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拈一片落叶,轻放于河面,
任由它随波飘荡,
沉沉浮浮终有它的安栖之处。
携一段过往,永驻在心里,
不管它喜怒哀伤,
事事非非总有它的独特念想。
生命如此的'短暂却必有属于你的辉煌,
人生并不会完美又何必去管他人目光,
看淡于人生适应着生活,
其实并不矛盾这原本就是黑白相融的世界,
眼中那五彩缤纷的绚烂,
何曾不是我们的梦想,
只因为多了这些色彩,
生活才会变得多姿多样,
心若是累了要学会去释放,
折一只纸船,抑或拿一个空瓶,
载着你心中满满的话儿,
飘向远方或许水儿会帮你将它埋葬。
心若是苦了要学会去坚强,
凋零的花朵还有那枯萎的落叶,
只过了秋冬便被季节将它遗忘,
但待到来年,
就又是一片昂然的碧绿和朵朵骄艳亭亭玉立着,
心若是高兴了要学会去分享,
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
用最简单的加法传递着欢乐和幸福,
此刻你将会感受到,
你的心并不孤单,
因为这世界有着你,我,他,
总有一个人会在心里牵挂着你这就够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是李白的《静夜思》。此诗生动形象,情真意挚,意境新奇,是中国思乡诗的代表,被誉为一首“无比精粹而不失伟大的东方乡情曲”⑴,它创造了在中国诗歌中独树一帜的新“月象”──“思乡的明月”。
一、中国诗歌的原初“月象”
在我国古典诗歌中,月和梅、兰、竹、菊等都是富有丰富内蕴的意象。那么,月为什么能成为一大意象呢?它的原初形象和在诗中的表现形式是什么?探讨这些问题,是对李白“思乡的明月”的意象进行分析的前提条件。
1、明月的语言形象
诗歌是靠意象说话的,诗歌的语言就是意象的语言。意象作为诗歌艺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作用十分关键,而作为意象物质外壳的语言形象对于诗歌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为此,今人陈植锷在《诗歌意象论》中指出,“一首诗歌艺术性的高低,取决于语言意象化的程度如何。”月作为一种自古有之而为人熟悉的自然景物,常能通过视觉冲击引起人们的微妙感觉,上升为一种特定的情绪,直至成为某种意象,从而阐释、实现“言外之意”的深层内涵。正是因为明月具有这鲜明丰富的语言形象,李白、杜甫、王昌龄、李商隐、孟浩然……常是一卷在手,沐一身月辉,纳一空月光,抒胸中浊气、释天地愁绪,不断赋予其不同的内蕴,造就了月在中国历史文化和文学艺术中的显赫地位。
2、“月象”的原初形态
月亮在古代就成为先人崇拜的对象。据考古研究表明,我国在商周时就有了对于月亮的崇拜。至秦汉以后,民间拜月己成为风俗,显著地表现在每年的中秋节。另外,由于月亮有阴晴圆缺和月食现象,引起了人们的想象,制造了“天狗吃月”等传说,又因月中有模糊图像且有所变化,人们将月亮进一步神化,如“嫦娥奔月”、“吴刚伐树”、“月中玉兔”、“月中蟾蜍”等等。这些神话反映了古人对月亮的崇拜和赞美,在民间一代代地流传下来。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月亮出现在夜晚,晶莹澄澈,且与太阳相比属阴,传说中的月神总是作为一个完美而又纯洁、具有万般柔情的女子形象出现,寄托了人们对母性的向往与怀念。
先秦故人曾通过“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诗经·月出》)分别发出了“劳心悄兮,劳心骚兮,劳心惨兮”(《诗经·月出》)之叹,“僧敲月下门”的故事成为千古美谈,《明月何皎皎》以“明月”演义出一代复一代骚客才子的怨夫思妇之作。而“披月踌躇”、“揽月自赏”、“望月凝思”、“抚月痴想”等从古籍古典中衍生演化出来的词语成语,莫不流淌着中国古人一分难释的生命情怀⑵。当然,月有升落,月有圆缺,月有隐现,因而月也有了生命的诞殒、时间的飞逝和人生悲欢离合的意蕴。如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这一系列的传统历史文化积淀在李白心里,成为诗人李白迷恋月亮的文化底蕴。所以,当他失意、落寞时,明月成了他的精神家园,诗人与月的对话由此开始。诗人常通过诘问月亮以述人事,达到对人生、社会、宇宙的透悟。
3、古诗中明月的表现形式
在古诗中,对明月的表现形式大多采用比喻手法。如以霜雪喻月光,就是古典诗歌中所经常看到的。梁简文帝萧纲《玄圃纳凉》诗中就有“夜月似秋霜”之句;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用“空里流霜不觉飞”来写空明澄澈的月光,给人以立体感。可这些都是作为一种修辞手段出现在诗中的。然而,李白《静夜思》中的──“疑是地上霜”,却是叙述,非摹形拟象的状物之辞,是诗人在特定环境中一刹那间所产生的错觉。正是这一错觉,让李白创造了“思乡的明月”(具体分析于后)。
二、李白“月象”的丰富内蕴
作为天才诗人──李白“完成了月亮由自然客体向人格意志的转变,使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月亮主题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⑶。李白的月亮世界,蕴藏着巨大的人格力量和深刻的哲理精神,体现了诗人对于理想和光明的追求。正如陶渊明的“菊”、陆游的“梅”一样,李白的“月”成了诗人理想的化身。
1、李白明月意象的内蕴
李白是伟大的诗仙,更是伟大的月光诗仙。据学者统计,李白作诗1059篇,其中341篇提到月,也就是说,李白每写三首诗,笔触就要融入月的意象。可见,李白对月的热爱,甚至“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唐·王定保《摭言》)。月在李白笔下变得千姿百态,气象万千,富有了丰富而神奇的内蕴。一是表达豪迈洒脱的性格。如《梦游天姥吟留别》:“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二是表现清高皎洁的品质。如《月下独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三是象征纯洁高尚的友谊。在《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中,李白对遭贬的友人王昌龄寄予无限关切与同情:“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四是昭示哲学意义的智思。如对月本源的思考,“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把酒问月》);对时间和历史的探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亦如此。”(《把酒问月》)五是表达哀怨愁思的情绪。如描写孤独的“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金陵城西楼月下吟》);描写闺怨的“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长相思》);描写乡愁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特别是李白望月思乡在其诗中、在中国诗歌中独树一帜。
2、“思乡的明月”的雏形
公元725年,时年廿五的李白辞亲远游,初离蜀地,写下了 《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这首诗的中心意象是“峨眉月”。峨眉是蜀中名山,而诗人从小生活在四川,他出蜀前的大部分时光就在四川隐居或漫游。可见,四川是诗人的故乡,初次离乡的李白难免心生离愁别绪,挂念家乡之事。因此,李白在借峨眉月抒写离愁时,不自觉地融进了丝丝乡情。正可谓,“峨眉山月”在“离愁”中掺入了“乡愁”的因素⑷,这就是“思乡的明月”的雏形。初孕思乡之情的“峨眉月”,注定要为李白在《静夜思》的人与月的瞬间精神遇合中提供“妙缘”,为“思乡的明月”意象的形成做足准备。
三、《静夜思》的明月意象
《静夜思》是一首即景思乡之作,也写月。可是与诗人的同类作品相比,却别具一格:诗人把天上“月象”同自己的思乡之意有机融合,借明月抒写故乡之情,创造了“思乡的明月”。这是李白伟大的独创,开创了一大新新“月象”。
1、《静夜思》意境交融的形式
在中国诗歌中,意(作者主观的情意)与境(客观的物境)的交融有三种形式。一为移情入境;二为体贴物境,物我情融;三为情随境生⑸。何谓“情随境生”?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云:“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就是说,诗人起先并没有自觉的情意念,生活中遇到某种物境,忽而有所悟,思绪满怀,于是借着对景物的描写,把自己的情意表达出来,达到意与境的交融。如此看来,李白的《静夜思》就是即景之作,它的意与境的交融形式就是“情随境生”。
2、《静夜思》的背景
李白的诗歌,向来以感情强烈为特征,《静夜思》却显得情趣迥异。这表明了诗人丰富的内心世界,也可能与诗人特定时期的生活境况有关。为此,要准确分析《静夜思》的意境交融过程,亦即“思乡的明月”的产生过程,还需要对其创作背景有所了解。但由于《静夜思》的内容过于单纯,古今研究李白诗歌的专家学者,都很难确切断定它作于何时何地。就李白其人来看,由于他天性旷达,一生极少思乡之作,只有在青年时代出蜀之时,以及临到迟暮之年,才有可能在诗中出现故乡之思。根据李白出蜀后的事迹,他二十五岁出蜀,二十七岁前后与故相许圉师的孙女完婚,在安陆白兆山桃花岩渡过几年幸福而平静的岁月。其时,诗人虽生活安定,心境恬适,但出蜀已久,难免心生乡愁。《静夜思》抑或就是作于此时。
3、《静夜思》的构思──“思乡的明月”的形成过程
对一个客居它乡已久的人来说,白天倒还罢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思乡的情绪,难免一阵阵地在心头泛起波澜,更何况是明月之夜。面对明月如霜的秋月,孤身远客的李白,旅思愁怀不禁被触动,那心中积蓄已久的寂寞之感、思乡之情自溢而出。这个自溢,经过了“疑”──“(举头)望”──“(低头)思”的过程,形象地揭示了诗人的内心活动,简洁地勾勒出了一幅生动形象的月夜思乡图。清冷的秋夜,寂寥的庭院,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射到床前,带来了冷森森的秋宵寒意。诗人乍一看去,在迷离恍惚的心情中产生了错觉,将地上的月光看成冷冷的白霜;可是再定神一看,四周的环境告诉他,这不是霜雪而是月色。抬头一望,一轮明月正挂在窗前,秋夜的天空是如此的明净!这时,诗人完全清醒了:“举头”望见了“明月”──那同照故乡的明月,随即产生无限遐想,想到了家里的亲人,想到了故乡的一切。面对空徒的四壁,长期客居异乡,没有知音的李白难以入眠,夜不成寐,呆呆地低头痴望着床前的“白霜”,更感寂寞无奈,思乡之情越聚越烈,势不能遏。这样,就有了诗人情感的最高流露──“低头思故乡”。这是诗人寂寞愁绪的集晶,是全诗的点睛揭题之笔,并将思乡之情反染于全诗的每字每句。至此,诗人完成了诗歌构思的初始阶段──意境交融过程,“思乡的明月”意象也诞生出世。
四、诗歌之巅的新“月象”──“思乡的明月”
陆机在《文赋》中说:“道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凛凛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钟嵘在《诗品序》中又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这些都是强调自然的因素对诗文创作的诱发,突出了“物”和“心”的关系,没有“物”的 “动”和“感”,“心”就不会有“悲喜”和“摇荡”。也就是说,如果李白没有思乡之情,没有身处那明月朗朗的寂寞之夜,没有为所见之景而感动,或没有加以捕捉,造成诗之情于景的“契合”,也许我们这些后人就见不到这轮挂在诗歌之巅的“思乡的明月”了。但庆幸的是,李白用它敏锐的眼光捕住了这个明月之景,道出了常人常言而未曾道出的'景致,为中国诗歌的“月象”增添了一轮意蕴崭新的“思乡的明月”。
1、“思乡的明月”的艺术感染力
曾有人作过调查,结果表明李白的《静夜思》排列中国人最熟悉的十大古典诗歌之首。那么,“思乡的明月”为何能为不同文化层次的人所理解、接受、喜爱呢?这都缘于“思乡的明月”所具有的艺术感染力及其感染作用的广泛性。
一是“思乡的明月”的环境和过程能知常感。《静夜思》所描写的月夜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遇到的普普通通的月夜,在这月夜里,离家在外的人,仰望明月,思绪飞越空间、飞越时间,想起同在这一轮明月照耀下的故乡,想起在故乡明月下经历过的生活情景,不禁从心头升起一缕乡思。这样一个明月引动乡思的过程,不但容易理解,而且都有体验,这就是“思乡的明月”能为人们普遍理解和接受的前提条件。
二是“思乡的明月”的乡情明而不尽。当李白在静夜里对月思乡的时候,他的乡情一定有这样那样的具体内容。然而,诗人所思的内容在诗中没有反映出来,只是点出“思故乡”。就如沈德潜所评:“旅中情思,虽说明却不说尽。”正是因为诗人没有把他的乡思说尽,诗歌才给读者留下了自由想象的充分余地。不同的人,尽可以用自己不同的生活体验去填充它,使之具体化。如此,“思乡的明月”在广大读者中获得了广泛的适应性。
三是“思乡的明月”的乡情清淡平凡。李白的《静夜思》看不到古诗中常见的那种游子思乡怀亲的悲愁与痛苦,连最起码的孤寂和凄清之感,都淡得不为人觉察。正如清人徐增评:“因疑则望,因望则思,并无他念,真静夜思也。”然而,正是这一点,它与普通人们的感情活动相互合拍了。在实际生活中,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总是处在正常的境遇中,其感情活动并不是强烈的冲动,多半都带着轻柔、温和的调子。这就是《静夜思》能引起人们普遍共鸣的客观感情基础⑹。因而,“思乡的明月”得到了人们的普遍喜爱。
2、“思乡的明月”的后世影响力
自李白在《静夜思》中首创了“思乡的明月”后,月亮便与思乡结缘,望月怀乡成为了中国文人所共有的心理情结,古诗中的月亮大都成了思乡的代名词。就李白而言,还有《关山月》中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描写了塞外征人的见月思乡之情。甚者,李白直抒“相思如明月,可望不可攀。”(《自梁园至敬亭山见会公》)就其它诗人而言,古代的有,杜甫《月夜忆舍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王建《十五夜望寄杜郎中》:“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白居易《望月有感》:“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王昌龄《李昌曹宅夜饮》:“欲问吴江别来意,青山明月梦中看。”现代的有,席慕容《乡愁》:“故乡的歌 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 响起”,等等。时过千载的今天,“思乡的明月”仍然引起巨大的回响。可以说,“思乡的明月”已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元素,嵌入到了中国人的思想深处,必将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动与静
——《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与表达》之三 中国古典诗词中有的动态感特别强,有的诗人或读者也特别欣赏这种动态感,例如杜甫,就常用动态感来称赞他所喜爱的诗篇,如称赞岑参的诗作是“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夜听许十一诵诗是“精微穿溟涬,飞动摧霹雳”;称赞李白的诗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至于自己追求的诗歌境界也是“毫毛无遗憾,波澜独老成”(《赠郑谏议》)。老子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既然有动态,也就有静态;既然有人喜欢动态美,也就有人喜欢静态美。王籍笔下的若耶溪,王维诗中的鸟鸣涧,孟浩然吟哦中的鹿门渡口,那隐没的斜阳、栖息的夜鸟、睡去的青山、闪烁的渔火,都给人一种静谧、安详的美感。但是,中国古典诗人在向人们展示这种美感时,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以动写动、以静写静,而是化静为动,或是以动衬静。
一、以动衬静
所谓以动衬静即是在诗词中以富有动感的表情动作或声响,来反衬周围环境的静谧或心情的寂寞。动静的相衬和相承,这也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现象:人们悲伤到极点,往往会大笑;高兴到极点,往往会哭泣,杜甫的“剑外或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就是如此。同样的,午夜传来“嘀嗒、嘀嗒”单调的钟摆声,或是一阵阵鼾声,会使午夜显得更为寂静;炮击声突然停息,阵地上死一般的寂静,意味着一场人仰马翻的大搏杀即将开始。中国古代诗人很懂得这个原理,并把它运用到诗词创作中去,如王籍的《入若耶溪》
艅艎何泛泛,云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王籍,字文海,原籍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县),出生在山阴(今浙江绍兴)。他广学博涉,富有才气。初仕齐,后仕梁。王籍颇有六朝名士风度,喜欢游山玩水,据《梁书·文学传》记载:“籍除轻车湘东王谘议参军,随府会稽。郡境有云门天柱山,籍尝游之,或累月不反。至若耶溪,赋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时以为文外独绝。”。史称王籍有文集10卷,但存留下来的只有两首诗,其中就有这首《入若耶溪》,可见此诗的知名度。若耶溪在浙江绍兴市东南,发源于距城约40里的若耶山,向北流入鉴湖。沿途有支溪36条,两岸丰林茂竹,峰峦叠翠,秀美而幽深,是风景绝佳之处。王籍的这首诗就是描绘在若耶溪上游览的感受,由于山水之美而动归隐之念。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两句,其手法就是“以动衬静”。诗人为了表现密林的静谧和山体的幽深,用了两个极富动感的音响效果:蝉噪和鸟鸣。一遍蝉噪再加上鸟儿不停鸣叫,似乎是个喧闹的世界。但如细加揣摩,这正说明若耶溪周围的幽深和静谧。凡是有点生活常识的都知道,蝉若叫个不停(噪叫),有两个前提:一是天气燥热,而是无人经过。前者不仅点明季节,也暗示其幽深是避暑的好去处;后者更是点明静谧,无人经过故蝉噪不停。至于突出鸟鸣,除进一步强调此处寂静无人,鸟儿不受惊扰,自在鸣叫外,也突出了山体幽深,人迹罕至。因为只有林“静”、山“幽”,才会只有“蝉噪”、“鸟鸣”。除此之外,从整个诗境来看,这两句也很好地表达了诗人融入大自然的身心感受,为结句“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做好了铺垫。也正因为如此,这两句诗一直受到后人的追捧,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王世贞《艺苑卮言》、《梁书·王籍传》对这两句皆大加称赞,称为“文外独绝”。当然,也有人对这种动与静的辩证法不甚理解,将此改为“一鸟不鸣山更幽”。究竟是“鸟鸣山更幽”还是“一鸟不鸣山更幽”,我想这个结论是不难得出的。
王维《辋川集》中有一名篇《鹿砦》,描绘他隐居之地空山深林幽寂的景色,反映他此时空无寂灭的心态,亦是采取“以动衬静”的手法: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诗人着意表现空山的寂静,但并非一味地去写死寂,也没有像王籍《入若耶溪》那样用蝉噪鸟鸣来反衬,而是用“人语响”来反衬,这确实不同凡响。因为从常识来说,有“人语响”的地方就不会是死寂,怎么会用此来表现寂灭呢?这正大家与常人的区别。因为“人语响”似乎是破“寂”,但实际上是以局部的、暂时的“响”来反衬出整体的长久的空寂。空谷足音,愈显出空谷之空。试想一下:等这阵“人语”过后,空山不是要陷入更加空旷寂灭之中吗?更何况,我们并没有看到人影,只是听到偶尔传来的人声,这更给人一种空无之感。这就同他在另一名篇《山居秋暝》中“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等句采取的手法相似。诗人意在表现一个山村秋日傍晚的清幽寂静,偏偏用浣女的喧哗和渔舟的归来这些声响和动态来反衬。但是,又不让我们直接听到姑娘们的笑闹声,而是隔着竹林,让声音透过秘密的竹林传过来;也不让我们看到划过来的渔船,而是让我们通过莲叶的摇动感觉到,这不但减弱了声音的强度和动作的幅度,而且透过竹林和莲叶,画面更为清幽淡雅。王维是南宗画派的大师,苏轼也曾称赞王维“诗中有画”,这幅《山居秋暝》图可作见证。同样的,如果说《鹿砦》的前两句是以动衬静的话,后两句“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也是运用绘画原理的杰作,这个原理就是“以明衬暗”。写一处幽暗,通常是强调不见阳光,甚至夸张为“伸手不见五指”。王维毕竟不同于常人,他凭着画家对色彩和光线的特有敏感着意在画面上安排了阳光,让它透过树林照到地上。乍看起来,这一缕阳光给幽暗的密林带来了亮色,给阴冷的青苔带来一丝暖意,甚至给幽寂的鹿砦带来一线生机。但如细加体味,就会感到无论是作者的主观意图,或是作品的客观效果都与此相反。因为一味的幽暗反倒使人不觉其幽暗,有一丝光线作为反衬,倒更能显出周边的幽暗。设想一下,当一抹余晖透过斑驳的树影映照在幽暗的青苔上时,那一小片微弱的光影与周围的幽暗会形成更为强烈的对比,使深林的幽暗更加明显。更何况,这是“返影”——即将落山的太阳,光线不仅微弱而且短暂。再推想一下,一旦这个“返影”从天空消逝后,整个深林不将陷入更加漫长的幽暗之中了吗!
必须指出,王维作为一位绘画和音乐大师,他对动静和明暗高妙的处理手法在其诗作中比比皆是。同为辋川集中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籍无人,纷纷开且落”;《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等等,皆是采取类似的手法。
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是篇颇富诗意的散文,在突出作者被贬之地小石潭的清幽时,同样采用了这种手法,如描写游鱼这一段: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俶而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皆若空游无所依”是突出小石潭的洁净,连潭中的鱼皆可数出“百许头”,更见潭水的清澈。作者是在永贞革新失败后被贬为永州司马的,作者一片为国热情落得个被贬荒州的下场,心中充满悲愤是可以理解的。诗人在《小石潭记》中,就是要通过潭水的洁净来暗示自己高洁的人品,用小石潭周围的幽寂来衬托自己身处荒州的悲愤。作者在突显小石潭周围的幽寂时,用的同样是以动衬静的手法:作者着意描绘游鱼在潭中种种形态,一会儿是“影布石上,怡然不动”,一会儿是“俶而远逝,往来翕忽”。无论是“怡然不动”或是“往来翕忽”都有一个前提:此处寂然无人,游鱼不受打扰,所以这个“动”正是反衬“静”,从而突出身处荒州无所作为的悲愤之情。
二、化静为动
与“以动衬静”相反,化静为动是通过人物语言动作或将无生命的物件生命化、动态化,刻意将静态的形象化为生动的场景,让人留下人物性格、形象或客观景物方面深刻的印象。在表述方式上,多采用描写和夸张而尽量避免叙述性或说明性的文字,如杜甫的.《少年行》:
马上谁家白面郎,临街下马坐人床。
不通姓氏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
为了表现一位少年粗犷豪放的性格特征,诗人采用三个动态感异常强烈的语言动作:一是“下马坐人床”。翻身下马,这是个矫健的动作,也不与主人打招呼就到人家中大模大样地坐下,这就显得粗豪不懂礼仪了,(这里的“床”指“胡床”,低矮宽大,类似今日的沙发),二是写语言——“不通姓氏”,既是补充交代上句的动作,也是诗人对此举的评论;第三句“指点银瓶索酒尝”又是个动态描绘,是对“粗豪甚”的进一步补充形容。描写人物,可以静态的叙述,也可以动态的描绘。杜甫在此完全采用动态手法来完成静态写生,通过动态感极强的语言和动作,将一个大大咧咧、不懂礼仪的少年粗豪性格特征刻画的活灵活现。杜甫还有首《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首被杜诗研究者称为“生平第一首快诗”的诗作,写于唐德宗广德元年(763)春天。在此之前,郭子仪等在洛阳附近的横水打了个大胜仗,安史叛军的头目薛嵩、张忠志等纷纷投降。第二年即广德元年正月,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自杀,其部将田承嗣、李怀仙等相继投降,安史叛军的老巢蓟北(今河北东北部一带)被唐军收复。其时,杜甫率全家正漂流在梓州(今四川省三台县),因战乱离开故乡已经八年多了。这个消息给爱国的诗人带来意外的惊喜,也带来返回故乡的希望,兴奋之中写下这首生平第一快诗。诗中从表情——“涕泪满衣裳”到动作:“漫卷诗书”、“放歌”、“纵酒”;从现实到遐想:“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无不充满喜悦之情,无不呈现动态感。所以诗论家感叹说:“此诗句句有喜跃意,一气留注而曲折尽情”(王嗣爽《杜臆》)
说到化动为静,运用得最出色的还是中唐诗人李贺,这位仅活了25岁的天才诗人,不仅善于通过人物的语言动作来化静为动,甚至连诗歌的节奏意象都呈跳跃式,如这首《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关于此诗的主题,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敌兵压境,雁门太守坚守危城;有人说是雁门太守率兵平定藩镇;有人说是官军围城,有人说是驰援奇袭;有人说是描述战斗过程,有人说是描绘激战情状。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歧义,主要就是由于它才采用跳跃式结构:几乎每句就是一个片段、一个场面,而且之间并无直接的关联,也无叙述类的过度。有的批评家将此解释为西方印象派的写法,有的批评家则为此取了个中国特色名字——“印象连缀方式”。无论何种名称,其主要特色就是画面之间的跳跃,结构上极富动态感,强调片段的视觉印象。再加上画面色彩极为浓重——“黑云”、“金鳞”、“燕脂”、“夜紫”、“红旗”、“霜重”,这就给读者留下更深的视觉印象。
李贺不愧为一个“鬼才”,他不但写人能化静为动,极富动态感,就是写鬼、写神也是如此,熟悉中国古典诗词的人一定会知道他的那首《金铜仙人辞汉歌》: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李贺虽是唐王室的宗支,但家道早已中落。他虽夙有大志,但因避父亲名讳,无法参加进士考试,断了仕进之路。只是靠宗亲关系,才得到奉礼郎这个管理宗庙祭祀的从九品的卑微职务,以此来养家活口。与“少年心事当拏云”的壮志相比,内心的痛苦和委屈是自不待言的。到二十三岁时,就连这点与朝廷的联系也要失去。据朱自清在《李贺年谱》中推测:此诗约写于元和八年(813),是李贺因病辞去奉礼郎职务,由长安返回洛阳时所作。诗人借当年金铜仙人不愿离开长安宗庙而赴洛阳的传说,来表现自己这位“宗子”的去国之悲。诗的主调低沉忧伤,诗的色彩灰暗幽冷,但诗中却充满动态感,诗人以化静为动的手法,来表现自己“宗子去国”的悲愤以及内心的躁动不安。这在环境的描绘、人物形象勾勒和内心世界的刻画上无不表现出来。汉武帝求长生,一直是李贺嘲弄的对象,“武帝爱神仙,烧金得紫烟。 厩中皆肉马,不解上青天”(《马诗》);“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苦昼短》)。但在这首诗中,虽然仍在嘲弄这位求长生的君主只不过像秋风之中的匆匆过客,但却是个躁动不安的灵魂:白天看来。茂陵和其它的荒冢一样悄然无声,但一到夜晚,却战马嘶鸣,载着这位一代英杰在咆哮,在追寻。“夜闻马嘶晓无迹”虽仅仅七字,由于充满强烈的动态感,将汉武帝这个已经逝去的英魂从内心到外在动作都刻画的栩栩如生。金铜仙人的形象更是充满动态感。据东晋习凿齿《汉晋春秋》说:“帝(指魏明帝,引者注)徙盘,盘拆,声闻数十里。金狄(即铜人)或泣,因留霸城”。李贺故意隐去金铜仙人因过重不便迁徙而留在霸城这段史实,想象他离开故国前往洛阳一路上的情形:“魏官牵车指千里”是强调离开故国的被迫和无奈,“东关酸风射眸子”是道出内心的悲凉和凄婉。“酸风”不仅是形容关东霜风凄紧,让铜人眼睛发酸,也暗含内心凄楚之意。诗人不仅用“酸风”和“射”这两个动态感异常强烈的词汇来化静为动,而且用拟人手法让无生命的铜人带有人的感受和心理,让画面和内涵都富有动态感。另外,诗人在描绘之中还不断地变换角度:“魏官牵车指千里”是写客体,突出铜人东迁的被迫和无奈;“空将汉月出宫门”则转写主体,突出故国的荒凉和空无,一切都不存在,一切都已逝去,这是想象之中铜人对故国的感受,也是诗人这位宗子去国时的感受;用“铅水”来表现内心的沉重和对君主的深刻思念,恐怕只有这位“诗鬼”才能想象得出。泪水像铅水一样匝地有声,就不止是有动作而且有声响了。这种动态感,也不仅表现在武帝的行迹、铜人的表情和心理,还反映在诗人对铜人被迁洛阳一路上环境的描绘上。“衰兰送客”意在表现环境的凄婉和忧伤,“月荒凉”更给人天荒地老的亘古感受,“渭城已远波声小”更是用距离和声音给人渐行渐远的视觉和听觉感受,这都是化静为动手法的运用。
《金铜仙人辞汉歌》写的是神,他的另一首诗《苏小小墓》表现的却是鬼,这首中国古典诗歌中的经典同样采用了化静为动的手法: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诗中的兰花在哭泣,蜡烛发出幽冷的寒光,风吹着秋雨洒遍西陵,不仅富有动态感,而且将无生命的自然改造成富有人的情感和生命:风作衣裳,水为佩玉,油壁车更是朝夕相伴,让苏小小这位才女的冤魂以风为衣、以水为佩,乘着油壁车、驾着青骢马,在风雨的陪伴下,在西陵下的松林里、草茵上来回游荡,倾诉作自己一生的哀怨和不平。只要比较一下南朝乐府中同题材的《苏小小歌》,我们就会感受到李贺笔下的这首诗作想象力何等丰富,动态感何等强烈:
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这首南朝乐府中并无环境描摹和象征着死亡的种种物象,西陵下的凄风苦雨、如啼眼的幽兰和不堪剪的烟花,以及鬼物象征的“冷翠烛”都是李贺的进一步想象并加以动画,“西陵松柏下”也细化为“草如茵,松如盖”,“我乘油壁车”之外又增加了“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等准备赴约的动态情节。
三、化静为动的手法
1、人物的神情、动作可以化静为动。
以上举了不少这方面的诗例,如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金铜仙人辞汉歌》、《苏小小墓》等。下面这首王维《少年行》也有自己独特的处理方式: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杨边。
?诗人咏歌的是京城少年游侠的讲义气、重然诺,但没有像李白《侠客行》中“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那样通过夸张式的语言来表现,也没有像曹植《白马篇》那样让其置身于为国舍家的激烈的矛盾冲突中来实现,而是选取一个日常生活常有的饮酒小镜头,通过一个“系马高楼垂杨边”的动态感极强的、豪放又粗犷的动作来暗示其重义疏财的侠义性格,以及借酒使气、轻生报国等少年侠客的心性。
2、无生命的景物、事物也可以赋予生命、精神,变得气势飞动,富有动态感和生命力。
曹操的《观沧海》可以说是极为典型的一例: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是汉献帝建安十二年(207)曹操东征乌桓时途径碣石山,登山观海所作的一首大海咏歌,也是中国诗史上最早的一首山水诗佳作。这里,我们姑且不论它在中国山水诗发展历程中的地位,要强调的是:这首诗之所以成为千古传诵的乐章,与它化静为动的表现手法关系极大:一般来说,咏歌大海或是赞颂其辽阔浩瀚,或是用来比拟人的志向和胸怀,像《观沧海》这样,让无生命的大海充满生命的律动,孕育着万物,吞吐着日月,确是少见。更何况,诗人登临的是秋天的大海,“悲哉秋之为气也,草木零落而为秋”(宋玉《秋声赋》)。但诗中却毫无衰惫之气,也没有伤秋、悲秋之感。海面是“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草木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之下是“洪波涌起”——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大海,是个澹宕又极富爆发力的大海。这显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景象,而是经过改造,是诗人想象中的大海。或者说,是诗人人生志向的表达,是诗人人生追求的体现。我们从中得到的领悟,所受到的感奋,与诗人化静为动的手法,将无生命的大海充满勃勃生机、跳跃着生命的律动不无关系!
其实,在中国诗歌长河中,懂得这一奥妙的不止是曹操,大凡写江湖河海声名鹊起者,都与动态的描述、化静为动有关。如张若虚写江:“春江潮水连海平,海水明月共潮生”(《春江花月夜》);李白写河:“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出龙门”(《公无渡河》);孟浩然描绘洞庭湖:“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宋之问写海:“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灵隐寺》),如此种种,无不以动态感取胜。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洞庭湖旁的岳阳楼上不断有人在壁上题诗,或咏歌洞庭,或借以抒怀。楼主不胜其烦,就在楼的左右两序门旁各题一幅描绘洞庭湖的名句:一是杜甫《登岳阳楼》中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另一就是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结果“后人不复敢题矣”。细想一下,这两个名联,除了气势阔大外,主要还是以动态感取胜。因为要说气势阔大,刘长卿咏洞庭的 “叠浪浮元气,中流没太阳” (《咏洞庭》);无名氏的“水涵天影阔,山拔地形高”似乎也不差,但毕竟赶不上上述两幅名联。
说到咏物中的动态感,韩愈的咏赤藤杖和李贺的咏葛布也值得一提。韩愈《和虞部卢四酬翰林钱七赤藤杖歌》描写了一根赤藤做的拐杖:
共传滇神出水献,赤龙拔须血淋漓。
又云羲和操火鞭,暝到西极睡所遗。
几重包裹自题署,不以珍怪夸荒夷。
归来捧赠同舍子,浮光照手欲把疑。
空堂昼眠倚牖户,飞电著壁搜蛟螭。
作为中唐险怪诗风的开创者,诗人在这首诗中不仅运用了想象、夸张、神话传说等常人手段,而且采用了丑陋、险怪、以丑为美和化丑为美等非常人手段,造成强烈的动态感,给人留下极为强烈的视觉印象和剧烈的心灵颤动。他为了强调这根拐杖鲜红的颜色,把它比拟和想象成火龙拔下的正在鲜血淋漓的胡须,又想象成太阳神遗失的火鞭。至于“空堂昼眠倚牖户,飞电著壁搜蛟螭”更是充满动态感的想象和夸张。与此相类的还有中唐时代李贺的《罗浮山人与葛篇》:
依依宜织江雨空,雨中六月兰台风。
博罗老仙时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
蛇毒浓凝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
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
葛布用麻织成,夏天穿在身上比较凉爽,所以又称夏布。葛布以广东博罗县出产最为著名。李贺诗中的罗浮山在博罗和增城两县境内。此诗意在夸赞博罗葛布的疏薄凉爽和罗浮山人高超的织葛技术。其手法亦如韩愈,不仅采用夸张想象,更多的是神鬼世界,造成一种凄迷奇幻的险怪境界。例如为了强调夏季的炎热,他不写人的感受而强调怪物的感受:“蛇毒浓凝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夸赞罗浮山人高超的织葛技巧也是如此:“博罗老仙时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至于渲染博罗夏布的疏薄凉爽,他也用江雨、湘水这种疏朗阔大的画面来比衬,以对比酷热的繁密和湿重。从作者刻意选择的词汇“宜织”、“江雨空”、“欲剪”来看,这种对比也是在动态中完成的。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不仅是诗歌,一些诗化的散文也常用这种手法,如柳宗元《钴鉧潭西小丘记》对石的描写:
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
3、赋予抽象的意念以动态感
无生命的景物还有个具体的形象。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即使没有具体形象的抽象意念,也往往赋予动态感,以增强其可视可感的视觉或触觉印象,使其更加真实形象,更加感人。如白居易《琵琶行》描写琵琶女弹奏的一段: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我们知道,白居易的《琵琶行》之所以成为千古不朽的名篇,主要得力于两个艺术手段。一是塑造了两个前后映带的艺术形象:一个是无端被贬、有才难用的江州司马,一个是身怀绝技却沦落天涯的琵琶女。诗人让他们同病相怜又心心相通,从而引起人们对这一对“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对那个毁灭人才的不合理社会的愤恨。另一就是对琵琶女精湛琵琶弹奏技艺的出色描绘。因为只有让读者充分领略到琵琶女高超的弹奏技艺,才能达到上述的创作目的。那么,诗人是如何让读者充分领略琵琶艺人高超的弹奏技艺的呢?其手法自然是丰富多样,如夸张、想象,通过间歇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通过环境的描绘和听众的感受来烘托和陪衬。但是,使用的最充分的是准确又形象的比喻,通过一连串的类比将抽象的不可捉摸的音乐语汇变得可见可摸、具体可感。总的说来,诗中描绘了这首琵琶曲的两个乐章,以及两个乐章中的间歇 。第一乐章描绘得翔实,第二乐章简约,只描述结束前的快弹。但无论是第一乐章还是第二乐章,都充分运用了比喻,而且是动态的、进行中的,将听觉幻化为强烈的视觉和触觉冲击。如将粗弦发出的声响比喻为急雨,将细弦发出的声响比喻小儿女间窃窃私语:“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将粗弦与细弦交错弹奏发出的声响比喻为“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再用“间关莺语花底滑”比喻流畅的乐境,“幽咽泉流冰下难”比喻冷涩的乐境,最后用“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形容断断续续余音袅袅的乐章间歇,这都给人非常鲜明的视觉和触觉形象,它与听觉结合起来,让人们时而愉悦,时而愁闷,甚至产生阵阵寒意。至于第二乐章虽然简略,重点突出开始的爆发力和收束的斩截有力,也是用具有极强动态感的比喻达到其目的,如用“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来比喻乐章开头的急促突然,用“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来形容收束的斩截麻利,都收到视觉与听觉交相浑融的艺术效果。当然,唐代出色地描绘音乐弹奏的诗章也不只是白居易的《琵琶行》,韩愈的《听颖师弹琴》,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弄兼寄语房给事》,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元稹的《琵琶歌》、李绅的《悲善才》也都是传乎乐章,久布人口,但他们的手法尽管各异,有一点是共同的,即形象的动态式描绘,将抽象的不可捉摸的音乐语汇变得可视可感、可触可摸。如《听颖师弹琴》用“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这种动作语言来形容缠绵低沉的音乐境界;用“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来形容乐调突然转变为高亢之声;用柳絮在广阔的天地间随风飘舞来形容曲调的悠扬缥缈,用百鸟和凤凰的鸣叫来形容乐曲的清脆和稀世之音。《听董大弹胡笳弄兼寄语房给事》用“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来形容凄怆的音乐境界;用“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来形容忽而清脆忽而低沉多方变化的乐调;用“长风吹林雨堕瓦”来比喻幽抑舒缓的曲调突然变得急促和劲发;再用“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对这种乐境加以进一步的烘托和渲染。《李凭箜篌引》出于诗鬼李贺之手,鬼神想象自然更多一些,但鬼神仍然用来作为动态的比喻,如用“江娥啼竹素女愁”、“空山凝云颓不流”来夸张李凭精妙的弹奏技艺;用“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来形容清脆的乐音带来的感人效果;用“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来表现乐曲所引起的强烈震撼。元稹与李绅与白居易是诗友,又同是新乐府运动的中坚人物。元稹的《琵琶歌》与李绅的《悲善才》又同是描绘琵琶高手,所以,在表现手段上有更多的相似之处。例如元稹的《琵琶歌》中也用“冰泉呜咽流莺涩”来形容冷涩的境界;用“花翻凤啸天上来,裴回满殿飞春雪”,“流莺子母飞上林”来形容流畅的乐境,与《琵琶行》中的“间关莺语花底滑”、“冰泉冷涩弦凝绝”等颇相类,只不过音域更为宽广;“骤弹曲破音繁并。百万金铃旋玉盘”与《琵琶行》中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也相近。李绅《悲善才》中诸种动态的描绘,如“寒泉注射陇水开”,“转腕拢弦促挥抹”,“金铃玉珮相瑳切”等均是化抽象的音乐语汇为具体的形象,而且充满动态感。
中国古典诗词中对美人的描绘也常采用类似的手法。大体上说,中国古典诗词中描绘美人基本上有三种手法:
一是用比喻将抽象的美感变为具体的形象,如中国最古老的诗篇《诗经》中的《硕人》篇,形容庄姜夫人的美丽:“硕人頎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种手法的好处就是使抽象的美变得可视、可感,具体而形象:这位美丽的女子身材很颀长,手很白嫩,像新生的茅草一样柔嫩,皮肤白嫩且有光泽,像凝结的油脂,脖子长长的,像天牛的颈项,头像蝉儿一样方正,眉毛像蛾儿一样好看。笑起来很好看,美丽的眼波左顾右盼!这种写法的好处是让美变得具体可感,可触、可摸、可见,其缺陷是让美固定化,缺乏想象的空间,也限制了美的适应性。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审美标准,有的人爱林妹妹,有的人却爱薛宝,所谓萝卜青菜,各人所爱;不同的时代也有不同的审美标准:从《硕人》篇来看,春秋时代是以高大为美,到了汉代,娇小则成了美人胚子,不然,能作掌上舞的赵飞燕就成不了皇后;到了唐代,则一反汉习,丰腴成了美的标准,不然 “肥婢”杨玉环就不会“三千宠爱在一身”,所谓燕瘦环肥各得其所!所以将美具体化、固定化,也有其不能适应的一面。
有鉴于此,聪明的中国古代诗人们不再用比喻将美固定化、具体化,而是对其极致作抽象的界定,让读者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通过想象去丰富、去补充,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形容邻女之美就是采用了这种手法。他在赋中丑化登徒子,说登徒子的老婆很丑,他还如此眷恋,足见其好色。自己家隔壁的邻女长的很美,所谓“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但她对我示好,我却不予理睬,足见我不好色。姑且不论宋玉攻击登徒子好色的证据是不是充分?但就对这位邻女美色的描绘手段来看,《登徒子好色赋》确实比《硕人》高明,因为它提出的美很有弹性,具有宽泛性和长久适应性:他可以适应不同层次、不同类别人们的审美标准,也可以适应不同时代的审美需求,而且还可以调动不同层次、不同类别人们的审美想象:有历史知识的人会认为吴国的西施大概就是这样,三国的貂蝉就是这样;喜欢神话的读者会认为月里嫦娥就是这样,八洞神仙中的何仙姑就是这样;有西方文学经验的人会想象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就是这样,导致特洛亚战争的海伦就是这样;小市民会认为某某电影明星就是这样,他前天在公共汽车上看到的美女就是这样。这种手法所造成的美的宽泛性和适应性应当是其优长所在。
第三种方法是从描绘美女的自身转为观众的反应,如《陌上桑》中描绘不同年龄层次的人见到美女秦罗敷时的表现:“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犁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做观罗敷”。诗中的“行人”是位长者,他对美是一种鉴赏,应当不包含爱慕或占有;少年的“脱帽著帩头”是希望引起美女的注意,自然有爱慕,但也不同于后面五马太守的占有贪欲。犁者和锄者是作者刻意设计的一出生活小闹剧,通过贪看貌美的罗敷而耽误的农活,以至事后相互埋怨,以此来反衬罗敷惊人之美。这种通过观众的反应来反衬美女惊人之美,实际上包含了第二种方法的优长,又有着第二种方法所没有的动态感,因为它完全是在动态的时间推展中、观众的不同表情动作中去完成和实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