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文学史上多咏史怀古之作,其中刘杜尤为著名,他们之间有何异同呢?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洛阳人,是中唐时期的优秀诗人。他与柳宗元、白居易志同道合,诗才并举,又友善,故有“刘柳”、“刘白”之称。贞元九年,他(21岁)与柳宗元同榜登第,又中博学宏词科,官监察御史。他一生失意,动辄得咎。唐顺质宗永贞元年,和柳宗元参加了王叔文的政治革新活动。不久王叔文失败,他被贬为朗州司马,时年34岁。后又贬为连、夔、和三州刺史。56岁时调回京都,任主客郎中、集贤殿学士、太子宾客等职,官终检校礼部尚书。
在刘禹锡的八百多首诗歌中,最见功力的是立意高远的咏史诗,他的咏史怀古诗在题材范围特别是思想深度方面较前人有进一步拓展――初唐以前的咏史怀古之作,多摹写叙述古人古事或借以叹咏个人遭遇。从最早的班固的题名“咏史”诗到曹植、王柴的咏史之作,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常常专咏一事,虽然有时也有一些寄托,但是并没有多少咏怀的成分。此时,咏史和咏怀是径渭分明的。直到盛唐李白、杜甫诸家,才较多地从不同角度接触社会问题,表现出对现实政治的关注。刘禹锡继承和发展了李杜创作的优良传统,站在总结历史教训、探索历史规律的高度,并将历史与现实紧密联系,以古鉴今,借古讽今,从而使这些作品既有深厚的历史感,又有鲜明的时代感,且反映出作者求真求善的审美取向和求实求变的哲学思考,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和强烈的理性光辉。无疑,这是对咏诗发展的有力推动。
刘禹锡今传咏古诗共四十余首,其间尚不含涉及古人古事、借典抒怀的作品,这个数目虽只占他八百余首诗作的百分之五,但也可与李白相领顽,远远超过了代和同时期其他诗人所作,而思致之深远,艺术之精进更足以方驾李、杜而为其余者家所不及。称他为中唐最工于咏古的优秀诗人实不为过。论及其咏史佳作《西塞山怀古》《金陵五题》《金陵怀古》等,赏叹者以为“此等诗何必老杜”,翁方刚《石洲诗话》认为“……而造老杜诗史之地位”,这当不是溢美之词。
然而刘杜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下面分别举其怀古诗一首,并进行比较:
南国山川旧帝畿,宋台梁馆尚依稀。马嘶古道行人歇,麦秀空城野雉飞。风吹落叶填宫井,火入荒陵化宝衣。徒使词臣庾开府,咸阳终日苦思归。《荆门道怀古》(刘禹锡)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咏怀古迹五首之一》(杜甫)
相比之下,杜诗作于夔州,以己之漂流比庾信之萧瑟,刘诗作于南迁途中,同僚(柳宗元)流散,抱负理想均趋幻灭。两人所处时域相异,但身世心境,则相通无碍,然而,仔细揣摩,两诗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方东树解释说:“(刘诗)少成语顿挫,又无自己在诗内,所以不及杜公”,刘禹锡被称为“诗豪”,人品诗品均是遇挫不折,“其锋森然”,确实少了几分温柔敦厚,沉郁顿挫,所谓“无自己在内”,杜诗纯是将自己比作庾信,而刘诗所谓“徒使词臣庾开府,咸阳终日苦思归”,实有江山寥落,故国不在,庾信之哀泣亦是徒劳之意,比杜氏相比,少了一份同情,多了一份外在的直观。这种以冷峻的态度旁观世事荣枯,并由此得出“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一类的结论,也就不足为怪了。
中国文学史上的咏史怀古诗歌,大多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作为现实主义诗人,刘禹锡更是如此,众所周知,由于参加“永贞革新”,刘一生多难,从三十四岁开始,直到五十七岁,度过了二十三年的贬谪生活,“远谪年犹少,放归鬓已衰”,这种磨难,对他一生的命运来说,是不幸的,却给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一般人无法得到的源泉和动力。所谓“愤怒出诗人”,刘禹锡的大量诗文,都是他在被贬期间的发愤之作,他往往从地方风物来起笔评论古史,书写时艰,寄寓思古之幽情,把咏史与咏怀古迹溶为一体,相比起来,刘的借古讽今之作,似乎比杜诗更有针对性,诗人生命沉沦的悲凉感恨,赋予其怀古诗作以反思历史的力度和体察人生的深度,刘禹锡的《蜀先主庙》堪称代表之作,诗云:
“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株钱,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诗咏蜀先主庙,而无一语道及“庙”字,全写西蜀盛衰,在此盛衰过程中,尤为突出地指出了“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这关键性的一点。从历史上看,西蜀之盛,在于先主刘备得一诸葛贤相:西蜀之败,在于刘禅庸弱无能,不会用人。因而就史实和诗的性质而言,确是在咏史:然而在咏史的'背后,又何尝没有明确的现实针对性?愤慨而不明言,借咏史以抒发之,打通今古,令人于历史相似性的联想中更深刻地认识现实,无疑愈发增加了诗作的内在意蕴,强化、深化了诗人讽刺抨击现实社会的力量。这种力度和深度不独表现于上述二诗中,而且在其他同类作品中也清晰可辨:
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蔡州新草绿,幕府旧烟青。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金陵怀古》
故国荒台在,前临震泽波。绮罗随世尽,麋鹿占时多。筑用金椎力,摧因石鼠窠。昔年雕辇路,惟有采樵歌。《姑苏台》
南国山川旧帝畿,宋台梁馆尚依稀。马嘶古树行人歇,麦秀空城泽雉飞。风吹落叶填宫井,火入荒陵化宝衣。徒使词臣庚开府,咸阳终日苦思归。《荆州道怀古》
对杜甫来说,八年的安史之乱,以及漂泊西南时期,叛军的铁骑,军阀的混战,使他受到战乱的冲击与战争的洗礼,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无限关注,对人民的深切同情,这是他诗歌能够深刻反映现实的原因所在,同时,他又是一位富于同情心并有着丰富感情的人,他的诗大有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之概,梁启超称之为“情圣”,他将一腔忧国忧民的情怀,一寓于诗,尤其是七律,紧紧扣住自己的生活经历,把国家的兴衰、民族的危难,溶于个人的咏怀抒情之中。然而杜诗多书写对国家局势的忧念和对太平盛世的向往,而决少对现实的鞭挞、朝政的指斥,刘禹锡则把揭露和批判的矛头指向执政者,赋予咏史诗以美刺之旨。可以说,杜甫侧重于忧,而刘禹锡侧重于“讽”。
同时,由于刘禹锡有着更为进步的历史观,其政治见识似乎也比杜甫更为高明。他的怀古诗在思想上的独到之处,就在于他不仅善于托古言志,借古讽今,也很善于在回顾历史,总结经验的基础上表明一个同时是政治家和哲学家的诗人对社会的很有见地的看法。也就是说,他的怀古诗既能就事论事,又能透过纷纭复杂的社会现象去观察和发现社会发展的一定趋势。他在怀古诗中,把这种种社会现象加以归纳,提出了“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金陵怀古》)的哲学观点,即强调人的社会活动对于社会发展变化的决定的作用,否定自然界对人类社会的支配作用。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使得他的怀古诗具有了深刻的哲理性。而这在杜甫的咏怀古迹中就很难寻觅。显然就总体而言,杜甫的成就是刘禹锡所望尘莫及的,但我们至少可以说,他们在咏史诗的发展史上相互辉映,各有千秋,在诗歌的发展史上都耸起了巍峨高大的里程碑。
刘禹锡在中唐异彩纷呈的文坛上独树一帜,其文章可与韩愈、柳宗元媲美,《陋室铭》可为例证。
刘禹锡现存诗词700余首,大致可分为讽喻诗、感遇诗、咏史诗和民歌体诗,诗风清新,宛转含蓄,善于吸收民歌的精华,并多反映社会生活,具有独特的魅力。
刘禹锡诗词的人格魅力
(一)傲岸不屈、顽强斗争
刘禹锡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为朗州司马,在那里过了十年谪居生活后,被召回长安。初回京师,游玄都观,写了《戏赠看花诸君子》一诗,表现了他的傲岸不屈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诗人用桃花比喻朝中新得势力的权贵,用看花人比喻那些趋炎附势、奔走权门之徒。一句“尽是刘郎去后栽”更是令他的政敌难以忍受,满朝中红极一时的权贵们,你们哪一个不是我刘禹锡被排挤后才爬上去的!此诗传出,执政者当即以“语涉讥讽”再贬刘禹锡等为远州刺史,实际是靠镇压永贞革新起家的宪宗不愿起用他们,因为起用他们则意味着自我否定。刘禹锡以诗获罪,三月又远去连州。
如果说,刘禹锡在被贬十年后能写下这样富有战斗性的篇章是很可贵的话,那么更为可贵的是,他因写《戏赠看花诸君子》被贬十四年后,重回京城,又写了一首《再游玄都观》,锋芒不减当年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时的玄都观,百亩庭院已半是青苔,往日那灿若红霞的千树桃花已荡然无存,代替它的是不足以观赏的菜花,那种桃的道士也不知所终,而上次因看花题诗被贬的刘禹锡却又重返长安,旧地重游!作者还是用桃花比新贵,用种桃道士比喻打击当时革新运动的当权者。这些人,经过二十多年有的死了,有的失势了,就连皇帝也由宪宗、穆宗、敬宗而文宗换了四个,刘禹锡作这首诗,是有意重提旧事,表示丝毫不为十四年前因诗得祸而悔恨,不会因屡遭贬谪而屈服,而为再题笔赋诗而欣喜,而且说题为《再游……》是为了“以俟后游”又一次显示了他的傲岸不屈。但是,这个“再游”又引起执政者的“不悦”。他又被派出长安,到东都洛阳做“太子宾客”这一闲散的官。
(二)追求执着、意志坚定
在唐代,像刘禹锡这样有“宰相之器”的诗人,被贬时间之长且又不消沉绝望者,是较少的。刘禹锡在他的许多诗篇中都表现了他不怕失败,坚持革新的坚定意志。他在《浪淘沙》其中这样写到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作者这里借“银河喻指政治清明的理想境界。黄河喻指当时黑暗现实,表示要迎着狂风巨浪,顶着万里黄沙,逆流‘直上’,实现自己的理想。‘如今’二字大有弦外之音,隐含着往昔无限事……此词为诗人久历风波之后所作。黄河风狂浪激,万里泥沙险恶,混浊喻黑暗的现实,‘浪淘风簸’又可理解为作者长期遭受挫折,打击的坎坷生涯。末句‘同到牵牛织女家’则喻渴望朝政清明之日,能与远贬异地的革新派朋友再回长安,聚首一道的坚定信念和急切心情。
在《浪淘沙》其八中作者还这样写道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开首两句以坚定语气表明谗言如浪深,迁客似沙沉现象未必是必然发生的现象。或者说,谗言如浪深,迁客却未必是沙沉。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迁谪之客逆境中也不都会如沙沉江底。也有的还会努力奋争搏击不已。联系刘禹锡的`政治生涯看,谗言明显是指那些诋毁永贞党人的谰言,以及对他百般挑剔的流言。他在此词前两句已明白表露了他的坚强意志,接着又以沙里淘金这一具体事理联系到正义之身,历尽千辛万苦终归会经受住磨难而显出英雄本色,为天下所知。这种正义必定战胜邪恶的豪迈信念是刘禹锡一贯思想品格的反映。
很多诗人有自己的政治理想,比如李白,他“欲上青天揽明月”,也想“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但更多地表现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并且想的更多的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借此来逃避现实,摆脱苦闷。与刘禹锡相比,李白多了一些对社会的失望,而刘禹锡则比李白多了一份坚定与执着。刘禹锡可谓“真金”,令世人景仰。
(三)奋发自励的乐观精神
刘禹锡虽备受打击,长期谪居,却坚强不屈,直面现实,勤奋进取。他在《昼居池上亭独吟》中写到
日午树阴正,独吟池上亭。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浩然机已息,几杖复何铭?
这首诗形神兼备地写出了刘禹锡的高尚情操。“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作者通过看和想,很受教益。“蜜蜂”繁布金房,垒构玉室。咀嚼华滋,酿以为蜜,一生何尝偷闲?对于敌害,它们群起而攻,万死不辞,临战何尝退却?诗人从蜂的勤奋勇敢中受到启示,表现出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诗人又崇尚“鹤仪形”,勤奋修德,心存社稷。虽然诗人的理想和现实有矛盾,作者也深感苦闷,但他仍借饮酒,清琴陶冶性灵,表现了诗人直面现实,不甘沉沦,在寂寞中力求振拔的精神,而李白面对现实,则往往表现为“举杯消愁”、“但愿长醉不愿醒”。
刘禹锡这位有“宰相之器”的诗人,被贬前后共达二十三年之多,“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身处逆境的他并没有意志衰退,却依然不屈。《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是他逆境不衰的最好写照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永贞革新”失败,打击沉重,且二十三年谪居“巴山楚水凄凉地”,这么漫长的岁月,这么凄凉的巴山楚水,既“寂寞”,又“蹉跎”,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令人精神颓废,万念俱灰。但刘禹锡以他坚韧的品格,不屈的意志没有“似沙沉”,纵然“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他始终不改初衷,逆境不衰。诗人以“沉舟”、“病树”自比,虽感惆怅,但又相当达观。因为作者明白,这仅仅是个人的沉滞,生活的新陈代谢规律却不会停滞,沉舟侧畔,有千帆竟发;病树前头,正万木皆春。诗人满怀信心,以昂扬的精神,饱满的热情迎接属于他的春天。
刘禹锡诗词的艺术魅力
刘禹锡的诗歌创作,善用典实而透脱不滞,词彩丰美而笔致流利,造境明丽清远而风神俊爽,又有一种恢宏的气度,骨力豪劲,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一)民歌体乐府诗具有健康柔美的艺术魅力
在中唐,韩愈“以文为诗”,标榜师古;白居易倡导“新乐府运动”,用诗歌反映社会现实,诗风平易通俗。刘禹锡效法屈原,独辟蹊径,努力向民歌学习,从中吸收丰富的营养来提高创作水平。刘禹锡的民歌体乐府诗都在某种程度上吸收了当地民歌的健康朴素的思想感情和丰富多彩的表现手法,并将它与文人诗的协作技巧糅合起来,或多或少地达到了风景画与风俗画的融合,人情美与物态美的融合,诗意与哲理的融合,雅声与俚歌的融合。他的《竹枝词》《浪淘沙词》《踏歌词》《杨柳枝词》等等形象生动、优美自然,含思婉转。有着民歌清新爽朗的情调和响亮和谐的节奏感,多用比兴、谐音、双关语,使人感到表达的感情真挚而又含蓄,又比一般的民歌细腻、华美。另外,以前民歌多用花比女子,而他在《竹枝词》九首之二中写道:“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用花来比男子。他还用桃花来影射权贵:“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可以说,这些作品既有别于普通的民歌,又不同于一般文人的创作,在中唐诗坛上独树一帜,对后世影响很大。
(二)寓言诗具有犀利的魅力
他和柳宗元都大量地创作寓言诗,使寓言文学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刘禹锡的寓言诗,扩大了寓言文学的表现手法,丰富了诗歌的体裁,对我国文学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他的《聚蚊谣》《昏镜词》《百舌吟》《磨镜篇》《飞鸢操》《秋萤引》等诗中,塑造了栩栩如生的形象。有形形色色渺小,丑恶的形象,如飞蚊、昏镜、飞鸢、白鹰、百舌鸟等等,揭露了宦官、藩镇、权臣的狰狞面目和丑恶灵魂;也塑造了光明磊落、洁白无瑕的形象,如白鹭、秋萤、明镜等等,以寄托诗人坚定意志和高尚情操,表现他百折不回的斗争精神。他在《聚蚊谣》诗中写道
沉沉夏夜闲堂开,飞蚊伺暗声如雷。嘈然焱欠起初骇听,殷殷若自南山来。喧腾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聪者惑。露花滴沥月上天,利嘴迎人看不得。我躯七尺尔如芒,我孤尔众能我伤。天生有时不可遏,为尔设幄潜匡床。清商一来秋日晓,羞尔微形饲丹鸟。
这是一首政治寓言诗,作于刘禹锡被贬朗州期间。作者先用夸张手法,生动形象地刻画了飞蚊黑夜中张牙舞爪的嚣张神态,揭露了飞蚊的罪恶,然后写诗人同飞蚊展开了巧妙的斗争。诗人把自我形象“七尺”之伟岸身躯同蚊子芒刺渺小之体加以对比,说明诗人的伟大,然后伟大者正在背时,渺小者正“天生有时”,且伟大者孤而渺小者众,诗人十分懂得面临的形势的严峻,以及敌我力量的悬殊,“为尔设幄潜匡床”,避开政敌锐不可挡的气焰,保存自己的实力,积蓄力量,继续斗争,表现了诗人勇于且善于斗争的精神。最后,诗人写了秋天一到便是蚊子灭亡之时。这首诗,用蚊子来比喻那些见不得阳光,专在黑暗中利嘴伤人的权宦、藩镇和趋炎附势之徒,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他们卑鄙渺小的形象,揭露了他们残暴凶狠的本性,指出他们一定灭亡的下场,展示了诗人善于斗争的形象。
怀古诗具有旨趣隽永、发人深省的魅力
刘禹锡的怀古诗有大量佳作,其基本特征是:糅怀古与讽今为一体,熔咏史诗与示志于一炉,旨趣隽永,发人深省。他的咏史以《西塞山怀古》《金陵五题》为代表。例如,他的《西塞山怀古》,全诗通过对发生在西塞山的历史往事的描绘,指出了人世变化巨大而山川依旧,寄托了作者无限感慨,并寓有天下一统,群雄竞逐局面已难行得通的深刻告诫。其主要特色是立意高远。以形象简练的笔墨描绘历史往事,具有高度概括力。面对西塞山,诗人并不从眼前景物落笔,而是描述历史上发生在西塞山的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然后,诗人将笔锋一转,转到眼前景物,“人世几回伤往事”,既是总结上文,又是下文的开端,足见其手法的成熟。描写现实景物也是寥寥数笔,轻轻点染,格调苍凉遒劲。在这首诗中,他将讽戒之意贯穿在历史事件的描述之中,给人以回味余地,令人深思。早在中唐元和初年,李琦曾据江南东道叛乱。刘禹锡在诗末强调了如今是四海一家的统一时期,这就对有野心的军阀提出了警告,但又不直接说破,结句以西塞山的故垒,及瑟瑟作响的芦荻作收尾,一片荒凉景象让人从中去思考。“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之意十分明显。笔调深雄老健。
刘禹锡的怀古诗在深度和广度上远远超过了左思,而且也为前代的李白、杜甫和后代的杜牧、李商隐所不及。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洛阳(今河南洛阳市)人,他是中唐大诗人之一,同时代的白居易曾盛赞如斯:“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我认为,刘禹锡能得时贤名流推重如此,主要在于他的怀古咏史之作能发前人所未发,自成一派,并给后世诗人以重大影响。
在任夔州、和州刺史期间,刘禹锡治政之余,凭吊三国、六朝之遗迹,创作了近二十首咏史诗。这些作品抒发沧桑之感,极富哲人意兴,成为怀古咏史诗中的名篇。如《蜀先主庙》:
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这首诗前四句写刘备创业盛德,后四句写刘禅守成业衰,在鲜明的盛衰对比中,道出了古今兴亡的深刻教训:创业难,守成更难。同时也生动地说明了君主对于国家兴亡的作用和责任。又如《金陵怀古》:
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
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贞一斋诗说》有云:“咏史诗不必凿凿指事实,看古人名作可见。”这首诗前两联不囿于追怀一朝一帝、一事一物,只点出与六朝有关的金陵名胜古迹,以暗示千古兴亡之所由;后两联则通过议论和感慨借古讽今,揭示出全诗主旨:“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即天险不足恃,兴亡在人事,亦即社稷之存“在德不在险”。王安石《金陵怀古四首》其二:“天兵南下此桥江,敌国当时指顾降。山水雄豪空复在,君王神武自无双”,即由该诗颈联化出。晚唐杜牧《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李商隐《隋宫》中的“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便脱胎于该诗尾联,由此可见该诗影响之深远。再如《西塞山怀古》:
王氵睿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关于此诗的写作,《唐诗纪事》有如此一段佳话:“长庆中,元微之、(刘)梦得、韦楚客同会(白)乐天舍,论南朝兴废,各赋《金陵怀古》诗。刘满引一杯,饮已即成,曰‘王氵睿楼船下益州……’白公览诗,曰:‘四人探骊龙,子先获珠,所余鳞爪何用耶?’于是罢唱。”清代屈复在《唐诗成法》中评这首诗说“前四句只就一事言,只以‘几回’二字括过六朝,繁简得宜,此法甚妙。”纪昀说:“第六句一笔折到西塞山是为圆熟。”可见后人对该诗研究之精和推重之切。这首诗于纵横开阖、酣畅淋漓的风调之中,重申“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之旨,指出历史上割据一方的局面定会结束,国家终归统一。含而不露,融贯古今,有意在言外之妙。
还有《金陵五题》。它们分别是《石头城》、《乌衣巷》、《台城》、《生公讲堂》、《江令宅》。这组诗之前有诗人自序云“友人白乐天掉头苦吟,叹赏良久,且曰‘《石头城》诗云潮打空城寂寞回,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辞矣’。余四咏虽不及此,亦不孤乐天之言耳”,颇为自许。事实也的确如此。这组诗中的《石头城》与《乌衣巷》堪称怀古咏史诗之绝唱,是无可企及的高峰。其诗如下: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石头城》)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
这两首诗都是借描写金陵六朝遗迹而抒发人世兴亡之感,熔铸着诗人故国萧条、繁华不再的深切感伤,蕴藉含蓄,情味浓郁。《石头城》第一句写群山仍旧环拥着已废弃二百年、久已成为空城的故都,置读者于苍莽悲凉的氛围之中。第二句写潮水拍打着城郭,仿佛也觉到它的荒凉,碰到冰冷的石壁,又带着寒心叹息着默默退去。“寂寞回”既形容潮水一涌一退的动态,也表现了潮水从拍打时的有声到退落时的无声,这单调的动态的声音,不断地反复,依稀传达出无穷的寂寞。三四句再把这种情味深化,升华为富有哲理的意象:“旧时月”仍如旧时,夜深照样升起,把清光洒向无人迹的空城;而这旧时月又曾照见过往昔多少繁华与风流!多情的夜月,传送给我们的是六朝如梦、盛时不再的信息。《乌衣巷》首句描述昔日车水马龙、行旅繁忙的朱雀桥的荒凉冷落。第二句点出乌衣巷不仅映衬在荒僻的古桥的背景之下,而且还呈现在日薄西山的夕阳残照之中;一抹斜晖,使乌衣巷完全笼罩在寂寞惨淡的氛围之中。三四句以燕子寻旧巢而写出昔日豪华的贵族府邸如今已是一片平民住宅。这其中蕴含的沧海桑田的无限感慨,令人回味不已。后人受这首诗的影响和启示,再赋新篇。如元萨都剌的《念奴娇》中的“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北宋周邦彦的《西河》词更是通篇化用其诗意。
由于刘禹锡的始作俑,金陵怀古到后来成了咏史诗的一个专题;在国运衰微之时,更成为历代关心时事、一心入世的诗人词客常取的题材。不能不说这是刘禹锡对我国古代诗歌题材的一次拓展,亦是对我国古代诗歌题材的一大贡献。
刘禹锡的另外一些咏史诗,虽不及前述之作有名,但也与诗人怀古伤时的思想一脉相承,只是多了一分个人身世际遇的寄托。如《咏史二首》:
骠骑非无势,少卿终不去。
世道剧颓波,我心如砥柱。
贾生明王道,卫绾工车戏。
同遇汉文时,何人居贵位。
第一首借西汉任安不愿依附日益得势的霍去病,却留在势力渐微的卫青门下不肯离去的史实,歌颂了不肯降心辱志的志士;第二首指出即使是在汉文帝那样的所谓明君治下,正道亦难行,志士才人不得其位、不得其用,而曲邪小人却可安享富贵。这首诗直接启示了晚唐李商隐,使之写出了有名的《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又如《韩信庙》:
将略兵机命世雄,苍黄钟室叹良弓。
遂令后代登坛者,每一寻思怕立功。
透过韩信功高震主而见诛的命运,不禁令人想起“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古训,顿生“伴君如伴虎”的喟叹。
刘禹锡的咏史诗作,是他的政治思想、哲学思想和历史观的形象反映。他在自己的哲学论文《天论》中,继承了荀况“人定胜天”的思想,用朴素的唯物论阐述了天人关系,明确指出“人之所能,治万物也”,天“非有预乎治乱”,认为人是万物之灵,在天人关系中人是占主导地位的,人自有其主观能动性;天并不能决定一切,也就不能决定各个朝代的兴亡交替,帝王对于治乱兴亡负有不可推卸的使命和责任。可贵的是刘禹锡没有把其诗当成自己思想的传声筒――简单的宣传工具,而是化抽象为具体,寓思想于形象之中,通过直观的画面和具体的史迹来刺激和调动读者的.想象和欣赏能力,在审美的愉悦中来感受诗人所要传达的思想内涵。这是诗人的高明之处,亦是成功之处。
诚然,任何文学内涵的扩大都不是横空出世的偶然。咏史诗到刘禹锡手里成为其情感宣泄的重要手段和得心应手的工具,并非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刘禹锡自云“无人能咏史,独自月中行”。这种陈子昂式的幽默――“前不见古人”――并不是说没有古人,只是没有看见,或故意说没有看见,抑或看见了但不屑一顾罢了。
在文学史上占一席之地且有诗为证的咏史诗人首推西晋诗人左思。他的《咏史》诗八首中的个别篇目抒写了自己旷达豪迈的怀抱,融古于今,猛烈地抨击了压抑人才的门阀制度。如其二:“郁郁涧底松”就是用“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之史实来喻今“世胄蹑主位,英俊沉下僚”的社会现实。
继左思的空谷足音之后,陈子昂高蹈而上。他的《感遇三十八首》中亦有个别篇章借古讽今。如其四:“乐羊为魏将,食子殉军功。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吾闻中山相,乃属放�翁。孤兽犹不忍,况以奉君终。”诗人拈出两则对比鲜明的历史故事,借乐羊为了贪立军功忍心吃儿子做成的肉羹和秦西巴擅自将国君的猎物放生的史实,“刺武后宠用酷吏淫刑以逞也”;是一首有感而发,针砭当时政治风气的讽喻诗。《燕昭王》:“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借燕昭王修碣石宫、黄金台招揽天下奇士并取得政绩的史实,寄托诗人对现实和个人遭遇的强烈不满。
大诗人李白在咏史领域也有涉猎。他的《古风》之三(“秦王扫六合”)“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铭功会稽岭,骋望琅邪台……”全篇咏秦始皇之成败得失,规讽唐玄宗之迷信神仙,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精神。《古风》之十五(“燕昭延郭隗”)“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承陈子昂《燕昭王》之余韵,前四句咏史以寄托理想,次四句借成语以慨叹现实,末两句借历史写明出路,全诗寄托了怀才不遇的强烈感慨。《乌栖曲》“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则借吴宫荒淫来托讽唐玄宗沉溺声色、迷恋杨妃。这些诗借用历史人物和事迹,讽刺现实,宣泄内心的不满,寄托对理想的追求,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杜甫亦偶有咏史之作,他的《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在惋惜诸葛亮大业未成之时,渗透了诗人垂暮无成的抑郁情怀。另有《咏怀古迹五首》,借宋玉、王昭君、刘备、诸葛亮、庾信等人留下的古迹,怀念前人之风流业绩,抒写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感。
然而以上诸位的咏史诗,皆属不经意状态下的偶尔之作。这一方面表现在数量上与其作品总量的不成比例,更重要的是表现在其诗作中没有一以贯之的思想基础,因而其诗作尚停留在以历史为比兴的方法论的水准上。其诗作无论是咏历史人物还是历史事迹,都只是把历史作为借古喻今的工具,借历史之箭来射现实之“的”,借古人之酒杯来浇个人之块垒。而这种功利性的实用目的,又表现得那样急切与显露,以致没能拉开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审美距离;而咏史诗又只有拉开历史与现实的距离,淡化掺杂个人功利性的创作意识,让欣赏者对其审美愉悦的同时得出对历史和现实都具有普遍参照意义的经验和教训。这种艺术上的自觉,这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纯粹意义上的咏史诗,使刘禹锡在怀古咏史领域卓然而成大家。
到刘禹锡所处的中唐时代,唐朝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安史之乱前,社会总的趋势是上升和发展的;尽管也有不如意,但那只是个别的、暂时的、局部性的,因而面对历史人物和历史陈迹时,诗人们发出的联想与感慨也必然是个人和局部性的,这是时代的遗憾。这种时代的局限注定诗人们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但到刘禹锡之时,社会衰颓已成定局,败象纷呈,民不聊生,加之其“二十三年弃置身”的经历,对江河日下的社会有更深的了解与体会,更兼其有思想家的深度,因而当他接触到历史和古迹时,便产生了有别于前人的苍凉之感和超前人的对历代兴亡教训的无限感慨。这是时代对诗人的馈赠。
总之,刘禹锡的怀古咏史诗成就高,影响大,在我国诗歌史上具有很高地位,使刘禹锡成为中唐大诗人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