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个记忆中还从没有过这样温暖的冬天,虽然少了寒冷的磨砺,却总觉得一种莫名的空落。原以为过完温暖的年后已然是春来春暖,没曾想一夜被人关在屋外的北风吹来了迟到的雪!一夜的无声无息。雪,不知曾如何妖娆,更不知怎样翩翩,面对喜欢她却在熟睡的人们留下一地的惊喜。
早晨还躺在床上,打开网络,空间里便洋溢着网友们关于雪来到的种种喜悦。有文字的,有图片的。浏览着各种慧眼中的雪,那白茫茫的铺满房顶的平台、那洁白的房前空地、那近处平坦的田间、那苍老的竹子梢头、那印下足迹的斑驳、那童趣无限的雪人、那灿烂的笑容,深深地感染着爱雪的我。起床拉开窗帘,迫不及待地伸出脖子外望,远远近近的房顶、院落、花坛、树木在斜飞的雪花中模糊,像极了一幅水墨画,欣然穿戴好,钻入雪花中,让这份冰凉亲吻唤醒曾经的记忆。
记忆深处,雪的形象异常丰满。
那时候,每到冬天,雪便婀娜地飘临人间,平静的小山村一片雪的世界。瓦面上盖着厚厚的雪,地面上铺着厚厚的`雪,竹子被雪压得弯到地面,门前的山被雪覆盖着,看不到柴草丛的拔尖,树冠的冲天,白色浑然一体,变成柔美的波浪形。
整个世界一片安然,偶尔树枝的断裂带来一声清脆,随之而来一阵雪团落地的簌簌,惊飞举步维艰的鸟儿。仿佛间,红尘竟是这般的美好,这般纯洁安静!
可怜的鸟们瑟缩着身子在山间的树丛间,一会儿跳到这里,一会儿飞到那里,也有饿得实在不行的,来到房前的空地上觅食了,引来了学少年鲁迅捕鸟的顽童小伙伴们,但警觉的鸟儿总让年少的我们难以如愿。
带着遗憾,我们便开始了饶有趣味的打雪仗、堆雪人的活动,这时候,宁静的村子欢快起来了!大人们来了,抓一捧雪往地上一滚,雪球慢慢大了起来,顺着场地滚两圈,一个人推不起了,旁观的人们也来参加,呼呼嘿嘿滚得四五个大人都推不起了才停下来,我们小孩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咿咿呀呀的加油,又按大人的吩咐拿来扫把,拿来斗笠,大人们堆好的大雪人威武地在禾场上了,带上斗笠,插上扫把,就像个神将把守隘关!一直到很久以后雪过天晴了才慢慢融化。
融雪的时候,天气格外寒冷,屋檐下便挂满了长长的冰条,参差不齐,像一把把倒挂的宝剑,冷气四射,光芒夺目。我们便常常把它掰下来当作武器拿在手里,在雪地上展开格斗,丝毫不在乎手是否冻得通红,丝毫不在乎把仅有的干净的衣服鞋子弄湿、弄脏,回家挨骂挨打。
屋檐的玩完了,我们又找到背阴的小水沟,从那小沟我们又掏出无尽的惊奇和快乐,原来,小水沟潺潺流水时即被冻住,那水流的样子被冻出来了,那水的细纹还在,那漩涡的圈圈还在,我们搬出来晶莹剔透的自然冰雕,那种野生的审美观萌芽了,都不由而然地欣赏着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虽然一群衣衫褴褛的穷孩子,但因了年少的心性,却这样享受着雪带来的无限乐趣。
雪与快乐并存,也与记忆相携。记得那年七岁时,大雪飘飞,可大姐家要做喜事,请妈妈去帮忙,我早就知道这消息,所以尽管妈妈不让我随行,因为没有雨鞋更没有雨靴,我还是揪着妈妈的后衣,不离不弃。我的固执让妈妈也没辙,只好让我穿上一双硬壳塑料鞋跟她一起走。到大姐家的路有20里,天上飘着雪,我们戴着斗笠,地上铺着一尺多厚的积雪,路也是被人踩出来的一条凹槽,踩化了的雪结成了冰凌,硬壳塑料鞋走在上面一点都不把力,趔趔趄趄地好滑,一不小心,一坨凹槽边上的雪又掉进鞋子里,不出五里路,我的脚就被雪水浸湿了。这时,遇上了中学读书的二姐放学回家,连哄带劝要我跟她回家,我却下定决心一条雪道走下去。一路上,我没要妈妈背一步,更没哭一句,只记得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有妈妈相随,有一种证明自己行的决心滚烫着冰冷的雪,便不觉得雪是这么的寒透肌骨。“咯吱,咯吱……”走呀走呀,年幼的我和妈妈一边说话一边想与雪有关的事,“娘,我是草原小姐妹的妹妹,嘻嘻……”“娘,杨子荣走雪路真快,要是我能那样滑雪就好了!”“娘,珍宝岛有我们这儿冷吗?”走呀走呀,远远地看到雪地里来了一人,原来是我姐夫,看着我冻得通红的脸和湿透了的脚,姐夫二话没说抱起我,紧赶慢赶,到了家。到家时,斗笠上已是一层厚厚的雪,打湿的外衣结着一层冰,手冻得握不住东西,脚也麻木了,竟再也站不住了,直到一个星期后才缓过来。但是,一路上的欢声和笑语,一路上铺天盖地的雪景至今不忘,一种倔强从那时起渗透我的人生,一个外号“实竹子”(一种不空心的竹子,常常拿来比喻不开窍的人)从那时叫起。
不知何时起,气候变暖了,雪也慢慢的少了,偶尔有了,也只是一些斑驳的薄雪,一丝欣喜闪过后,便是无限的憾意,童年时的那份雪中的快乐再也难以寻找。童年的雪已渐渐远去,带去的,还有我贫穷但快乐的岁月,它藏留在我的心中,已成为一段苦涩却不失美好的记忆,让我时而触景生情。
回来的第二天,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前门后门的院落里和阳台上都又铺上了一层银白色。干枯的树枝上也堆满了雪,偶尔一两枝纤细的树枝发出“咔”的干扁断裂的声音,顿时树丫上的雪“嗖嗖”地往下落。
后院的阳台上,望着漫天静静飘落的雪花,心也格外的澄明,没有丝毫的兴奋。也许,真的是长大了。记得大冶去年也下了雪,很小的雪,只是铺白了地面,隔天便消融化成了水。当时我还在学校上课,眼睛老往外瞄,蓦地给自己取了一个“六瓣雪”的网名,心里直笑开了花,老师后来的讲课应该是没有听进去的了。一直喜欢空灵的白色,显得淡雅而祥和。课间看到运动场上的同学在追,嬉闹,摔倒了也是眉开眼笑。自嘲真的是心老了。而今年,回到了武汉,武汉下了更大的雪,却也跑到操场和同学打起了雪仗,追、摔倒、爬起来、扔雪球、转身又跑……一连串的,去年印象里只有小孩才有的动作,今年却也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时,真的很快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切无忧。只是快乐来的太突然,太短暂,没有准备好迎接,便被一阵流浪的风吹走了。
上了阳台,视野也更加的广阔,只是怕玷污了这纯白的地面,所以只站在了廊檐下。静静的站了良久,又探出脚尖在阳台雪面上轻轻摩擦,终于,踏上了阳台清洁平整的雪面,静静听着脚底下传来的“咔”的声音,回头看了那串不长的脚印,突然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般咧嘴笑了起来。是自己依然没有长大吧?还是那份久违了的天真?
在阳台的雪面上用脚尖走出了一个心型图案,跳到“心”字中间,闭眼默念着她,仿佛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祝福未归的她一切都好吧!雪花飘落在手掌间,化了,沁入肌肤,并没有一丝的寒冷,是心中有对她的祝福与思念吧。
再过后,雪终于停了,看着冬日破碎的阳光照下来,暖了人们,融了雪,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生活是需要一点点雪来点缀与冻伤,又需要一点点的阳光来弥补人们因“雪”而受伤的心。
看到眼前的雪,我想起了年少时的一段往事:那是我终生难忘的一次关于雪的记忆,时间在忘却里定格,顽劣的性格让双亲操碎了心,我总是凭自己的喜好做出与众不同的事情来,有时吃尽了苦头,也不悔改。
我记得纪伯伦说过:我是个旅行者,也是个航海者,我每天在自己的灵魂中发现一个新区域。这就是年少时的我,常常做出让自己都难以相信的举动,在学习上也是这样,让老师惊讶的是,我本来学习一直很好,可有时考试时那个分数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他们也许想不到,我有时是故意把得数写错,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引人注意,还是带有一种反判的性格,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用父亲的话说,就是下一分钟我要做什么,谁也猜不透。
之所以来到省城上学,也是这种性格促成的,因为上午还在教书,下午就坐上南下的火车去做上学的梦了。随身只带了30元钱,所有的上学费用都是在半年后才交清。我总是与命运开玩笑,如果不是丢下教了两年的孩子们,或许我现在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学教师,或者成了一日三餐的家中主妇,现在我做梦都在愧疚着,觉得对不起父亲,我就是在他去进修时自己做的主张,连商量的余地都没给他,而父亲对我的举动,从来没说过什么,宽容的父爱让我的生活总是一波三折,丰富多彩。
那是我在县城上高中时。记得是个周未,我在教室上自习,无意中朝外面看了看,下雪了。看着小时候总以为是糖的雪花,我突然特别想家,坐立不安地看不下书,书页上的字一会儿就全变成了家里人的面孔,心像要飞出来一样地急切。也不知是那来的勇气,我收拾一下书包就徒步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家离县城有25里路,那天雪特别大,打得眼都睁不开,口罩走了不到五里地就冻成硬梆梆的了,呵气使得外面结满了霜。起初还一路哼着歌曲,后来发现挺熟悉的路,走着走着就不知东南西北了。四顾白茫茫一片,哪是天哪是地哪是路根本分不出来,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思,纷纷扬扬地下着,能见度也就几米远。
我开始一直沿着公路走,因为路的两旁有树还信心十足,后来经过一段没有树的路,走着走着就偏离了方向。雪越来越深,到最后连脚都很难迈出来了。我感觉到是走到地里去了,虽然雪下得很紧,也不至于积这么深。地里的雪与路上的雪感觉不一样,当时还没有柏油路,雪大部分都积在行道树旁边了,路上的雪如果有风的话就会被吹走的,所以路上的雪不会太厚。而地里就不一样了,每下一场雪就积一层,整个冬天都不会化的。我不知经过多少时间,连滚带爬地总算走出了那块地,向四周望去,看不到村庄的影子,也没有路可走,怎么辨别方向呢?
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停,否则天黑到不了家,一定会被冻死。死,我从来就不怕,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是什么也带不走的,况且,近几年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相继离去:姥爷,姥姥,我的最亲的两个舅舅,到姥姥走的时候,她都不知他的两个儿子到底去了哪儿。五舅六舅没的时候,没敢告诉她,只说他们在外国打工。我的五舅和我同岁,六舅比我还小,我是亲眼看着姥姥的悲伤与痛彻心扉的,只是她也不愿面对事实,在她的心里,她也希望儿子出国这件事是真的,至少对她还是一种安慰。在我看来,姥姥其实早就知道,因为她无数次做梦醒来后告诉我们几个外甥女说她看见了她的两个儿子,不是在某座城市,而是在阴冷的地下,我相信亲情的感应是相同的。所以我决不能给双亲留下任何痛悔,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只要朝着家的方向走,就会到的。
我只稍稍停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走去,翻过一个山包,又翻过一个,隐约看到有一行新踩的脚印,可是却看不到人。我就顺着这串脚印,一路追着,直到走近一个村庄的边上,才发现自己到了离我们村五里地的另外一个村子,这个村的.村口离地面五六米高的地方悬挂着巨幅标牌,上面写着“XX欢迎您”。到这时我才舒了一口长气,因为这个村子的北面就是我家,只要穿过村子,很快就会到家的。而这时的我却是连累带怕没有一点力气了,刚才因为紧张出的汗也落了下去,身上直打哆嗉,不得已我小跑着向村里冲去。我想找口水,休息一下,再接着走。我知道村北的路口有家小部,我们去县城时都是在那儿等车。可是在那家的屋里,我意外地看到父亲的身影,难道刚才那串脚印是父亲的?我惊喜地叫着扑到父亲怀里哭了起来,父亲拍拍我的肩,别哭了,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妈叫我接你……
其实之所以我要喝口水再上路,是因为接下来的路虽然只有五里地,比这20里还难走,因为我们村前面是国防林带的一部分,树不是很高,却把大部分积雪全都拦在附近的路上了,按正常来说,雪根本到不了路上的,可是奇怪的是每年下雪后,树林里的雪倒不太厚。可那五里地却总是被积雪淹没了,车无法通过,勉强走开个小道,人还能走的过去。遇到大雪天行走就难得多,五里地走一个小时是常事。那不是走,基本上一点点挪,后来才知道是林带地势较高,北方总刮西北风,而树在冬天是光秃秃的,挡不住强劲的雪花,形成积雪可想而知。再加上一个冬天几乎没人踩,所以你只要走上去就立刻陷下去,再走下一步时要费半天劲才能把腿拨出来,大部分走的都是到膝盖的积雪。后来修成柏油路,路的两旁种上行道树后才好点。有雪也不太厚了,路是垫高后重新铺成的。
我与父亲直到天快黑了才到家,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我,以后不要再犯傻了,走丢了怎么办云云……而我却连一点力气也没了,母亲的唠叨一句也没听见,一头倒在母亲早已烧热的土炕上睡着了。从那以后,我不再害怕一个人走路,因为我深知,无论走多远,亲情的力量总会保佑我安全到达的,每当我工作出现不顺或是生活出现困顿时,总有一双手拉我走出阴影,总有希望在前方升起,这是一种无形的力,它陪伴我长大。教会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无缘之水,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得出的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