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住在十七楼,我家在十六楼,我们算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吧。
来山城的这些日子,最明显的感受就是这儿潮湿,阴雨不断。今年的冬天,气温虽说还不至于到零度以下,但难得一见大太阳,家里缺少了阳光的味道。为了解决这一实际问题,小区的部分业主打起楼顶的主意,在那里拉起绳子,太阳大时,抱来被褥、衣物晾晒,近距离感受阳光的温暖。
我和儿子商量,决定学着其他业主的做法,也在楼顶扯上一根绳子。小孙子除了用纸尿片,还要用大量尿布,室内的尿布都快堆成小山了,急等着凉晒。
说干就干。我们去商铺买绳子,没有,只好扯了一根二十五米长的网线,准备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拉起来。可到了楼顶一看,横七竖八地已拉起了许多根绳子,再也不好找到一个满意的地方。
正无主意,上来一位六十来岁的大嫂,手里提着婴儿的衣服和尿布,向着我们微笑着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匆匆忙忙晾晒衣物去了。
我不由地跟了过去,想与大嫂套套近乎。心里暗自盘算,万一扯不了绳子呢,也好以后在她的“地盘”上给行个方便。
谁知一搭话,让我很意外,大嫂操着浓重的湘西口音,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十句难懂一二,只有大致上猜度大嫂表达的意思了。
知道我们在为拉绳子的事情犯难,大嫂挺热心,说,我帮你看一下了。最后她手一指,就扯在这儿吧!我仔细看了看,三根绳子中间是有些空隙,如果再拉起一根绳子稍稍有点拥挤了,担心别人提意见。大嫂摆摆手,爽快地说,没事,右边的一根绳是我家的。
绳子在西边的避雷针上绕了几圈,我用老办法,笨手笨脚地打个结,系实。
这样不行来。大嫂嫌我系的不够结实,从我手里接过绳子,重新打了个结,用力系实。她这个绳结的打法记得在电视上看过,但没着意去学习。大嫂麻利的动作,看上去连贯而有力量,与她瘦小的身材极不相称。
大嫂没有离开,接着指挥儿子,让他把绳从中间的小屋顶扔过去,穿进东墙的爬梯上。我抬头望望,爬梯距地面约四五米高,还挨着楼的'边缘,我很担忧。儿子说试试吧,小心地踩在凳子上,努力了几次,均未成功。这时,大嫂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带有钉子的木棍,顺手把网线在钉子上缠了几下,说,可以了,递给儿子,这才顺利穿了过去。大嫂扯住了绳头,同样麻溜地打个结,系实。
我不由得暗暗叹服大嫂的生存技能,显然,这是她在生活中长期磨砺的结果,正是由于这些不起眼的小技能,遇到一些实际困难才会迎刃而解。
小区里带孩子的大嫂很多,她们来自天南地北,操着不同的方言。因为血脉里割舍不了的那份亲情,大嫂们离乡别土,或带孙子、孙女,或带外孙、外孙女,奉献余热。她们身上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邻居大嫂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个,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她推着小外孙在小区转悠。一来二去的照面多了,彼此也就熟络了。大嫂的女儿是公务员,女婿在外地做生意,女儿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月子里整个人瘦了一圈。大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秋收刚一结束,就匆匆忙忙过来了。
那天,远远地看到大嫂沐浴着夕阳的余辉归来,肩上还扛着一把铁镐。我心里纳闷,这是干嘛去了?怎么不在家带孩子呢?聊起来才知道,大嫂是闲不住的人,周末不带孩子的时候,就在附近开了几块荒地,种上了辣椒、蕃茄、豆角等菜蔬,一早一晚的赶去管理,图个自家吃着新鲜、方便。
有一次,大嫂背篓里背着小外孙,在小区门口遇见带小孙子的妻子。大嫂说,走,一起去我的小菜园看看。进了小菜园,大嫂马不停蹄,不顾胳膊的伤痛,还有蚊子的叮咬,腰弯成弓状,一根一根地摘下豆角,额头上沁满密密的汗珠。妻子抱着小孙子,无法帮忙。大嫂摘好豆角,却全送给了妻子。妻子说她很意外,我听后也很感动。
隔了几天,有人摁我们家的门铃,开门一看,大嫂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把鲜嫩的萝卜苗。刚在楼上摘下来的,给宝宝加在辅食里吧,我家宝宝也吃这个。大嫂边说边把菜递到妻子手上。幼我幼以及人之幼,大嫂可亲可敬!
过了一段日子,大嫂的男人也来了。男人老实,话语不多,黝黑的肤色,看上去是位朴实的汉子。小区见面,我们会打个招呼,尔后大哥不急不慢地走开。偶尔会见到大哥一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扛铁镐,我知道他一定是管理菜地去了。后来,大哥在小区南大门旁边摆个菜摊,自家种的菜吃不完,又在菜市场进了一些,卖点钱补贴家用。
近来,在小区电梯旁张贴了许多通告,大意是开发商不再替业主办理不动产证,原来交的税费如数退还给大伙,业主可自行到行政服务大厅办理。开发商的举动,引来业主一片不满之声,大嫂的女儿也颇有微词,大伙纷纷要求维权。
大嫂无意间听说了这件事,就耐心劝导女儿,开发商这样做肯定有他们的理由,不就是多压了几年吗,犯不着兴师动众的,开发商投资这么大,也不容易,相互理解包容吧。大嫂的一番话说动了女儿,女儿表示不再跟着大家找开发商,还做起了其他人的工作。从去办理不动产的情况来看,实际上业主并没吃多大亏,因为契税税点的降低,每家都要节省二千元以上不等。
大嫂心底点亮一盏善灯,照亮了家人,也照亮了别人。
“呀,婶子,才起来啊?”母亲出去倒垃圾,碰上了她——西邻“话匣子”嫂子。(以下简称“话嫂子”)母亲说:“大清早的,你这是干啥去?”“我······嗐·······”“话嫂子”使劲拍了一下手掌,“可把我喜死了,儿子媳妇都回来过年,鸡鸭鱼呀肉呀买了一大堆,俺大闺女值夜班,不回来过年了,让同学捎回来两条鲜鱼,足足八斤。”她把“八”字说得特别重,还顺势打了一个“八”的手势。母亲想回屋做饭,无奈地陪着笑,“我还没做早饭呢。”“别慌,婶子,”“话嫂子”一把拽住母亲,“告诉你个好消息,俺儿媳妇有喜了,都两个多月了。”“话嫂子”的评书联播又开始了——两个多小时后,母亲才得以脱身。害得我们九点才吃早饭,幸亏是星期天,不然我们就得饿着肚子去上学。
不管别人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兴趣,有没有心情,只要碰见“话嫂子”,她绝不放过你。你得坐下来,慢慢洗耳恭听。她一会儿不说话,心里就憋的慌,满肚子的话要拱破喉咙。若不说出来,心里得作病。除了语言,还附加动作、神态、表情。五十多岁的人了,一点儿也不稳重。一说起话来,舞舞咋咋,嘿嘿哈哈,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话嫂子”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侄子在聊城当大官,三儿两女都吃国粮。因此,逢人就要尽情炫耀一番。五个孩子,无一漏掉。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哎哟,你看我这身肉,净吃好东西。”说着,就撩起衣衫,让你亲眼见识一番。“看看我今天穿的这件新褂子,儿媳妇扯布给做的,花了36块钱呢。二闺女刚给买了一条新床单,40多块。走,到我家看看去。”说着,就上前来拉你的手。她是我家的常客,有一次她坐在我家床沿上,我见她双脚来回碰,以为她脚冷。仔细一看,原来母亲只顾忙着收拾家务,没注意她刚穿的新皮鞋。也难怪,自古就有“镶金牙,自来笑;穿皮鞋,走硬道;戴手表的.袖挽着”嘛。除非她断了话题,否则,你想逃离,连门都没有。据说,她家的水壶被烧坏过好几把,锅也漏了好几回。我真佩服“话嫂子”的口才,搁现在,就是“超级演说家”。
对熟人这样,对生人也不放过。有一次她乘车去聊城看女儿,刚坐上客车,就开始了“即兴演讲”。自己如何有福,儿女们如何出息,大闺女在市医院上班等等。正巧,外县有对夫妻去市医院看病,没个熟人,正发愁摸不着门路呢!男的说:“大姐,一看你就是有福的人。我们去市医院,能不能帮个忙,让你闺女领着看看病?”说着,把一兜水果塞到她手里。“大兄弟,你这是干啥?看病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话嫂子”果然没有食言。后来听“话嫂子”的老伴说,可把闺女气坏了,一周没搭理她。净给孩子添乱,万一遇到骗子咋办?
我和他三儿子是同学,他儿子打小比我的成绩好。一到考试成绩出来,她就第一时间到我家通风报信。“婶子,我说女孩子不行吧,我小这次又考了第一。”我气的拿白眼翻她,她竟自顾自说着,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后来,大女儿给她在聊城买了房子,老两口就去聊城定居了。前年秋天,72岁的“话嫂子”因抑郁症,跳湖自杀了。“那么能说会道的人,怎么会得抑郁症呢?”母亲一脸的疑惑。
估计邻居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住在钢筋水泥笼子里的“话嫂子”缺少像我母亲那样忠实的听众,我这样猜想。
母大虫顾大嫂当英雄了,是梁山大寨授予她的见义勇为女英雄光荣称号。吴用军师亲自为她颁发了红彤彤的荣誉证书,还发了一万元奖金。
这是咋回事呢?说来话长。顾大嫂原本是登州十里牌村的屠宰个体户,靠着好手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的两个姑表兄弟解珍,解宝被乡里的地主恶霸毛太公,霸占财产,平空诬陷坐了大牢,当官的收了毛太公的贿赂,要判解氏两兄弟死罪。
顾大嫂听说这事,一片声叫起苦来,便和丈夫孙新商议这事咋办?孙新说,毛太公那厮,有钱有势,他防你两个兄弟出来,须不肯干休,定要做翻了他两个。似此必死在他手,若不去劫牢,别样也救他不得。孙新也算个有头有脸有见识的人,遇见这种事,想来想去,只能想出这出办法来,可见大宋朝的官场真的黑,比煤白不了多少。不劫牢,解珍,解宝就会死,顾大嫂怎能看着两个表兄弟白白送死呢?所以就去劫牢,搭救了解氏兄弟。
顾大嫂的人生轨迹,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个体户当不成了,就上梁山闹革命。偏偏这时候,梁山泊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三打祝家庄。别看祝家庄只是个山寨,却十分了得,打了两次也打不下来。由此可见,梁山好汉对付官军差不多,对付武装起来的老百姓就差很多了。就在这危急关头,顾大嫂一行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乔装打扮,假意要和祝家庄保持一致,打入敌人内部,最后里应外合,一举打下了祝家庄,取得了伟大胜利。
三打祝家庄战斗结束后,论功行赏,豹子头林冲立了一等功,黑旋风李逵立了二等功,鼓上蚤时迁也立功了,没有他就没有三打祝家这场战斗,所以立了个三等功。母大虫顾大嫂也立功了,没有她祝家庄之战就不可能这么快结束战斗,说不定还要四打、五打。立功的英雄都要披红戴花,还要说几句。
顾大嫂论武功还行,三二十人近她不得,连孙新这等本事,也输于她。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锥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弄枪持棒当女工。但是到了领奖台上,叫她说几句的时候,就傻了,象个下蛋鸡,憋红了脸,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憋了半天,整出一句,日他亲娘,老娘这英雄敢情是弄错了,凭啥俺当英雄啊。俺救的.又不是走大路的,那是俺的姑表兄弟呀,难道救一救自家兄弟,就能当英雄吗?这英雄也太不值银子了吧。吴用军师见她说话不着路数,就连推带叫她戴着大红花下台了。
下场后的顾大嫂,还是不依不饶,嚷嚷道,解珍,解宝是她的姑表兄弟,不能见死不救。俗话说,爹亲有姑,娘亲有舅,俺是滴溜溜的正经亲戚,难道伸手救一救,就要戴红花,发奖金吗?顾大嫂左劝右劝要把那一万块奖金送给解珍、解宝,说事情都是他们闹的,这钱该他们拿,大红花也给他们。
解珍、解宝慌了手脚,连说使不得。解珍说,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街头跌倒了老人,都不敢扶。谁扶谁就是英雄。亲兄弟为了争房产,打得头破血流。象大姐这样,为了救俺们,抛家舍业,奋不顾身,你不当英雄谁来当,你不戴红花谁来戴?
顾大嫂说,这真是漫天黑地,荧火虫也叫光明。我没有帮助别人,帮的是自家亲戚,都是10米之内的事情,这咋能叫英雄呢?顾大嫂还是不安稳,见解珍兄弟高低不收这一万块钱,一转手,要把这钱送给乐和。
铁叫于乐和更是不愿收这钱,他说,大姐就是英雄,不能叫英雄流血又流泪。他只是个传话人,没有出啥力,这钱,还是大姐收下吧。
顾大嫂气得快要打人了。她对孙新说,这钱你收下吧,不然老娘睡不踏实。孙新是顾大嫂肚里的蛔虫,他知道顾大嫂从未当过英雄,猛一当,有点受不住,不平衡。于是教他深呼吸,教她数阿拉伯数字,还教她喝不上火的凉茶。但这些都不顶用,顾大嫂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这英雄当得不应该。
孙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劝顾大嫂,有事没事到大街上走一走。顾大嫂问,上街干什么,也不买卖。孙新说,看一看有没有跌倒的老人,如果有,就扶一扶。顾大嫂说,这叫什么事。孙新说,先干起来,不要问为什么。
后来,人们在登州街头就看到了这幅场景。顾大嫂戴着大红花,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过马路。
顾大嫂现在一觉睡到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