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泽明的《罗生门》中一句和尚的台词:人的生命就像少女一样的真实。
为什么用少女比喻,如果有,又出自哪
罗生门
帮忙写一篇《罗生门》的影评 急
电影大师黑泽明的代表作《罗生门》无疑在电影史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一席之地,对这部电影的各种层面的研究一直没有停止过,而在此,笔者也想提出一些自己对此问题的看法。
首先应当明确,影片深深植根于大和民族的文化背景中,与黑泽明晚期那些大多带着浓郁国际色彩乃至好莱坞品位的作品相比较,这部影片应当算是黑泽明最具日本风格的作品之一,对这部影片的考查,应当紧密结合日本的文化与哲学。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文化,特别是哲学,具有与生俱来的世界性,个中大有全人类所共有的深层内涵,对这一点也不应该忽视。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的涵义并非可以简单的以一种概念加以框定,必须要通盘考虑,注意问题的每一个方面,才能涉及影片的实质。
托尔斯泰在晚年曾提出了“至善即上帝”的公式,囿于理性与道德的牢笼而不得自拔,针对这类包含于西方哲学内部所固有的悖论,西哲尼采曾提出过“善恶的彼岸”一说,是为对基督教中所包含的至善观念的反诘与考问,走向善恶的彼岸意味着否定理性形而上学和义无返顾地走向荒谬——存在的真实处境,敬重个人的卑微和渺小,存在的荒谬是没有庇护的。
以中国文化与哲学为安身立命根本的日本文化,发展出了独一无二的耻感道德,这种中国文化中厚重道德感的变种与西方反理性哲学中的“神化”残忍的论点巧妙的融和了。
影片所讲述的故事以一种温情而又坚硬的面纱包裹住了人生荒谬的真实命题。
黑泽明自己也曾评论到,这部影片是反映人人都会说谎,都把事情说成对自己有利的情形,真实在人世间的存在实际上被人们自己消解了。
强盗、武士、美女和樵夫代表了各个不同的阶层,象征着世间的人,从影片的大部分看来,似乎存在着终极真理。
樵夫的讲述,但最后和尚的表白又使这种似是而非的结论彻底粉碎,荒谬感成为影片最愿意表述的情绪。
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哲学观念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相对主义论点,与多以相对主义为依据的诡辩论并不相同,影片的主旨无疑是严肃的。
在中国儒家文化基础上发展起自身体系的日本文化在自身传承的过程中偏离了原先的源流,忠诚、责任、勇敢、坚毅等原本儒家道德范畴内的概念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崭新涵义,背弃道德的耻辱感成为了维系道德精神纽带的主要力量,这种耻感与西方文化中的罪感并非同一概念,但也与原本来源的中国儒家文化中的伦理善良观念,它有着自己独有的特点。
影片所讲述故事的年代是江户年间,正是日本受到西方巨大影响的时期,作为强势文化(哲学)的西方观点已逐渐取得主流的地位,基督教独有的“原罪”观念以及由其而来的各种文化现象深入日本艺术家的心灵深处,《罗生门》可以作为这一潮流的突出例证。
西方现代哲学中对传统善良美德观念的批判并未将其完全虚置,这种对原有本体论的批判是建立在对“真”的探讨之上,“真”已将“善”所彻底的取代,十字架上的真不是人构造的真,而是上帝在爱的苦弱和受难中启示给我们的真,我们可以在这种启示中存在并见证这种真。
但日本文化中对“善”的虚置导致了对本体存在的彻底粉碎,新的有意义的哲学基点并未建立起来,日本文化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空洞无物的。
当然,目前阶段的日本文化与哲学仍然有此特点。
日本人的文化观念开始无节制的依赖于对人本身意义的绝对信任上,但这并不能解决民族精神内核缺失的真正问题,毫无疑问,黑泽明看到了这一点,并在他的作品中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在影片中,人——更确切的说是日本人,被置于空前荒谬的语境中,自身的主体性已经无从考证,对“善”的消解伴随着“真”的缺憾,二者被混同,同时被同样的取消。
这一观念的来源可以从儒家文化中看到影子,在中国文化中,真与善同样是混同的,但中国文化面对西方强势文化时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二者混同但并未被消解,而是一同获得了留存。
世界的无根基性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我们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艺术家对本体缺失的惶恐与不安,也许艺术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在无意间,实际上已经对日本文化与哲学提出了最深刻的拷问。
但是影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无法回答,而在影片结尾,弃婴被挽救则从侧面印证了中国儒家文化对日本深入骨髓的影响,“善”成为艺术家眼中可见的挽救这一隐性精神危机的唯一手段,无根基的日本人在善良与美德的召唤中也召唤回了自己,这一结尾是饶有趣味的,向文化母体——中国儒家哲学——的回归是其深层内涵。
艺术家心灵深处对善的渴望从未真正丢失过,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回归并没有扬弃些什么,这是一种不自然的回归,艺术家的雕琢痕迹清晰可见,和尚这一意象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承载了终极意义这一哲学命题,影片对角色的设置一开始就有了伏笔,所以,笔者认为这种回归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但影片所具有的世界意义并没有任何贬低,不同的人对其意义会有不同的解读。
西方文化对其的接纳与推崇实际上是以西方自己的基督“真”感为基础的,他们所注意的是影片对人性的批判与本体荒谬的表述,从这个意义上说,影片极具世界意义,当然,它对日本文化(哲学)的贡献与其说是作出了回答不如说是提出了问题。
罗生门,感觉不错,但是最后那小孩是不是和尚的孩子
如果那孩子真的被樵夫诚心抱养就太过真善美了,着实与之前渲染的人间地狱氛围不符 ,以及和尚的表现来推测:孩子应该是和尚的。
《罗生门》剧情中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砍柴人说他们都在说谎呢
<夷 译> 一九一八年 地狱变 作者:芥川龙之介 像堀川大公那种人不但过去没有,恐怕到了后世,也是独一无二的了。
据说在他诞生以前,他母亲曾梦见大威德的神灵,出现在她的床头。
可见出世以后,一定不是一位常人。
他的一生行事,没一件不出人意外。
先看看堀川府的气派,那个宏伟呀、豪华呀,究竟不是咱们这种人想象得出的。
外面不少议论,把大公的性格比之秦始皇、隋扬帝,那也不过如俗话所说“瞎子摸象”,照他本人的想法,像那样的荣华富贵,才不在他的心上呢。
他还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关心,有一种所谓“与民同乐”的度量。
因此,遇到二条大宫的百鬼夜行,他也全不害怕。
甚至据说,那位画陆奥盐灶风景的鼎鼎有名的融左大臣的幽灵,夜夜在东三条河原院出现,只要大公一声大喝,立刻就消隐了。
因为他有那么大的威光,难怪那时京师男女老幼,一提到这位大公,便肃然起敬,好像见到了大神显灵。
有一次,大公参加了大内的梅花宴回夜,拉车的牛在路上发性子,撞翻了一位过路的老人。
那老人却双手合十,喃喃地说,被大公的牛撞伤,真是多么大的荣幸。
所以在大公一生之间,给后代留下的遗闻逸事,是相当多的。
例如在宫廷大宴上,一高兴,就赏人白马三十匹;叫宠爱的童子,立在长良桥的桥柱顶;叫一位有华伦术的震旦僧,给他的腿疮开刀,——像这样的追事,真是屈指难数。
在许多逸事中,再也没有一件比那至今为止,还一直在他府里当宝物传下来的《地狱变》屏风的故事更吓人的了。
甚至平时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大公,只有在那一回,毕竟也大大吃惊了,不消说,像我们这种人,当然一个个都吓得魂飞胆战了。
其中比方是我,给大公奉职二十年来,也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凄厉的场面。
不过,要讲这故事,先得讲一讲那位画《地狱变》屏风的,名叫良秀的画师。
二 讲起良秀,直到今天,大概也还有人记得。
那时大家都说,拿画笔的人,没一个出于良秀之上,他就是那样一位大名鼎鼎的画师。
发生那事的时候,他已过了五十大关,有年纪了。
模样是一个矮小的、瘦得皮包骨头的、脾气很坏的老头儿。
他上大公府来,总穿一件丁香色的猎衣,戴一顶软乌帽,形容卑篓。
他有一张不像老人该有的血红的嘴,显得特别难看,好像什么野兽。
有人说,那是因为舔画笔的缘故,可不知是不是这么回事。
特别是那些贫嘴的人,说良秀的模样像一只猴子,给他起了个浑名叫猿秀。
起这个诨名也有一段故事。
那时大公府有良秀的一个十五岁的独生女,是当小女侍的。
她可不像老子,是一位很娇美的姑娘,可能因为早年丧母,年纪虽小,却特别懂事、伶俐,对世事很关心。
大公夫人和所有女侍都喜欢她。
有一次,丹波国献上了一只养熟了的猴子。
顽皮的小公子,给起了个名字叫良秀,因为模样可笑,所以起了这名字,府里没一个人见了不乐。
为了好玩,大家见它趴在大院松树上,或躺在宫殿席地上,便叫着良秀良秀,逗它玩乐,故意作弄它。
有一天,良秀的女儿给主人送一封系有梅枝的书信①,走过长廊,只见廊门外逃来那只小猴良秀,大概腿给打伤了,爬不上廊柱会,一拐一拐地跑着。
在它后面,小公子扬起一条棍子赶上来,嘴里嚷着,“偷橘子的小贼,看你往那儿逃。
”良秀女儿见了,略一踌躇,这时逃过来的小猴抓住她的裙边,呜呜地直叫——她心里不忍,一手提着梅枝,一手将紫香色的大袖轻轻一甩,把猴儿抱了起来,向小公子弯了弯腰,柔和地说:“饶了它吧,它是畜生嘛
” ①日本古代贵族在传递书信时,在信上系一花枝。
小公子正追得起劲,马上脸孔一板,顿起脚来: “不行,它偷了我的橘子
” “畜生呀,不懂事嘛……” 女儿又求着情,轻轻地一笑: “它叫良秀,是我父亲的名字,父亲遭难,做女儿的怎能不管呢。
”终于这样说了,迫得小公子也只好罢手了。
“啊啊,给老子求情,那就饶了它吧。
” 勉勉强强说了一声,便把棍子扔掉,走向廊门回去了。
三 从此以后,良秀女儿便和小猴亲热起来。
女儿把公主给她的金铃,用红绸综系在猴儿脖子上。
猴儿依恋着她,不管遇到什么总绕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开。
有一次女儿得了感冒躺在床上,小猴就守在她枕边,愁容满面地咬自己的爪子。
奇怪的是,从此也没人再欺侮小猴了,最后连小公子也对它和好了,不但常常喂它栗子,有时哪个武士踢了它一脚,小公子便大大生气。
到后来,大公还特地叫良秀女儿抱着猴子到自己跟前来,可能听到了小公子追猴的事,对良秀女儿同猴发生了好感。
“看不出还是一个孝女哩,值得夸奖呀
”大公当场赏了她一方红帕,那猴儿见女儿捧着红帕谢恩,也依样对大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逗得大公都乐了。
因此大公分外宠爱良秀的闺女,是为了喜欢她爱护猴儿的一片孝心,并不是世上所说的出于好色。
当然闲言闲语也不是没有,这到后来再慢慢讲。
这儿先说明,大公对画师女儿,并非别有用心。
却说良秀女儿挣到很大面子,从大公跟前退出来。
因为本来是一位灵巧的姑娘,也没引起其他女侍的嫉妒。
反而从此以后,跟猴儿一起,总是不离公主的身边,每次公主乘车出外游览。
也缺不了她的陪从。
话分两头,现在把女儿的事搁在一边,再谈谈父亲良秀。
从那以后,猴儿良秀虽讨得了大家的欢喜,可是本人的良秀,仍被大家憎厌,依然叫他猿秀。
不但在府里,连横川的那位方丈,一谈起良秀;也好像遇见了魔鬼,脸色就变了(也有人说,良秀画过方丈的漫画。
可能这是无稽的谣言,不确实的)。
总之,不问在哪里,他的名声都是不妙的。
不说他坏话的,只是在少数画师之间,或只见过他的画,没见过他本人的那些人。
事实是,良秀不但其貌不扬,而且还有叫人惹厌的坏脾气,所以那坏名声,也不过是自己招来的,怨不得别人。
四 他的脾气,就是吝啬、贪心、不顾面子、懒得要命、惟利是图——其中特别厉害的,是霸道、傲慢,把本朝第一大画师的招牌挂在鼻子上。
如果单在画道上,倒还可说,可他就是骄傲得对世上一切习惯常规,全都不放在眼里。
据他一位多年的弟子说,有一次府里请来一位大名鼎鼎的桧垣的女巫,降起神来,口里宣着神意。
可他听也不听,随手抓起笔墨,仔细画出女巫那张吓人的鬼脸。
大概在他的眼里,什么神道附体,不过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
因为他是这样的人,画吉祥天神时,画成一张卑鄙的小丑脸,画不动明王时,画成一幅流氓无赖腔,故意做出那种怪僻的行径。
人家当面责备他时,他便大声嚷嚷:“我良秀画的神佛,要是会给我降灾。
那才怪呢
”因此连他的弟子们都害怕将来会受他牵连,有不少人就半途同他分手了。
——反正一句话,就是放荡不羁,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
因此不管良秀画法怎样高明,也只是到此为止了。
特别是他的绘画,甚至用笔、着色,全跟别的画师不一样,许多同他不对劲的画师中,有不少人说他就是邪门歪道。
据他们说,对川成、金风和此外古代名画师的画,都有种种奇异的评品,比方画在板门上的梅花,每到月夜便会放出一阵阵的清香,画在屏风上的宫女,会发出吹笛子的声音。
可是对良秀的画却另有阴森森的怪评,比如说,他画在龙盖寺大门上的《五趣生死图》,有人深夜走过门前,能听到天神叹气和哭泣的声音。
不但如此,甚至说,还可以闻到图中尸体腐烂的臭气。
又说,大公叫他画那些女侍的肖像,被画的人,不出三年,都得疯病死了。
照那些恶评的人说,这是良秀堕入邪道的证据。
如上所说,他那么蛮不讲理,反而还因此得意。
有一次,大公在闲谈时对他说:“你这个人就是喜欢丑恶的东西。
”他便张开那张不似老人的红嘴,傲然回答:“正是这样,现在这班画师,全不懂丑中的美嘛
”尽管是本朝第一的大画师吧,居然当着大公的面,也敢放言高论。
难怪他那些弟子,背地给他起一个浑名,叫“智罗永寿”,讽刺他的傲慢。
大家也许知道,所谓“智罗永寿”,那是古代从震旦传来的天狗的名字。
可是,甚至这个良秀——这样目空一切的良秀,惟独对一个人怀着极为深厚的情爱。
五 原来良秀对独生女的小女侍,爱得简直跟发疯似的。
前面说过,女儿是性情温和的孝女,可是他对女儿的爱,也不下于女儿对他的爱。
寺庙向他化缘,他向来一毛不拔,可是对女儿,身上的衣衫,头上的首饰,却毫不吝惜金钱,都备办得周周到到,慷慨得叫人不能相信。
良秀对女儿光是爱,可做梦也想不到给女儿找个好女婿。
倘有人讲他女儿一句坏话,他就不难雇几个街头的流氓,把人家暗地里揍一顿。
因此大公把他女儿提拔为小女侍时,老头子大为不服,当场向大公诉苦。
所以外边流言:大公看中他女儿的美貌,不管她老子情不情愿,硬要收房,大半是从这里来的。
这流言是不确的,可是溺爱女儿的良秀一直在求大公放还他的女儿,倒是事实。
有一次大公叫一个宠爱的童儿作模特儿,命良秀画一张幼年的文殊像,画得很逼真,大公大为满意,便向他表示好意说,“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吧
” “请你放还我的女儿吧
”他就老实不客气地提出了请求。
别的府邸不说,侍奉堀川大公的人,不管你当老子的多么疼爱,居然请求放还,这是任何一国都没有的规矩。
这位宽宏大量的大公,听了这个请求,脸色就难看了,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瞧着良秀的脸,马上喝了一声:“这不行
”站起身来就进去了。
这类事有过四五次,后来回想起来,每经一次,大公对良秀的眼光,就一次比一次地冷淡了。
和这同时,女儿也可能因担心父亲的际遇,每从殿上下来,常咬着衫袖低声哭泣。
于是,大公爱上良秀女儿的流言也多起来了。
其中有人说,画《地狱变》屏风的事,起因就是女儿不肯顺从大公,当然这种事是不会有的。
当我们看来,大公不肯放还良秀的女儿,倒是为了爱护她,以为她去跟那怪老子一起,还不如在府里过得舒服。
本来是对这女子的好意嘛,好色的那种说法,不过是牵强附会,无影无踪的谣言。
总而言之,就为了女儿的事,大公对良秀开始不快了。
正在这时候,大公突然命令良秀画一座《地狱变》的屏风。
六 说到《地狱变》屏风,画面上骇人的景象,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
同样的《地狱变》,良秀画的同别的画师所画,气象全不一样。
屏风的一角,画着小型的十殿阎王和他们的下属,以后满画面都跟大红莲小红莲一般,一片连刀山剑树都会烧得融化的熊熊火海。
除掉捕人的冥司服装上着的黄色蓝色以外,到处是烈焰漫天的色彩。
空顶上,飞舞着V字形墨点的黑烟,和金色的火花。
这笔法已够惊人,再加上中间在烈火中烧身,正在痛苦挣扎的罪魂,那种可怕的形象,在通常的地狱图里是看不到的。
在良秀所画的罪魂中,有上至公卿大夫,下至乞丐贱人,包括各种身份的人物。
既有峨冠博带的宫殿人,也有浓装艳抹的仕女,挂佛珠的和尚,曳高齿展的文官、武士,穿细长宫袍的女童,端供品的阴阳师——简直数不胜数。
正是这些人物,被卷在火烟里,受牛头马面鬼卒们的酷虐,像秋风扫落叶,正在四散奔逃,走投无路。
一个女人,头发挂在钢叉上,手脚像蜘蛛似的缩做一团,大概是女巫。
一个男子,被长矛刺穿胸膛,像蝙蝠似的倒挂着身体,大概是新上任的国司①。
此外,有遭钢鞭痛打的,有压在千斤石下的,有的吊在怪鸟的尖喙上,有的叼在毒龙的大嘴里——按照罪行不同,受着各种各样的折磨。
①地方行政长官。
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半空中落下一辆牛车,已有一半跌落到野兽牙齿似的尖刀山上(这刀山上已有累累的尸体,五体刺穿了刀尖)。
被地狱的狂风吹起的车帘里,有一个形似嫔妃、满身绫罗的宫女,在火焰中披散着长发,扭歪了雪白的脖子,显出万分痛苦的神情。
从这宫女的形象到正在燃烧的牛车,无一不令人切身体会火焰地狱的苦难。
整个画面的恐怖气氛,可说几乎全集中在这人物的身上了。
它画得这样出神入化,看着看着,耳里好似听见凄厉的疾叫。
哎哎,就是这,就为了画这场面,发生了骇人的惨剧。
如没这场惨剧,良秀又怎能画出这活生生的地狱苦难呢。
他为画这屏风,遭受了最悲惨的命运,结果连命也送掉了。
这画中的地狱,也正可说是本朝第一大画师良秀自己有一天也将落进去的地狱。
我急着讲这珍贵的《地狱变》屏风,把讲的次序颠倒了。
接下去讲良秀奉命绘画的事吧。
七 却说良秀自从奉命以后,五六个月都没上府,一心一意在画那座屏风,平时那么惦着的女儿,一拿起了画笔,硬连面也不想见了。
真怪,据刚才那位弟子说,他一动手作画,便好像被狐仙迷了心窍。
不,事实那时就有人说,良秀能在画道上成名,是向福德大神①许过愿的,那证据是,每当他作画时,只要偷偷地去张望,便能看见好几只阴沉沉的狐狸围绕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一提起画笔,除了画好画以外,世界上的什么事都忘了,白天黑夜躲在见不到阳光的黑屋子里——特别是这次画《地狱变》屏风,那种狂热的劲头,显得更加厉害。
①狐仙。
据说他在四面挂上蒲席的屋子里,点上许多灯台,调制着秘传的颜料,把弟子们叫进去,让他们穿上礼服、猎装等等各式衣服,做出各种姿态,—一写生——不但如此,这种写生即使不画《地狱变》屏风,也是常有的。
比方那回画龙盖寺的《五趣生死图》,他就不画眼前的活人,却静坐在街头的死尸前,仔细观察半腐的手脸,一丝不苟地写生下来。
可这一回,他新兴了一些怪名堂,简直叫人想也想不出来的。
此刻没工夫详细讲说,单听听最主要的一点,就可以想象全部的模样了。
良秀的一个弟子(这人上面已说起过),有一天正在调颜料,忽然师傅走过来对他说: “我想睡会儿午觉,可是最近老是做噩梦。
”这话也平常,弟子仍旧调着颜料,慢然地应了一声: “是么
”可是良秀显出悄然的神色,那是平时没有过的,很郑重地托付他。
“在我睡午觉时,请你坐在我头边。
”弟子想不到师傅这回为什么怕起做梦来,但也不以为怪,便信口答道: “好吧。
”师傅却还担心地说: “那你马上到里屋来,往后见到别的弟子,别让他们进我的卧室。
”他迟迟疑疑地做好了嘱咐。
那里屋也是他的画室,白天黑夜都关着门,点着朦胧的灯火,周围竖立起那座仅用木炭构好了底图的屏风。
他一进里屋,便躺下来,拿手臂当枕头,好像已经很困倦,一下便呼呼地睡着了。
还不到半刻时间,坐在他枕边的弟子,忽然听见他发出模糊的叫唤,不像说话,声音很难听。
八 开头只发声,渐渐地变成断续的言语,好像掉在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 “什么,叫我来……来哪里……到哪里来
到地狱来,到火焰地狱来……谁
你是……你是谁
……我当是谁呢
” 弟子不觉停下调颜料的手,望望师傅那张骇人的脸。
满脸的皱纹,一片苍白,暴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干巴巴的嘴唇,缺了牙的口张得很大。
口中有个什么东西好像被线牵着骨碌碌地动,那不是舌头么
断断续续的声音便是从这条舌头上发出来的。
“我当是谁……哼,是你么
我想,大概是你。
什么,你是来接我的么
来啊,到地狱来啊。
地狱里……我的闺女在地狱里等着我。
” 这时候,弟子好像看见一个朦胧的怪影,从屏风的画面上蠕蠕地走下来,感到一阵异样的恐怖。
当然,他马上用手使劲地去摇良秀的身体。
师傅还在说梦话,没有很快醒过来。
弟子只好拿笔洗里的水泼到他脸上。
“她在等,坐上这个车子来啊……坐上这个车子到地狱里来啊……”说到这里,已变成抑住嗓子的怪声,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比给人刺了一针还慌张地一下子跳起身来,好像还留着梦中的怪象,睁着恐怖的圆眼,张开大口,向空中望着,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现在行了,你出去吧
”这才好像没事似的,叫弟子出去。
弟子平时被他吆喝惯了,也不敢违抗,赶紧走出师傅的屋子,望见外边的阳光,不禁透了一口大气,倒像自己也做了一场噩梦。
这一次也还罢了。
后来又过了一月光景,他把另一个弟子叫进屋去,自己仍在幽暗的油灯下咬着画笔,忽然回过头来命令弟子: “劳驾,把你的衣服全脱下来。
”听了师傅的命令,那弟子急忙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赤裸了身子。
他奇怪地皱皱眉头,全无怜惜的神气,冷冰冰地说:“我想瞧瞧铁索缠身的人,麻烦你,你得照我的吩咐,装出那样子来。
”原来这弟子是拿画笔还不如拿大刀更合适的结实汉子,可是听了师傅的吩咐,也不免大吃一惊。
后来他对人说起这事说:“那时候我以为师傅发精神病要把我杀死哩。
”原来良秀兄弟子迟迟疑疑,已经冒起火来,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副铁索,在手里晃着,突然扑到弟子的背上,扭转他的胳臂,用铁索捆绑起来,使劲拉紧铁索头,把捆着的铁索深深勒紧在弟子的肌肉里,当嘟一声,把他整个身体推到地板上了。
九 那时这弟子像酒桶似的滚在地上,手脚都被捆成一团,只有脑袋还能活动。
肥胖的身体被铁索抑住了血液的循环,头脸和全身的皮肤都憋得通红。
良秀却泰然自若地从这边瞅瞅,从那边望望,打量这酒桶似的身体,画了好几张不同的速写。
那时弟子的痛苦,当然是不消说了。
要不是中途发生了变故,这罪还不知要受到几时才完。
幸而(也可说是不幸)过了一阵,屋角落的坛子后面,好像流出一道黑油,蜿蜒地流了过来。
开头只是慢慢移动,渐渐地快起来,发出一道闪烁的光亮,一直流到弟子的鼻尖边,一看,才吓坏了: “蛇
……蛇
”弟子惊叫了,全身的血液好似突然冻结,原来蛇的舌头已经舐到他被铁索捆着的脖子上了,发生了这意外事故,尽管良秀很倔,也不禁惊慌起来,连忙扔下画笔,弯下腰去,一把抓住蛇尾巴,例提起来。
被倒提的蛇昂起头来,蜷缩自己的身体,只是还够不到他手上。
“这言生,害我出了一个败笔。
” 良秀狠狠地嘟哝着,将蛇放进屋角的坛子里,才勉强解开弟子身上的铁索。
也不对弟子说声慰劳话。
在他看来,让弟子被蛇咬伤,还不如在画上出一笔败笔更使他冒火……后来听说,这蛇也是他特地豢养了作写生用的。
听了这故事,大概可以了解良秀这种像发疯做梦似的怪现象了。
可是最后,还有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弟子,为这《地狱变》屏风遇了一场险,差一点送了命。
这弟子生得特别白皙,像个姑娘,有一天晚上,被叫到师傅屋里。
良秀正坐在灯台旁,手里托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在喂一只怪鸟。
这鸟跟普通猫儿那么大小,头上长两撮毛,像一对耳朵,两只琥珀似的大圆眼,像一只猎。
十 原来良秀这人,自己干的事,不愿别人来插手。
像刚才说的那条蛇以及他屋子里其它的东西,从不告诉弟子。
所以有时桌子上放一个骷髅,有时放着银碗、漆器的高脚杯,常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用来绘画。
平时这些东西藏在哪里也没人知道。
大家说他有福德大神保佑,原因之一,大概也是由这种事引起来的。
那弟子见了桌上的怪鸟,心里估量,大概也是为画《地狱变》使用的。
他走到师傅跟前,恭恭敬敬问道:“师傅有什么吩咐
”良秀好像没听见,伸出舌头舔舔红嘴唇,用下额朝鸟儿一指: “看看,样子很老实吧。
” “这是什么鸟,我没有见过呀
” 弟子细细打量这只长耳朵的猫样的怪鸟,这样问了。
良秀照例带着嘲笑的口气: “从来没有见过
难怪啦,在城里长大的孩子。
这鸟儿叫枭,也叫猫头鹰,是前几天鞍马的猎人送给我的,只是这么老实的还不多。
” 说着,举手抚抚刚吃完肉的猫头鹰的背脊。
这时鸟儿忽的一声尖叫,从桌上飞起来,张开爪子,扑向弟子的脸上来。
那时弟子要不连忙举起袖管掩住面孔,早被它抓破了脸皮。
正当弟子一声疾叫,举手赶开鸟儿的时候,猫头鹰又威吓地叫着再一次扑过来——弟子忘了在师傅跟前,一会儿站住了防御,一会儿坐下来赶它,在狭窄的屋子里被逼得走投无路。
那怪鸟还是盯着不放,忽高忽低地飞着,找空子一次次向他扑去,想啄他的眼睛。
每次大翅膀拍出可怕的声响,像一阵横扫的落叶,像瀑布的飞沫。
似乎有猴儿藏在树洞里发烂的果实味在诱惑着怪鸟,形势十分惊人。
这弟子在油灯光中,好像落进朦胧的月夜,师傅的屋子变成了深山里喷吐着妖雾的幽谷,骇得连魂都掉了。
害怕的还不仅是猫头鹰的袭击,更使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位良秀师傅,他在一边冷静地旁观这场吵闹,慢慢地摊开纸,拿起笔,写生这个姑娘似的少年被怪鸟迫胁的恐怖模样。
弟子一见师傅那神气,更恐怖得要命。
事后他对别人说,那时候他心里想,这回一定会被师傅送命了。
十一 被师傅送命的可能不是完全没有。
像这晚上,他就是把弟子叫进去,特地让猫头鹰去袭击,然后观察弟子逃命的模样,作他的写生。
所以弟子一见师傅的样子,立即两手护住了脑袋,发出一声绝叫,逃到屋角落门口墙根前蹲下身体。
这时,忽闻良秀一声惊呼,慌张地跳起身来。
猫头鹰大翅膀扇动得更猛烈了,同时地下啪嚓一声,是打破东西的声响。
吓得弟子又一次失魂落魄,抬起护着的脑袋,只见屋子里已一片漆黑,听到师傅在焦急地叫唤外边的弟子。
一会儿,便有一个弟子在屋外答应,提着一盏灯匆匆跑来。
在油灯的烟火中,一看,屋里的灯台已经跌翻,灯油流了一地。
那猫头鹰只有一只翅膀痛苦地扇动,身子已落在地上了。
良秀在桌子的那边,伸出了半个身体,居然也在发愣,嘴里咕咕地呢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原来一条黑蛇把猫头鹰缠上了,紧紧地用身子绞住了猫头鹰的脖子同一边的翅膀。
大概是弟子蹲下身去的时候,碰倒了那里的坛子,坛子里的蛇又游出来了,猫头鹰去抓蛇,蛇便缠住了猫头鹰,引起了这场大吵闹。
两个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茫然瞧着这奇异的场面,然后向师傅默默地行了一个注目礼,跑出屋外去了。
至于那蛇和猫头鹰后来怎样,那可没有人知道了。
这类的事以后还发生过几次。
上面还说漏了一点,画《地狱变》屏风是秋初开始的,以后直到冬尽,良秀的弟子们一直受师傅怪僻行径的折磨。
可是一到冬尽的时候,似乎良秀对绘事的进展,遇到了困难,神情显得更加阴郁,说起话来也变得气势汹汹了。
屏风上的画,画到约摸八成的时候,便画不下去了。
不,看那光景,似乎也可能会把画好的全部抹掉。
可是,发生了什么困难呢,这是没有人了解的,同时也没有人想去了解。
弟子们遭过以前几次灾难,谁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尽可能离开师傅远一点。
十二 这期间,别无什么可讲的事情。
倘一定要讲,那末这倔老头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变得感情脆弱起来,常常独自掉眼泪。
特别是有一天,一个弟子有事上院子里去,看见师傅站在廊下,望着快到春天的天空,眼睛里含着满眶泪水。
弟子见了觉得不好意思,急忙默默退回身去。
他心里感到奇怪,这位高傲的画师,画《五趣生死图》时连路边的死尸都能去写生,这次画屏风不顺利,却会像孩子似地哭起鼻子来,这可不是怪事么。
可是一边良秀发狂似地一心画屏风,另一边,他那位闺女.也不知为了何事,渐渐地变得忧郁起来。
连我们这些下人,也看出来她那忍泪含悲的样子。
原来便带着愁容的这位白哲腼腆的姑娘,更变得睫毛低垂,眼圈黝黑,显出分外忧伤的神情了。
开头,大家估量她是想念父亲,或是受了爱情的烦恼。
这其间,有一种说法,说是大公要收她上房,她不肯依从。
从此以后,大家似乎忘记了她,再也没人讲她闲话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天晚上,已经深夜了,我一个人独自走过廊下,那只名叫良秀的猴儿,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使劲拉住我的衣边。
这是一个梅花吐放清香的暖和的月夜,月光下,只见猴儿露出雪白的牙齿,紧紧撅起鼻子尖,发狂似地啼叫着。
我感到三分惊异,七分生气,怕它扯破我的新裤子。
开头打界把猴儿踢开,向前走去。
后来想起这猴儿受小公子折磨的事,看样子可能出了什么事,便朝它拉我去的方向走了约三四丈路。
走到长廊的一个拐角,已望见夜色中池水发光,松枝横斜的地方。
这时候,邻近一间屋子里,似乎有人挣扎似的,有一种慌乱而奇特的轻微的声响,吹进我的耳朵。
四周寂静,月色皎洁,天无片云,除了游鱼跃水,并听不到人语。
我觉察到那儿的声响,不禁停下脚来,心想,倘使进来了小偷,这回可得显一番身手了。
于是憋住了喘息,轻轻地走到屋外。
十三 那猴儿见我行动迟缓,可能着急了,老在我脚边转来转去,忽然憋紧了嗓门大声啼叫,一下子跳上我的肩头,我马上回过头去,不让它的爪子抓住我的身子。
可猴儿还是紧紧扯住我蓝绸衫的袖管,硬是不肯离开——这时候,我两腿摇晃几下,向门边退去。
忽然一个跌跄,背部狠狠地撞在门上。
已经没法躲开,便大胆推开了门,跳进月光照不到的屋内,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我才一步跨进去,立刻从屋子里像弹丸似地冲出来一位姑娘,把我吓了一跳。
姑娘差一点正撞到我的身上,一下子窜到门外去了,不知为了什么,她还一边喘气,一边跪倒地上,抬起头来,害怕地望着我,身体还在发抖。
不用说,这姑娘正是良秀的闺女。
今晚这姑娘完全变了样,两眼射出光来,脸色通红通红,衣衫零乱,同平时小姑娘的样子完全不同,而且看起来显得分外艳丽。
难道这真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良秀的闺女么
——我靠在门上,一边在月光中望着这美丽的女子,一边听到另一个人的脚音,正急急忙忙向远处跑去,心里估量着这个人究竟是谁呐。
闺女咬紧嘴唇,默然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