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亲】
相亲,洋气话叫相对象,说土了就是看婆姨。在陕北的过去,后生姑娘要结婚,都少不了这一道程序。
陕北人相亲,有明着来的,也有偷着看的。明着来的是正式仪式,偷着看的是前期准备。为了找一个中意的媳妇,男方一般在提亲前都要做一番扎实的调查了解,尤其是对姑娘本人的“考察取证”。因此,有大姑娘的人家客人总是多,其中有许多“不速之客”。这些来访者的说法五花八门:有的说来买猪羊,有的说来找水喝,还有的说要借气管子给自行车打气或者借水桶给汽车加水,这其中就会有暗中来看婆姨的后生。
要区别是不是看婆姨的人其实不难,有明显特征可供辨识。凡是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你就要注意看他们的穿戴。如果老的穿着不讲究,散披着外套,高挽着裤腿,羊肚子手巾上满是汗渍;小的穿着讲究,风纪扣卡着脖子,大热天穿着袜子,头发梳洗得整整齐齐,这就有三分像了。
再看他们的作派。如果老的一坐下就翘起个二郎腿,把旱烟锅子磕着山响,一举一动都有点故意的夸张;小的坐下前先摸一下椅子,提一下裤子,用舌头转圈儿舔一下嘴唇,事事小心,处处谨慎,这就有五分像了。再看他们的谈吐。如果老的话多,逢什么问什么,问来问去都会问到姑娘身上;小的基本不说话,嘴巴成了摆设,但眼睛却特别忙,转得“得溜溜”价,专往姑娘脸上扫,这就有八分像了。最后看两人之间的交流。如果老的看着小的时忍不住地笑,小的看着老的时脸无原因地红;老的悄悄地给小的挤眼,小的暗暗地扯老的衣角;老的看一眼姑娘,然后目光滑滑地移到小的脸上,小的看一眼老的,然后把目光颤抖地扫过姑娘的脖颈,这就不能说像了,那是实格扎扎看婆姨的人了。
这是相亲的一个前奏,但它是决定男方是否向女方提亲的关键。只要看中了姑娘,至少男方的意见十分有了八九。因为他们认为,男的娶妻如摘花,只要花儿好,不太在乎花枝是否整齐,花园是否排场。之后,男方就开始委托媒人上门提亲了。征得女方同意后,媒人就会带上男方的后生到女方家“遇面”。这时候,男的基本不用看了,他要看的人已经看过了,看不上他就不会来的。但女方却不一样了。姑娘坐在灶火口烧火,眼睛却死盯住后生不放,看着看着总觉得后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的父母除了看后生的模样,还不住地盘问,对后生的综合能力进行考察;吃饭时,他们还会把弟兄妯娌叫来陪客,表面上看似对客人的尊重,其实是为自己帮忙作最后的把关。等到一家人都认为后生可以过关,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到男方“看家”。
“看家”是公开地来,不偷偷摸摸,而且来的人多。除了姑娘本人,还有她的父母或者父母委托的至亲。他们看的重点不是后生,主要是看男方的家庭,包括光景和为人,一边看一边打问。他们想知道未来的公公是否能干,婆婆是否贤明,家族的势力是否强大,家中的资源是否充沛,可以称综合考虑,全面评价。
这时候,男方的家里可忙坏了。听说女方要来,男方提前就做开了准备:挖掘所有潜力,动员一切力量;有“金粉”的当然要贴在脸上,没有“金粉”的借个“金粉”也要贴在脸上。好饭自然要准备,白面要用“头箩”,蔬菜要用新鲜,猪肉务必小炒,烧酒尽量名牌。环境更是重要,里外必须一新。院子里先用水洒,不能有半点黄尘;窑里必须喷药,不能有一个苍蝇。摆设务要时新,铺盖定要整洁。硬件上讲究,软件也不能落后。一宗一件,都得策划停当;一招一式,都得排练成熟。女方没进门,他家就来了亲戚,穷得不来,丑的不来,来者不是干部就是党员,全是“矮子里选出来的将军”;女方刚进门,他家就会来些旁人,讨债的不来,吵架的不来,来的人不是赞扬就是夸奖,把这家人夸的像花儿一样。前来帮忙的人更是不少,擀面的、炸糕的、泡茶的、递烟的,都是村人,未来的公公婆婆顾不了这些,只忙着“吹牛”。女方问公公的能耐,老头儿抿嘴不答,努力地装作脸红;婆婆就立马开腔:“这老汉一辈子没挣下别的,只挣下个能干的名声,村里的大事小事,亲戚家的红事白事,都请他来管,害得我不知熬了多少夜红眼”。女方问婆婆的为人,老婆子格丹丹地笑,边笑边用手掩住自己的牙齿说:“我这人有个赖毛病,看见别人比自己还亲,别人有个灾灾病病,我就恨不得自己替顶;别人有点喜事,我就高兴得几夜价睡不安生”。女方问今年收入如何,老头答:“不多多,村里人说我家最好,那是抬举我们的人品”;女方问小姑子如何,老婆儿又笑得流出眼泪:“我们家女女昨晚夜里哭醒,我问她哭什么?”她说:“我想了未来的嫂嫂”。
等到“遇面”、“看家”都顺利通过,这门亲事可以基本确定,最后的程序就是男方到女方家“定亲”了。这次虽然只谈彩礼和姑娘的结婚用品,但情况较以前却有了不同。彩礼基本都有个大规程,双方一般不会有大的分歧,关键就是姑娘的结婚用品。女方出战的是姑娘本人,男方出战的是后生的父亲。姑娘一改当初的矜持,变得有话就说,直来直去;公公一改当初的豪爽,说话吞吞吐吐,模棱两可。他们争论的问题不多,一是家俱,二是衣裳。姑娘可着天要,公公就着地还;姑娘一争利益,二争体面;公公能推就推,能溜就溜;姑娘紧盯着所有时兴的东西,公公紧捂着干扁的钱袋。争到后来,两人都眼光投向那后生,可惜的是,那后生早已变得面目不清:在父亲面前哭凄惶,在姑娘面前装委屈,一会儿像钻进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一会儿又像徐庶进了许昌——一言不发……
这关看起来难过,其实也都过了。当这对青年男女结婚之后,这些都成了一些笑谈。
【回门】
在陕北过完喜事的第二天,新女婿要带上新娘子随女客去丈母娘家认亲戚,人们把这种礼仪叫作“回门”。
在延安一带,“回门”时男方只去新女婿一人;在榆林一带,同去的还有一个陪人。这个人一般为新女婿的姐夫或者姑夫,主要任务是协助和保护新郎。所谓协助,就是协助新女婿认识妻家的亲戚,完成一些必须的规程,帮助他打破初次进妻家门的羞涩和不自然。因为“回门”时的新女婿和新当选的领导一样,倍受众人关注,是个焦点人物,稍有不妥之处就会有人说三道四。通过陪人的指点,让这个第一次在妻家户族里露脸的`新女婿尽量做得洒脱一点,大气一点,免得给人留下呆板的印象。所谓保护,是因为陕北有“耍新女婿”的风俗,有过亲身经历的陪人能够明保暗护,防止开玩笑人的恶作剧,比如空壳扁食就是众多恶作剧中的一种。
陕北人把饺子叫做扁食,它和其它地方的饺子没有大的不同,唯一属当地独有的就是那空壳扁食。空壳扁食特殊就特殊在馅上,不用肉,不用菜,只用一块冰,扁食煮熟了,这冰就化成了滚烫的水。它是专门给第一次来妻家的新女婿准备的,是能和新女婿开玩笑的小舅子、小姨子、姐夫和妻爷爷、妻奶奶精心策划的圈套。如果新女婿不知情,一只饺子进口,烧得眼泪直流。但多数新女婿都有陪人的提醒,吃时先用筷子夹开扁食看有没有“暗器”在里头,基本都能逃此一劫。
陕北人“耍新女婿”的方式很多,有开玩笑调侃的,吃饭时设套的,也有喝酒时灌酒的,睡觉时炕上洒蒺藜的,其中最厉害的就是给新女婿脸上擦黑。新女婿单枪匹马,和妻家这么多能和他开玩笑的人较量,可以说力量悬殊。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新女婿地理不熟,情况不明,又不清楚哪些人能开玩笑,时不时就会遭遇“伏击”。往往新女婿刚进大门,门洞后边就“伏兵四起”,新女婿刚上炕头,就有人从灶门旮旯里冲了上来,直到把新女婿擦成个戏院里的“三花”才肯罢休。这时候,心疼女婿的丈人、丈母娘一边批评给新女婿擦黑的人们,一边端来温水让新女婿“卸装”。有时遇上燎滑一点的新女婿,自己会防备,加上有新娘子暗泄机密,丈母娘、老丈人出面保护,陪同人暗中指导,多数化险为夷。
在“耍新女婿”的过程中,无论怎么折腾,新女婿都不能生气,一生气就算丢了人。但嘲弄不还口,擦黑不还手,任凭别人折腾的新女婿,众人又笑话他是“老实疙瘩”,会小看他的。怎样做到有节有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遇到成年人怎么玩都好办,遇到小孩子就很难处理了。总有一些小孩子因为给新女婿擦黑时自己成了“三花”,大一点的“洼下了眉眼”,小一点的哭了起来。出现这种情况时,最为难的是陪新女婿的人,只好见人就敬烟,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着急的丈人、丈母,不知该说谁,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当然,新娘子就更不要说了,面子上装得漫不经心,眼睛却盯着新婚的丈夫,一怕他吃亏,二怕他丢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天平,只有那说不出的心疼。
回门结束往回走的路上,是最有戏剧性的时候。三个人三种心思两条心,表现方式又迥然不同。新女婿大都“没良心”,在丈母家时,对陪人言听计从,信任有加,这时却感觉他成了一个多余人,恨不得他马上离开,嫌他妨碍自己和新娘的亲近。陪伴的人却要“寻开心”,故意让新女婿为难,让他们的好事“弄不成”。新娘子则表面上和陪人说话,心里却乱得厉害,来不来就走了神,动不动就红了脸。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便回到了男方家里。陪人忙着向主家“述职”,小俩口早就钻进了自己的新房,“回门”这档子事也就结束了。
【赶集】
赶集是陕北人生活中的重要内容,集日是他们的商品交流日,人际交往日,信息获取日,身体休息日,心情放松日。
集市的地点大多在县城和乡镇政府所在地,个别偏远地方还设在人口相对集中的村庄。时间有两种,一旬两集的:有逢五逢七的,有逢二逢八的;一旬三集的则三六九、三五八、一四七不等。
陕北人男女老少爱赶集,只是关注的重点有所不同。年纪大的人盼望能在集市上遇见几个熟人,因为周围的同龄人越来越少,必须扩大半径寻找。年轻人希望在集市上展示一下自己的丰采,看有没有意中的姑娘,就是没有具体收获,也“混个脸儿熟”,为日后打个铺垫。小娃娃盼集日比盼奶还急切,一图看热闹,二为买玩具,城里的稀奇事和稀罕物让他们感到无比的神秘。
而对中年人来说,赶集就沉重了许多。儿子要皮球,女子要头绳,老人要烟袋。每一次赶集前两口子总得“划算”一番,从圈里的猪羊到地里的庄稼,从炕上席子到家人的衣裳,既要着眼家庭的长远发展,又要兼顾家人间的相对公平,而这一切牵连着年初做出的年度家庭预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国事家事,情出一理。
赶集人出发时,山村就像一锅烧开了的滚水:张家的大爷在梁畔上吼李家的老汉,王家的姑娘隔着沟叫杨家的媳妇,前庄的后生在村口上等后庄的拜识,这个村的娃娃撵着那个村的伙伴,大路小路尽是赶集人,山山洼洼全是赶集声。如果把集市比作大海的话,赶集的人们就是那千沟万壑中的河流,从山山峁峁、沟沟渠渠的源头出发,沿着径流流向山路,汇入大川,朝集市涌来。
最先出发的总是距离最远而负重步行的人们:他们天不亮就动身,走累了路边歇,虽然汗洒黑夜,但却豪迈无比,因为他们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紧接着出发的是那些赶着毛驴的人们:他们三五成群,结队而行,驴身上驮着红葱白蒜,篮子里提的草莓鸡蛋,他们拉话声很大,惊动得熟睡的山鸟四山乱飞。再下来出发的是骑自行车的人们:他们列队而过,鱼贯而行,上坡时推车很辛苦,前腿弓,后腿蹬,浑身上下水淋淋,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下山时就威风了,两腿直挺,屁股悬空,头发飞扬,衣服乱抖,像风一样轻盈。最后出发的是摩托车的人们:他们人数少,响动大,骑在车上时不时还把“二饼子”眼镜抬一下,惹得众人都瞅他;只要有人看他,他们的速度越快,喇叭声响得越勤。
当时间到了小晌午时分,靠近集镇的川道成了人的洪流。各色人杂在一起,各种声响成一片,一派红火热闹的景象。这时候你会发现,从最远处来的那些步行的人们已是步履蹒跚了,走一步,退半步,脖子油光发亮,头发一撮一撮,不见了出发时的豪气;那些毛驴远也没有了开前的精神,脑袋往地下探,尾巴向两腿缩,鬃毛两边撒,四蹄向后坐,步履蹒跚得像个大肚子婆娘。而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人们却更来了精神,风一样从人群中掠过,让步行的人们投来一种羡慕的眼光。
当几个川道的人流聚集到城镇的时候,集市就“圆”了。这时,川道里空了,像发过洪水的河床;城镇溢了,像烧开花的豆腐锅。整个街道上人挤人、身挨身,走在其中如同飘浮有海面上的一叶小舟随波流动;人们相互间吼着、喊着问候,乱糟糟的像黄昏时采蜜归来的蜂群。但乱归乱,基本“阵线”还比较分明。
粮食市场和牲畜市场土气。地点多为街头巷尾,对象都是农村男人,市场内黄尘飞扬,地上到处都是牲畜粪便,交易的人们一个个都显得灰眉土眼。他们有的歪着脑袋用槽牙咬粮食,有的掰开驴口眯着眼睛看“老小”,卖家挺着胸脯漫天要价,买家比着牙缝就地还钱,讨价还价声不断。而那些从中说合的“牙子”则像“屁股上浇了热油”,手上搭着条羊肚子手巾,不停地在两者之间跳来跳去,想从中得到点交易费。
蔬菜市场上最吵闹。卖西瓜的叫喊着他的西瓜又沙又甜,卖黄瓜的嚷叫着他的黄瓜又脆又鲜。卖白菜的在“发誓”:白菜不好不要钱;卖辣椒的在“威胁”:再没有个拾便宜的,就收摊走了。和卖家的“跳天索天”形成显明对照的是买家从容不迫,他们慢慢地迈着方步,微微地歪着脑袋,这头看看葱蒜,那头看看白菜,转来转去就是不买,专等临散集时再拾便宜,整得卖菜的哭笑不得。
商店里女人和小孩最多。女人忙着挑选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化妆用品,反复试着一件衣服,样样都看着顺眼,就是舍不得花钱,一整天围着柜台转圈圈。小孩的目标明确,除了玩具啥也不管。只要看准了,抱着个栏柜一步也不离开,大人一拉不是哭就是闹,达不到目的天王老子也领不走。商店里还有一些年轻人,眼睛蓝瓦瓦的直往买货姑娘的身上扫,却一样东西不买,他们来商店是为自己相对象的,自己相中了之后再请媒人去提亲。
饭馆里的人也不少,但多少都有些来头。被请者多为乡村两级干部、手艺高超的匠人、能说会道的媒人,请人者基本都是农民。请客的目标简洁而又直接,不是请干部批个宅基,就是请匠人做些家具,或是请媒人给儿女瞅个对象。赶集的时间正是个机会,一来想请的人容易找,二来饭馆里拉话方便。当然,这其中也有新亲戚商议子女婚姻事宜的,好吃懒作的“二流子”改善生活的,但他们都不是主流。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集市开始撤退,城镇像决了堤的库坝,显得空空荡荡,只留下成堆的垃圾和遍地的纸屑。赶集的人们迅速从城镇分散到川道,从川道分散到拐沟,从拐沟分散到细线似的山路。这时候你若留心看这些赶集人,全没有了来时的派头。他们走路的步履沉了,速度明显慢了,说笑声也不多了,一个个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当赶集人消失在大山的深处时,这一天的集市也就彻底结束了,要看这红火热闹的场面,只能等下一个集日了。
酒宝是西大街老户人家吴家的老五儿子,大名张得福,因其嗜酒如命,且逢酒必喝,喝之必醉,醉后创造经典无数,堪称一宝。遂被冠之以酒宝名号,他亦欣然接受。久而久之,本名反渐渐被人遗忘。
酒宝25岁那年,从部队光荣复员,因个子小身板薄出身好,队里安排他赶毛驴车搞运输。这项美差给他直接带来两大好处,一是从乡下娶了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二是与酒结缘,赢得酒宝美誉。
说来话长,听我细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兴。酒宝个头虽小,心眼活泛,赶着大队的毛驴车,时不时地将城里的物资倒腾到乡下,或者将乡下的稀罕物儿弄到城里。这么一来二去的,挣些小钱倒是其次,但却被乡下的一户人家相中了。感觉这小伙子虽然人长得不咋的,但头脑精明,关键是毛驴车到了农忙季节能派大用场,于是托人提亲。酒宝大喜过望,复员三年,相亲无数,都是一面之缘再无后话,只因他身高不足蹉跎至今。如今平白一个长得青枝绿叶水蜜桃般的的大姑娘嫁给他了,真不知道托谁的'福(其实应该托毛驴的福),梦里都笑出声来了。另外,自打赶着这毛驴车,乡里乡亲、街坊邻居求他办事的也不在少数。相熟的,顺便帮个忙,捎个脚,拉个货,哪个不得陪着笑脸说着好话,小烟小酒地伺候着,一来二去,这毛病就被惯出来了。烟瘾在结婚没几天功夫被媳妇儿掐了,这酒瘾却在天长日久中慢慢大了。
提起酒宝所创典故,颇有意思。圈内人将其编成一首打油诗:头脑清醒无娘叫,酒后声声唤不消。错把女婿当兄弟,别人搬家他撒尿。
酒宝自幼丧母,缺少母爱。尽管丈母娘也是娘,但酒宝多年不喊妈,面对丈母娘更不会喊。好在丈母娘明事理,不叫就不叫吧。但只要酒宝喝了酒,不管进没进状态,进门的第一声绝对是喊妈。要是丈母娘在家,那就整晚上听他妈长妈短地叫,一直叫到他睡着为止。而且叫了还得答应,还要拉着丈母娘的衣袖,听他絮叨“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话题,甚至还哭得涕泪交加。即使媳妇儿怒声呵斥也无济于事,还无限委屈地说:“我想和妈谈谈心,你都不许。你就看我没娘可怜好欺负。”那萌态,超级搞笑,令本来心眼就善的丈母娘更是爱心满满,任他闹腾到筋疲力尽。
酒宝的闺女处了个对象,酒宝嫌弃人家城里没房,死活不松口。闺女灵机一动,和对象买来两瓶好酒,托媒人领着对象上门说合。喝酒伊始,任媒人说得天花乱坠,他只管品酒,正眼都不瞅小伙儿。酒过三巡,其乐融融,不分彼此,开始不断询问小伙儿的工作、家庭等细节。酒毕,醉眼朦胧中,夸小伙儿一表人才前程锦绣。目的达到,小伙儿窃喜,媒人告辞。酒宝不允,执意送行。送到小伙儿家,看见堂屋正中摆放的小伙儿父亲的遗照,遂手指照片表情遗憾地说:“唉,你说咱叔如果还活着,一起喝酒,那该多好!”此言既出,媒人忍俊不禁,小伙儿表情持重内心抓狂。后不知被谁告知与众,传为美谈。媒人说自己没说,小伙儿也说自己没说。
大凡饮者都会做菜。为何,饮之需也。一亲戚搬家,酒宝专门配制酒菜。过晌午,客人渐渐离去,东家开始收拾残局。突然听见客厅有奇怪声响,似溪流淙淙。忙上前查看,就见客厅沙发跟前有一大滩水,且水势呈蔓延之势。东家心想:这水从何而来,莫不是有人将酒瓶横倒在沙发上?抬头寻找,恍然大悟。原来是酒宝喝醉,仰坐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梦中大概入厕小解。那溪流便是沿着他的裤裆一路逶迤而下,直到客厅。可怜东家新买的沙发,你让它情何以堪哪!
为让酒宝戒酒,她媳妇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外带离家出走和离婚,招招都试过了,没用。发誓赌咒加保证,最长有效期只有三天。酒宝自己说:“让我酒宝来戒酒,除非太阳向东走。”“活一天,喝一天,一天不喝就完蛋。”纵酒让酒宝早早患上“三高”,有回没喝酒他也觉得晕,走路腾云驾雾,媳妇儿觉得不对头,赶紧让在医院当医生的女婿回来,一量,好家伙,高压190,赶紧住院。几天点滴下来,血压下来了,酒宝的酒瘾上来了,可在医院里也喝不上啊!于是,半夜里到护士站找点酒精解馋,结果让值夜班的女婿逮个正着。女婿也没辙呀,当初还是借酒成全了自己的好事,罢罢罢,下不为例。
为了酒宝的健康,全家齐动员,开展禁酒活动。效果不错,好多天相安无事。正在全家感到欣慰的同时,酒宝阴谋暴露。原来他将一醋瓶子如假包换,直到后来有回媳妇儿调菜时发现味道不对,仔细一看,一瓶快见底了。气得媳妇儿跺着脚指着酒宝的鼻子大骂:“真是狗改不了吃粪,要酒不要命了你!”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嗜酒所致,去年,才刚刚过了六十大寿的酒宝得了脑梗。病后按说恢复的不错,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却不见了,原先的风风火火咋呼劲儿也没了,萎靡了许多,反应也愈来愈额迟钝,有时人走到跟前半天还认不出来。冬天,经常坐个凳子在家门口晒太阳,夏天,搬个躺椅在离家不远的树下乘凉。人说都是酒祸害的,让他的大脑提前退化了。但也兴许不是呢,因为若有老酒友路过,一招呼,说:“咋弄,来一口?”酒宝立马精神焕发,变魔术般从屁股边上摸出一瓶二锅头,吆喝着:“中啊,没问题!”于是,拧开瓶盖,开戏。但是,除了酒宝,谁都知道,那酒瓶里,是他闺女提前给装的矿泉水。只是,酒宝已经品不出来其中滋味了。
2012年10月11日19时,诺贝尔文学奖花落中国作家莫言。莫言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引起世界关注。然而,面对接踵而至的赞誉,莫言却表现得很淡然,因为对他来说,自己最大的成功,不是写出了多少名篇,而是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高粱地旁,妻子的背影是天底下最美的风景
莫言本名管
莫言小时候有过两个梦想,一个是能吃上肥肉馅儿的饺子,另一个就是长大后能娶石匠的女儿。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所以周围的伙伴们常常嘲笑莫言将来娶不上媳妇,而莫言也经常为此感到担忧。而那时村里的石匠家有位漂亮姑娘,年方二八,生得浓眉大眼,身材健硕,很符合庄稼人的审美观。于是,这位漂亮姑娘就成了莫言心目中最理想的媳妇人选。他常常幻想,要是自己长大之后,能娶到石匠的女儿,那该多好啊!
莫言20岁那年,进入棉花厂当了工人,而那时候石匠家的女儿也早已嫁人生子,终日忙碌在田间地头,为家务和农活操劳着。虽然如此,但在莫言心中,依然埋藏着一个梦想,那就是娶一个像石匠家女儿一样勤劳淳朴的姑娘。因为,在他心目中,那些干得了粗活、吃得了苦头的妇女才是中国女性最美好的形象。怀揣着这样的念想,一个姑娘走进了莫言的视线,她就是棉花厂的女工杜勤兰。
杜勤兰不算漂亮,但淳朴利落,一点也没有年轻女子的娇气,颇能吃苦耐劳。看到杜勤兰的第一眼,莫言就对这个质朴的姑娘产生了好感,认定了她将来必能成为贤妻良母。但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大多数年轻人都十分内敛,加上莫言总觉得自己的条件不好,配不上杜勤兰,所以一直将爱慕隐藏在了心底,从未向任何一个人提起。
后来莫言当了兵,成为一名军人,他才觉得自己有了向姑娘提亲的资格。于是,他特地利用探亲假的时间回了趟老家,从村里请了位媒人,跑到杜勤兰家提亲。
那时,女孩们判定一个男人值不值得嫁的唯一标准,既不是能力也不是才干,而是这个人是不是老实可靠,恰好莫言就是一个木讷而老实的汉子,所以杜勤兰对莫言的印象还算不错,认为他值得托付终身。就这样,杜勤兰同意了与莫言的婚事,两个人很快开了证明领了证,在老家办了一桌简单的酒席。然后,莫言便回到了部队,杜勤兰留在家中操持家务。
事实证明莫言果然没有看错人,杜勤兰的确是勤劳能干的好媳妇,照顾老人,做饭务农样样都做得很好。有杜勤兰在,莫言几乎什么都不用操心。于是,他把心思都花在了读书写作上,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在1981年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春夜雨霏霏》。
同年,莫言和杜勤兰的女儿笑笑出生了。为了照料女儿,杜勤兰辞去了棉花厂的工作,开始在家务农并照料孩子。莫言觉得亏欠了妻子,抱歉地对她说:“你好不容易当了工人,现在为了这个家又工转农了,还要下地做农活,真是委屈你了。”没想到杜勤兰却幽默地说:“有啥可委屈的,工农本是一家,再说了,我务农也是为了支持你当兵,咱家也算是拥军专业户了。”
听了妻子的话,莫言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抢着下田帮妻子干活,两个人一起忙碌在田间地头,给农作物浇水施肥。农活干完,已是傍晚时分,火红的晚霞燃烧在天际,映衬着大片的高粱地,景象蔚为壮观,看着晚霞映衬下妻子红彤彤的背影,莫言感觉那就是天底下最美的画面。
1982年,莫言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此后一直留在北京学习和写作。而杜勤兰则继续留在家乡照顾全家老小。因为想念妻小,莫言每个月都会写信回家,考虑到妻子识字少,他总会想办法用最简单的字表达自己的想法,有时还会在信里画个胖胖的男人,男人穿着厚厚的棉袄正在大口吃馒头,意思是自己在外面吃得饱穿得暖,让妻子放心;有时莫言还会描画过年时的场景:一个胖胖的男人和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围着土炕吃饺子,窗外是一串串鞭炮。杜勤兰一看就明白了,丈夫这是盼着过年回家吃自己包的饺子呢!
为了看明白丈夫寄来的书信,杜勤兰也变得格外好学起来。她下田之后常常跟着读小学的女儿学习拼音和汉字,还常常抱着字典查生字,没多久就掌握了小学阶段的常用字,这下子看丈夫的信可就一点都不吃力了。
名满天下,心中的爱还是那不变的唯一
因为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莫言经常看书和写作到深夜。肚子饿了,他就用大葱煮水喝,久而久之,就患上了胃溃疡,一到饭点就开始胃疼,只能靠吃药来镇痛。
一次偶然的机会,杜勤兰从一位回家探亲的老乡那里得知丈夫患上了胃病,她十分着急,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当天下午,杜勤兰就来到山上,采了许多治胃病的中草药,然后将它们熬成药汤,用汤汁和上高粱面做成煎饼,托人带给北京的莫言。于是,莫言再熬夜的时候,就吃上了妻子特制的宵夜,每次肚子饿了,他就会小心地撕下一小块煎饼,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让略带草药香气的高粱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在这种闭目享受中,他便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还有家中正倚门守望远方的妻子。
1987年,莫言的作品被改编成了电影《红高粱》,电影上映后,全国很快掀起了“高粱热”,莫言也立刻出名了。不少女性纷纷向他示爱,其中也不乏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貌美者,但莫言一一回绝了。有个女孩特别执着,她不断地向莫言表白,并且调查了他的家庭情况。她对莫言说:“你和你妻子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的学识水平、文化层次根本就不对等,肯定会出现交流上的障碍,与其等到将来决裂,还不如早点好聚好散,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女孩还表示,自己愿意像鲁迅背后的许广平一样陪伴在他的身边,做他的红颜知己。但是,莫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女孩的好意,并且告诉她,自己和妻子之间是有爱情的。有时候爱情和学识、地位无关,但和灵魂的觉知有关,他早已认定家中的糟糠之妻就是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这个想法永不变更。
为了避免女粉丝们继续“骚扰”自己,莫言干脆向部队申请了住房,将妻女都接到了北京。杜勤兰没有学历,找不到工作,只好在家里当家庭妇女。有一天,杜勤兰突然对莫言说:“老管,隔壁的小刘跟我说,咱俩很像胡适和江秀冬,我觉得也是。你看,你这么高的学问,就跟胡适一样;我呢,就是一农村大婶儿,跟江秀冬差不多。就只有一样,你没胡适那么怕老婆。”听到杜勤兰的'话,莫言感到大为惊奇,问她:“你还知道胡适和江秀冬?不简单呀!”杜勤兰做出一副“那可不”的得意神色,回敬道:“难道就许你学习,不许我进步呀,告诉你,我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可是一直在跟着女儿学习,我还经常去公园里听人家说书,和北京老大爷老大娘们聊天,学到的东西也不比你少。”听了杜勤兰的话,莫言大乐,笑着说:“是是是,你也进步我也进步,咱们一家人都进步。不过,咱们跟胡适夫妻俩可不一样,胡适的老婆是他妈给选的,他对她好是为了孝顺母亲。可你是我自己选中的,咱俩是自由恋爱,我对你好,那可都是为了这颗心呀!”听了莫言的话,杜勤兰乐得眉开眼笑,别提有多舒心了。
因为一直生活在乡下,所以莫言的女儿笑笑初到北京时十分不适应,表现得特别羞怯,总觉得自己特别土,也没学过钢琴和舞蹈等特长,比不上自己的同学们。杜勤兰就常常教育女儿,要她摆正心态好好学习,不要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有一次,笑笑问母亲:“妈,你跟爸爸这么个大作家在一起,难道就不自卑吗?会不会觉得很有压力?”杜勤兰笑了,问女儿:“我为什么要自卑呢?这个家需要他,也需要我,我虽然不出去上班,却一点都不少做事,你爸也认可我的劳动,既然我这么重要,干嘛还要自卑呢?”一句话,就把笑笑逗笑了。
为了帮助笑笑调整心态,杜勤兰和莫言进行了交流,最后决定帮助孩子培养课外特长,让她变得自信起来。于是,在杜勤兰的建议下,莫言开始教笑笑写毛笔字,还给她买了不少图书,着重培养笑笑的写作特长。为了鼓励笑笑,杜勤兰也常常跟她一起学习,母女二人你追我赶,学得十分带劲。后来,笑笑的字写得越来越好,
懂得,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幸福
在《周易》的八卦当中,乾象征着男人,代表健进和向上,而坤则代表了女人,象征着包容和安宁。传统文化认为,只有有福之人才能娶到安静勤勉、包容淡定的女子。而莫言常说,自己就相当有福气,因为他的妻子包揽了中国女性身上最美好的品质,更重要的是,她还是最懂自己的那个人。
莫言一生清贫,且古道热肠,肯为朋友仗义疏财。有一次,为了给朋友做担保,他甚至向出版社抵押了自己的全部书稿。正因如此,他本来就不丰厚的稿费和工资总是用得特别快,一直没有攒下什么钱,杜勤兰勤俭持家,却从不抱怨,相反,她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有一次,莫言拿到了一笔3万元的稿费后,就悉数交给了杜勤兰。杜勤兰还没有来得及存入银行,莫言的一位朋友就上门拜访,说岳母要动手术急需用钱,想问莫言借钱,因为莫言外出开会联系不到他,只好来拜访杜勤兰。杜勤兰二话没说,就把手里的钱交给了对方。女儿笑笑嗔怪妈妈也不提前问爸爸一声,杜勤兰说:“治病是十万火急的事,可不敢耽误了人家,就算你爸爸知道了,也只会说我做得对。”
果然,莫言回到家,听说妻子已经把钱借出去了,连说做得好,还叮嘱杜勤兰,以后有人急用钱的话,直接取给他们就是了,不必再问自己,以免耽误了人家的事。杜勤兰笑了:“这我还不知道?倒要你来嘱咐我了……”
因为经济并不宽裕,所以杜勤兰每次去菜场总会买上一大篮蔬菜,却很少买肉,有人问她,莫言老师这么大的作家,一定赚了不少稿酬吧,怎么总也看不见你家吃肉呢?杜勤兰就呵呵一笑,告诉对方说:“我们这是安步以当车,晚食以当肉呢!再说了,素食多养生啊,老管都这么胖了,可不敢再给他肉吃了!”看见这幅场景,莫言总会咧开嘴大笑,连说:“知我者,老妻也……”
事实上,对莫言这样的大作家来说,想赚钱一点都不难,只要为教辅机构做做代言,多做几次商业性质的讲座,或是帮企业写点宣传文稿,金钱就会奔涌而至。但是,莫言从来不屑于此。于是,便有商家打起了杜勤兰的注意,趁她出门买菜的时候塞红包给她,请她帮忙劝莫言与自己合作,还承诺事成之后会送给莫言的女儿一套房。商家知道,因为收入有限,莫言父女俩都没能再买上一套房子,莫言的女儿结婚之后,一直和莫言夫妇挤在部队分的一套91平方米的老房子里,十分清苦。在商家看来,杜勤兰作为母亲,一定是做梦都想替女儿买套房子,所以特地请她帮忙做莫言的工作。没想到,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水平的杜勤兰果断地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她把红包还给对方,并告诉他们,自己了解莫言的为人,他宁可一辈子和女儿一家挤在一套房里,也不肯用这种方式为她换个住所。
2011年5月,莫言的外孙女出生了,家中变得更加拥挤。为了让女儿和女婿住得舒服一点儿,莫言和妻子就常常带着孩子回高密老家,在田间地头晒晒太阳,或是走街串巷和街坊们聊天。虽然两人都在京城待了多年,却一点都不排斥农村的生活,反而觉得回乡下更加自在。莫言写作的时候,杜勤兰就负责照顾孩子,有时也会读读丈夫的手稿,为他提供一些素材。杜勤兰还常常和丈夫开玩笑,说:“你的军功章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你瞧,这一段就是我提供的材料,你也没给我线索费……”
2012年10月,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国内立刻兴起了“莫言热”。但在莫言和杜勤兰看来,生活不会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他们依然会一起散步一起听戏,相扶着走完平淡的一生。也许到了垂垂老矣的那一天,对载誉累累的莫言来说,最有滋味的还是妻子包的那碗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