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来了。
秋是送走了夏末的炙热和烦闷后来的,秋夜的雨也在这个时候,不经意间飘落下来,密密的,细细的,游来荡去,飘乎不定。整个空气清新怡然,湿润凉爽,肺腑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是秋的流韵,秋的浓芳。绵甜清秀的秋雨就是这样缠绵悱恻,沁人心脾,善解人意,源远流长。
烛光初上,外面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一点要停的意思。雨丝顺着风儿低垂到细密的青瓦上,溅不起任何细小的水花,悄无声息地又顺着屋檐落了下来,滴在屋前一个个小小的水湾上,发出零碎而又清脆的声响。墙头屋瓦上依然翠绿的小草顶着秋风,迎着秋雨,顽强地延续着生命,而它的种子早已随着秋雨和秋风播撒在了一望无垠的原野上,等待来年春风吹拂时,在广袤的大地上冒出嫩嫩的幼芽。烛光透过窗花,漫映在被秋雨拥吻,零零星星落在地的梧桐树叶上,雨打叶子和树叶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从窗外送了进来,柔情多感。这声音是从天籁那边传来的,轻曼舒缓,浅吟低唱。
烛光下,手捧王维诗集,当读到:“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榴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的诗句时,内心的激荡已渐去渐远,随之而来的是心灵的宁静与安怡。不能没有春雨的滋润与温顺,更不能没有秋雨的博大与传承,只有这时节,落叶才能归根化作泥土,昆虫方可入土蛰伏等待新生命的开始。
三百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雨绵绵、凉风习习的夜晚,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的潍县县令郑板桥在灰暗无光的烛灯下,聆听着窗外秋雨伴随着清风打在翠竹上发出的沙沙声。回想着民间百姓衣寒食饥的场景和低沉悲凄的哭泣,不由得热血上涌,情不能昧,于是,提笔研墨,用他那颤巍巍的'手,运毕生精力于笔锋,写下了那篇传至千古的名篇:“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当在秋雨中吟咏起这首小诗,禁不住地在雨中久立不归,任凭秋雨打湿了衣裳。
夜深了,秋雨丝线般不依不绕地抽打在玻璃窗上,留下道道印痕,透过窗子,街巷不远处的街灯依然亮着,就像无助的老人,孤苦伶仃。朦胧中,雨光里,一个头戴苇笠,肩披斗篷,倚剑而行的身影在雨中匆匆穿过,巡视着雨中的大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顿消。
烛光渐渐息去,东方晨曦初露,秋阳迎着秋雨在遥远的天际跳动着升了起来,光照大地,哺育众生。无云的雨在秋里是那样的清美明丽,亮洁无艳,为既将来临的漫天大雪拉开了帷幕。
我推开门,迎着扑面而来的秋雨和秋风,走进了秋,这片金色的天地。
代别离·秋窗风雨夕
曹雪芹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译文:
秋天花草凋零,微明的灯光使秋夜显得更加漫长。
已经觉得窗外是无尽的秋色,哪能忍受秋日的风雨使秋天更加凄凉。
秋天的风雨来的何其迅速,惊破了梦中的绿色。
怀着秋日的感伤无法入眠,向着屏风移动流泪的蜡烛。
晃动的烛焰点燃了短柄的灯台,牵动了愁怨和离别的情绪。
谁家的庭院没有秋风侵入,那里秋日的窗外没有雨声?
丝绸的被子无法抵挡秋风的力量,秋夜将尽的更漏声催来更急的雨声。
整夜连绵的秋雨,就像陪伴着即将离别的.人哭泣。
庭院在秋日雨雾笼罩下更加萧条,窗前稀疏的竹叶上时有水珠滴落。
不知风雨何时才能停止,泪已经打湿了窗纱。
注释:
(1)耿耿:微明的样子。另一义是形容心中不宁。这里字面上是前一义,要表达的意思上兼有后一义。
(2)助凄凉:《红楼梦》庚辰本另笔涂去“凄”字,添改作“秋”,当是为复叠“秋”字而改,有损文义,不从。
(3)秋梦绿:秋夜梦中所见草木葱笼的春夏景象。《红楼梦》程高本作“秋梦续”,“续”与“惊破”相反,又与下句“不忍眠”矛盾。
(4)秋情:指秋天景象所引起的感伤情怀。
(5)“自向”句:暗用唐代李商隐《嫦娥》诗中“云母屏风烛影深”句意,写寂寞。泪烛,融化的蜡脂如泪,故名。也是以物写人。“移”,《红楼梦》程高本作“挑”,灯草才用“挑”,烛芯只用“剪”。
(6)摇摇:指烛焰晃动。爇,点燃。檠,灯架,蜡烛台。
(7)“谁家”二句: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小说中所谓拟其格,这类句法最明显。
(8)罗衾:丝绸面子的被褥。不奈:不耐,不能抵挡。
(9)残漏:夜里将尽的更漏声。
(10)连宵:整夜。脉脉:通“霢霢”,细雨连绵。飕飕:状声词,形容风声。
(11)寒烟:秋天的细雨或雾气。
(12)滴沥:水珠下滴。
赏析
小说中,林黛玉病卧潇湘馆,秋夜听雨声淅沥,灯下翻看《乐府杂稿》,见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春江花月夜》系初唐诗人张若虚所作,是一首写离愁别恨的歌行。这首诗在格调和句法上都有意模仿它。“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前者是乐府题。代,如同“拟”,仿作的意思。用“代”字的乐府题,南朝诗人鲍照的集中特多。一般情况下,乐府诗不另外再加题目,这里因为又仿初唐歌行《春江花月夜》而作,所以又拟一个字面上与唐诗完全对称的、更具体的诗题。
《秋窗风雨夕》旳作意,如果不加深求,可以说与《葬花吟》一样,都可以看作是林黛玉伤悼身世之作,所不同旳是它已没有《葬花吟》中那种抑塞之气和傲世态度,而显得更加苦闷、颓伤。这可以从以下旳情况得到解释:林黛玉当时被病魔所缠,薛宝钗对她表示关心,使她感激之余深自悔恨,觉得往日种种烦恼皆由她自己多心而生,以至自误到今。林黛玉本来脆弱,在病势加深旳情况下,又加上了这样旳精神负担,就变得更加消沉。但是,如果读者认为作者写此诗并非只为了一般地表现林黛玉旳多愁善感,要细究其深意,那么也就会发现一些问题。首先,无论是《秋闺怨》、《别离怨》或者《代别离》这类题目,在乐府中从来都有特定旳内容,即只写男女别离旳愁怨,而并不用来写背乡离亲、寄人篱下旳内容。此时林黛玉双亲都已过世,家中又别无亲人,诗中“别离”、“离情”、“离人”等等用语更是用不上旳。再从其借前人“秋屏泪烛”诗意及所拟《春江花月夜》原诗来看,也都是写男女别离之思。可见,要说“黛玉不觉心有所感”感旳是她以往旳身世遭遇是很难说得通旳。这首诗只能是写一种对未来命运旳隐约预感,而这一预感恰恰被后半部佚稿中贾宝玉获罪被拘走因而与林黛玉生离死别旳情节所证实(参见《红楼梦曲·枉凝眉》、《葬花吟》等诗鉴赏),曹雪芹旳文字正有这种草蛇灰线旳特点。《红楼梦曲》中写林黛玉旳悲剧结局是:“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脂砚斋所读到旳潇湘馆后来旳景象是:“落叶萧萧,寒烟漠漠。”这些也都在这首诗中预先作了写照。
小说中林黛玉刚写完诗搁下笔,贾宝玉就进来了,下面所描写旳主要细节是:林黛玉先说贾宝玉像渔翁,接着说漏了嘴,又把她自己比作“画儿上画旳和戏上扮旳渔婆”,因而羞红了脸。对此,用心极细旳脂砚斋用批语揭示作者这样写旳用意说:“妙极之文!使黛玉自己直说出夫妻来,却又云‘画旳’,‘扮旳’,本是闲谈,却是暗隐不吉之兆,所谓‘画中爱宠’是也。谁曰不然?”这一批语,对帮助读者理解作者写这首诗旳用意,是很有启发旳。
原文:
苏秀道中
[宋代]曾几
苏秀道中,自七月二十五日夜大雨三日,秋苗以苏,喜而有作。
一夕骄阳转作霖,梦回凉冷润衣襟。
不愁屋漏床床湿,且喜溪流岸岸深。
千里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
无田似我犹欣舞,何况田间望岁心。
译文
一夜之间,炎炎烈日的晴空,忽然降下了渴望已久的甘霖;我在睡梦中惊醒,只觉得浑身舒适,凉气沁人。
我不愁屋子会漏雨,淋湿我的床;只是欣喜溪流中涨满了雨水,不用再为干旱担心。
我想,那千里平野上,喝够了水的稻子一定是葱绿一片;于是觉得,这五更天雨水敲打着梧桐,是那么的动听。
像我这没有田地的人尚且欢欣鼓舞,更何况田间的农夫,祈望着丰年,该是多么的高兴。
注释
苏秀:苏,今江苏苏州。秀,秀州,今浙江嘉兴。
苏:指干旱后的稻苗因雨水复苏了。
骄阳:勐烈的阳光。
霖:一连数日的大雨。
梦回:从梦中醒来。
最佳音:这里指雨打梧桐的声音。
望岁:盼望丰收年成。岁,指一年的农事收成。
赏析:
这是一首充满轻快旋律和酣畅情致的喜雨诗。这年夏秋间,久晴不雨,秋禾枯焦。至七月二十五日夜间止,大雨三日,庄稼得救。久旱遇雨,欣喜若狂,连衣服、床铺湿了也顾不得,表达了诗人的喜雨之情和对民生的关注。诗人欢欣鼓舞,写了这首七律。
首联写喜雨,从晚上下雨写起。“一夕骄阳”与“梦回凉冷”是鲜明的对比。诗人在闷热的天气中入睡,一觉醒来,白天烈日的余威已被全部扫除,代之以清凉舒适的夜风,原来天下起了大雨。这两句虽然是实事实写,但由原先对气候的不满忽地改变成很满意,细微地反映了诗人心中的喜悦。诗人同时又选了“梦回”这一时刻,来表达自己这份心情,更加显出意外地惊喜———这场雨,诗人已经盼望很久了。
次联写对雨的感受,用江西诗派诗人的惯技,融化前人诗句为己用。出句“不愁屋漏床床湿”,用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床头屋漏无干处”句;对句“且喜溪流岸岸深”,用杜甫《春日江村》“春流岸岸深”句。诗虽用前人成句,但贴切眼前景事,与首联一意相贯,在原句基础上加了“不愁”、“且喜”二语,在旧句上翻出了新意,达到了能生能活而自成佳句的要求。诗是写听雨,又形象地道出了盼雨的心情,也隐隐表示自己的喜雨不单单是因为大雨赶走了炎热,带来了凉爽,这就引伏第三联的情感,也为尾联预留地步,所以元方回评说这联写得流动便利。
第三联仍写喜雨。一句是想象之辞,说明自己喜雨,是因为这场及时雨,使庄稼能喝个饱,秋收有望;一句是以听雨打桐叶,寄托自己欣喜的心情。江西诗派学杜,在炼字上花工夫,尤注重虚字的锤炼。这联中的“应”字、“最”字,都下得很有精神,加深了句意。不过,出句的“千里稻花应秀色”,也见唐殷尧藩《喜雨》诗,不知是偶同还是有意袭用。钱钟书《宋诗选注》对这联的对句有独到的评价:“在古代诗歌里,秋夜听雨打梧桐照例是个教人失眠添闷的`境界,像唐人刘媛的《长门怨》说:‘雨滴梧桐秋夜长,愁心和雨断昭阳。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又如温庭筠《更漏子》词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曾几这里来了个旧调翻新,听见梧桐上的潇潇冷雨,就想象庄稼的欣欣生意,假使他睡不着,那也是‘喜而不寐’。”这段话,对我们理解这句诗很有帮助。当然,说到底,这样的写法就是将旧事翻新,打破常规,也就是江西诗派要求的“以俗为雅,以故为新”及“脱胎换骨”。
尾联纯抒情,把原来的情感更转高一层,说遇到了这样的好雨,像我这没有田地的人尚且如此高兴,更何况那些盼望丰收、渴求雨水的农夫们呢?诗用“犹”、“何况”数字承先启后,是故意通过自抑而达到高涨。正因为诗人没田,他的欢欣鼓舞才有更深的意义,他与民同乐的心意也完全表达了出来,所以清纪昀评说:“精神饱满,一结尤完足酣畅。”
这首诗从谋篇到句法,都是典型的江西诗派风格。但诗写得情真意切,所以不觉得峭硬。尤其可贵的是,江西诗派学杜,常常表现在技巧上;这首诗学杜,除技巧外,还学习了杜诗关心民瘼,注意在诗歌中树立自我形象,讲究诗格,所以更为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