透明的。而且,在全诗中也只有这一处点到了“花”,而这里的花虽然是春天的花,却只能在月色的笼罩下去欣赏,所谓“雾里看花”,虽然不能尽情地欣赏春花的多姿多彩,却由于处于夜色朦胧之中,天地之间一片澄彻与空寂,也别有一番情致。而这两个层次,开始以潮水的磅礴气势撼人心魄,继而以江中芳甸沉寂的优美动人心弦,在大全景的写意和局部的扫描的对比之外,还表现出诗人对景物描写一动一静的对比。

至此,诗人便完成了对春、江、花、月、夜这五个景物要素的大气磅礴的泼墨式的描绘,如果仅仅着眼于景色的描绘,诗人就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然而,诗人没有把笔墨停留在客观景物的描绘上,他胜人一筹之处就在于,他以过人的见识,迅即把笔墨转入了历史与哲理的沉思: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诗人从眼前高悬在空中的一轮明月,油然而生的是时间与空间的思索:“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不是故弄玄虚地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以历史的识见,在思考古往今来的历史变迁。诗人面对“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的自然现象,超越了“日月经天”的周而复始、“江河行地”日复一日的奔流不息,和先贤孔老夫子面对浩荡江流时发出的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的浩叹,不是从理性上去把握宇宙洪荒的生成,而是从审美意义上去感受大自然给人类带来的感性的美景,在人与自然的对话中去探寻宇宙与人类的和谐关系,把人类和宇宙之间的交流表达得极具温馨的情感色彩:“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茫茫大千世界,到哪里去寻找最初见到这一轮明月的人呢?然而,在诗人看来,这显然又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既然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江流浩荡,月落月升,一代又一代人都重复着那样令人疲倦的乏味人生,那么我们就不必把探寻的目光,停留在已经随流水逝去的那些沧桑岁月,还是把目光转向未来,去探寻那亘古的明月在等待谁来与她一起开创新的生活吧!而这样的有识之士哪里会轻易出现?——“但见长江送流水”,就让我们听着拍岸的江涛继续耐心地等待吧。

如果说上面的四韵十六句是诗人以深邃的历史目光在探寻千古不灭的月色如何光照人间,营造出了意境高远的月夜景色,是对“春江花月夜”这一传统诗题的超越的话,那么,诗人毕竟需要遵循作为歌行体诗“春江花月夜”的传统诗歌的母题,把离情别绪、思妇闺怨作为诗的基调,由自然景色的描写转入抒写人间的愁怨。

而从诗的整体构思来看,诗的前半部分极目千里,纵横古今,大气磅礴,使人胸襟开阔,而后半部分却局促于男女之私情,以我们今天的文学眼光去看这首千古流传的不朽名作,便会觉得后半部分的俗套,与全诗艺术风格上的不相称。我觉得这是艺术观念上的不同所造成的。中国古典诗歌在经历了《诗经》、《楚辞》的时代之后,走向了魏晋时代的潇洒、犀利和奔放,其中文人代拟的离情别绪和思妇闺怨,已经成为诗歌的基本的相思母题。而在当时的时代条件下,借男女之间的私情来表达文人内心的苦闷,也是那些怀才不遇的文人常见的艺术手段。

如果说前面的“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是诗人对历史、对自然、对人生发出的浩叹,那么他向历史、向自然、向渺茫的未来发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疑问时,就已经潜伏着一代文人对自身遭遇的悲愤。于是诗人回到江上的那片“白云”: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眼见得白云悠悠,在江畔的“青枫浦”上留下了千古遗恨。那个飘泊异乡的“扁舟子”,也像漂浮在天边的白云一般,在凝视着远方的故乡那月色下的楼台,他的重重相思又能寄托在何处呢?

而值得注意的是,诗人不是取单一的叙事与抒情视角,从“扁舟子”的角度来抒写离情别绪,而是迅即转入了他所抒写的对象——楼上的离人,从而形成了抒情主体之间的对话关系: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诗人构思的独特之处还在于,他并不以月色的永恒为惟一的孤立的永恒,在他看来,人间的男女相思一样是美的、值得赞颂的,而且一样是在天地之间可以永恒地存在的。所以,他以与写自然景色一样浓重的笔墨,把相思之美写得淋漓尽致。因此在转换了叙事与抒情视角之后,他把视点转移到了明月下的高楼之上,那个“离人”也在月色下的高楼之上对远方的情人望眼欲穿。需要玩味的是那个感人的细节:“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不知道远方的情人现在何方,她在月色的照耀下,面对梳妆台上的明镜,哪里还有心思打扮梳妆,她凝结在心底里的思念,是无论如何也排解不开的:“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到哪里去寄托自己的相思呢?一静一动,有色有声,交相辉映,把相思之苦表达得十分鲜明。

在经过了这样的'男女声对唱形式的对话之后,诗人别具匠心地以男女异地相思的二重唱的形式表达了他们之间的心心相印和相思之苦: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他们虽然遥相思念,却又音信隔断,只能希望伴随天上的那一轮明月,把皎洁的月光投照在心上人的身上,“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是内心世界的倾诉,也是发自内心的良好祝愿。但那种异地的相思毕竟是痛苦的折磨,诗人从直接的抒情又转为借助于意象来表达这种痛苦的相思:“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连那传诵千古的鱼雁传书的故事,如今也因为情侣间的音书断绝而无可奈何地成为月光下、流水上的泡影。月光下的飞逝而去的鸿雁,并没有带来身在远方梦中思念的人的消息,那水中的鱼龙也只是空作潜跃,那水上的波纹哪里能传达远方亲人梦中的思念?

在经过这样一番异地相思的倾诉之后,诗人的笔墨又回到了客观的咏叹,而在时间上也由月出东方、月挂中天转入了月将西沉: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又是一个空等待的凄苦夜晚,“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明明昨天夜里还梦见了潭中的落花,那美好的情景难道不是预兆着亲人要从远方归来吗?可谁知道那梦里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春天已经过去了一半,怎么还不见他归来呢?又是一个夜晚也快要过去了,月亮已经西斜,那大江的滔滔流水也快要把春天带走。眼看着晨雾已经开始弥漫,把西沉的月儿也藏进了大雾之中,远在北方碣石的人儿啊,你要回到南方的潇湘,还有漫长漫长的道路。看来我的等待又是一个泡影,可谁知道又有几人能乘着美丽的月色归来呢?空虚怅惘的等待就像那月色下江畔的树枝在摇动,它摇出的都是绵绵不绝的思念。

值得注意的是,在诗的前后两部分中,诗人着笔的方式显然是有着明显的差异的:前半部分的十六句(四韵),取的是客观的视角,而后半部分的二十句(五韵)则取的是主观视角。我们不妨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理论来分辨之。王国维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显然,在前面的四韵十六句中,诗人取“无我之境”的观照角度,诗人客观地选取了从月亮初升到月挂中天的月夜景色,写出了月夜的澄彻与明净,并由此而引发出了对皓月当空的哲理思索:无尽的江流、无垠的夜色、无穷的时空,你给人们留下了多少遐思,又开启了人们的多少梦幻?而后面的五韵二十句取的则是“有我之境”的观照角度,诗人以“扁舟子”和明月楼上的闺中“离人”的异地相思作为主线,从远方的“扁舟子”的遥望明月和遥寄相思,到明月楼上的离人独对明月、无心梳妆,已经形成了如后人苏东坡所描写的“千里共婵娟”的思念情境。

现在,让我们再回过头来对全诗的结构做一些回顾。

这是一首构思十分严谨的诗作,在“春江花月夜”的整体构思中,诗人突出了一个“月”字,并以“月”为核心,结构起了时间和空间两条线索。

从时间上看,有大的季节性的“春”,由春潮奔涌,到结尾的“春半”和“江水流春去欲尽”,在时间上显出了逐步的推进;也有小的时间的变动,那就是以某一个夜晚为线索,从月亮在东海上随潮水升起,到“江潭落月复西斜”和“斜月沉沉藏海雾”,月夜将尽,月将西沉,从思念随月亮升起而萌动,到“落月摇情满江树”的期待与失望,写出的又是一个思念的夜晚,一个让人无限惆怅的夜晚。这样的时间结构,把全诗的众多意象整合在一个月夜之中,显出了诗人构思的巧妙与独具的匠心。

从空间上看,同样也有一个大与小的整合。诗人开始是以全景的大视角,写出了月亮随潮水涌起的宏伟气势,然后由大全景转为一个小全景,即“江流宛转绕芳甸”的局部景色,但诗人的目光又不停留在这地面上的景象,而是又把镜头转向了天上:“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使月色之美得到了全面的展示。接着诗人又把全景转换为局部的特写式的展现,细致地描绘了一座楼台上的佳人的思念:“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但诗人很快又转入了大全景的描写:“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诗人就在大全景、小全景和局部的特写之间腾挪跳跃,不断变换叙事与抒情角度,使诗歌的叙事与抒情显得摇曳多姿,极大地丰富了读者阅读时的艺术体验。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意象,诗人不是单纯地写出了月夜之美,自然之美,他突出表现了“月”与“人”的关系,月与人在情感上的对应与和谐。他一方面赞叹了作为自然物“月”的博大之美,永恒的美;另一方面又与象征着人间团圆的月亮相对应,也表现出了对人间至情的赞美与渴求。诗人以思念为中心,以夫妻、情侣、家庭伦理为表现的重点,把中国传统文化的感性特征表现得十分鲜明。这里固然传达出了人间至尊至重的“以人为本”、“天人合一”的人文精神底蕴和文化价值理念,并以此为前提,向浩瀚的自然提出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和“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深沉疑问与探究,同时也不看轻人间的至爱真情,那“扁舟子”的悠悠的思念和楼上佳人的绵绵不绝的相思,也一样表达出了中国封建社会文人乃至普通人的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表现出了对普通人命运的深切关注。

我们甚至可以说,月亮的永恒价值与短暂人生的对照,月亮意象与团圆愿望的对应关系,从《春江花月夜》开始,在以后的文学创作中已经成为情感表达的一种经典的美学风范和艺术形式。我们看看那些后继者所写的有关“月”的作品,就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春江花月夜》的开拓性的意义。苏轼在《前赤壁赋》中写下一段月夜泛舟古赤壁江上著名的感慨文字:“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是不是在把“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美妙意境,演绎得更加充分?至于月夜相思,则更是在后来一代又一代的诗歌中反复重演。李白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白居易的“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以及本文开头所引的那些流传久远的诗句,更是把我们民族对团圆、对家庭伦理的渴求,表达得更加浓郁而热烈。《春江花月夜》虽不能说是这一切的最初的源头,但以它融唯美的画面、诗情的感悟和哲理的沉思于一体,也足可称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文本,给后代留下了永远不会消逝的文化哺育和精神熏陶。

而且,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范本,《春江花月夜》还以其核心文本的地位,发挥它的文本扩展的作用。作为诗歌的经典之作,它以语言文字的描绘给人们带来丰富的艺术感悟,而以此为母题的音乐、舞蹈、绘画作品,在一千多年中,也不绝如缕,更加丰富了人们的艺术感受力。在传统诗歌中,能以其原创的文学文本,产生如此多样的辐射作用,也是值得我们称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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