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饭》钱钟书 读后感 500字
钱钟书《吃饭》一文有 钱钟书先生的随笔(也可称散文),读后余味无穷。
吃饭,乃人之生活的事,又确为平常之事。
然在先生笔下,竟然会引发出那么多的知识和故事来,吃饭是政治家的装点,吃饭与音乐的关系、吃饭与赏花游山的关系等等、吃饭中大有学问,吃饭中有万般气象,吃饭中有高深哲理。
作者如同与你拉家常,就那么慢条斯理地细细道来,诸多人生哲理在作者的娓娓叙述中向读者自然随意地展示出来。
钱钟书先生是大学问家,他的这篇《吃饭》,决无华丽的词藻,像是不经意中信口说出来一样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篇短文,具有那么多的知识含,足见作者的博学多才。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题目是讲《吃饭》,但你细细品位(味),这确实又不是纯粹讲吃饭的一篇普通作品,作者讲的是人生、哲学、政治,讲的是历史、是艺术,是怎么做人的道理。
我想,没有文章大家的睿智,没有广搏的哲学社会学知识,是决然写不出如此自然流畅而信息量丰富的文学的。
鲁迅先生论及文章写作,曾有一句名言,叫做:去粉饰,勿作做,少卖弄。
如果用这段话来评价钱钟书先生的《吃饭》,我以为再合适不过了。
全文不用修饰之语,少华丽之辞,即使引用柏拉图等先哲们的故事或典故,也绝无生拉硬扯吊书袋的造作,而是自然贴切,恰到好处。
平淡的生活中含有丰富的哲理,而要把丰富的哲理讲述得平淡率真,让人潜移默化地接收那些内函丰富的道理,需要讲究方法。
像我们这平淡的人生却有着平淡的想不到的收获,不要少看了吃饭这两个字,俗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
我们生活的一切必须从这开始。
所以我介绍大家都去找到钱钟书的《吃饭》这篇文章去看看,一定会让你受益非浅。
散文读后感怎么写--例如说不尽的狗,钱钟书的窗,莫利的门,菱角的喜剧,丰子恺的渐
先看完整文,如看到认为好的句子先抄下来。
等写读后感的时候,就用上。
然后针对摘抄的句子,写出自己的感想。
方式,可以先写感想,再引用文中句子;也可先感想再引用文中句子
散文读后感怎么写--例如说不尽的狗,钱钟书的窗,莫利的门,菱角的喜剧,丰子恺的渐
选择你觉得特别经典很华丽,修辞手法多,或者很打动你的段落和句子摘抄下来,读后感就写这些话好在那里,修辞手法怎么生动贴切,对你有什么启发
钱钟书窗的意义是什么
《窗》读后感一直不曾注意到窗,只是觉得窗太普通了,不值一题。
但读了钱钟书的《窗》后,我才渐渐窗里面有另世界。
《窗》中写道: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
是的,美不胜收并非欣赏的至高境界。
从生活中不难,太多的美尽收眼底不比透过窗定眼一幕好。
这让我想到了生活。
生活中面临着太多的选择,而被选择的东西或事情各长,这时就会犹豫不决,当还在左右徘徊时,错过了太多太多。
为就不会像透过窗观景那样取舍呢
选定,将它定格,以着它而努力。
好比观景一样,选定了就细细品味和欣赏。
窗,让我学会了取舍
《窗》中又写道:门许追求,表示欲望,窗子许占领,表示享受。
是的,窗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舒缓了人与人之间尊卑贵贱关系的心理紧张。
韦应物在《秋夜》中写道:暗窗凉叶动,秋天寝席单。
刘方平有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沈佺期又有山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
可见,都从窗体会出无穷的和空间,窗诗意的把握世界。
即使足不出户,也能透过窗感受自然,感受世界,感受生活。
窗,让我与自然更近
《窗》中还写道:窗可以算房屋的眼睛。
是的,窗对屋内和屋外的人了区别。
《红楼梦》第五十六回写道:窗内是主人们,窗外是奴才下人。
这里'窗'了人的身份与权利。
这让我想到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
好比关窗与开窗,就那么的一扇小小的窗却阻挡了多少的理解与沟通,了多少的误会与仇恨。
生活中需要理解需要沟通,那么不妨敞开心中的那扇窗,让理解走进去,让误会走。
窗,让我学会了敞开心扉与人沟通
卞之琳在《断章》中写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窗里,窗外,桥上,楼上。
这里纷繁的关系由窗产生的,这是窗的哲理
窗外鸟声闲,阶前滤心善这是窗的美。
有首老歌唱道:是谁敲打我的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忆出我的心坎。
这是窗的神秘。
窗,让我学会了取舍,让我与自然更近,让我学会了敞开心扉与人沟通
窗里有哲理,有美丽,有神秘,还藏有另世界
钱钟书谈论朋友的观点是什么
钱钟书 假使恋爱是人生的必需,那未,友谊只能算是一种奢侈;所以,上帝垂怜阿大(Ad am)的孤寂,只为他造了夏娃,并未另造个阿二。
我们常把火焰来比恋爱,这个比喻有 我们意想不到的贴切。
恋爱跟火同样的贪滥,同样的会蔓延,同样的残忍,消灭了坚牢 结实的原料,把灰烬去换光明和热烈。
像拜伦,像哥德,像缪塞,野火似的卷过了人生 一世,一个个白色的,栗色的,棕色的情妇(Une blonde, Chataigne ou brune mati tresse缪塞的妙句)的血淋淋的红心,白心,黄心(孙行者的神通),都烧炙成死灰, 只算供给了燃料。
情妇虽然要新的才有趣,朋友还让旧的好。
时间对于友谊的磨蚀,好 比水流过石子,反把它洗琢得光洁了。
因为友谊不是尖利的需要,所以在好朋友间,极 少发生那厌倦的先驱,一种厣足的情绪,像我们吃完最后一道菜,放下刀叉,靠着椅背 ,准备叫侍者上咖啡时的感觉,还当然不可一概而论,看你有的是什么朋友。
钱钟书 西谚云:急需或困乏时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不免肤浅。
我们有急需的时候 ,是最不需要朋友的时候。
朋友有钱,我们需要他的钱;朋友有米,我们缺乏的是他的 米。
那时节,我们也许需要真正的朋友,不过我们真正的需要并非朋友。
我们讲交情, 揩面子,东借西挪,目的不在朋友本身,只是把友谊作为可利用的工具,顶方便的法门。
常时最知情识趣的朋友,在我们穷急时,他的风趣,他的襟抱,他的韵度,我们都无心欣赏了。
两袖包着清风,一口咽着清水,而云倾听良友清谈,可忘饥渴,即清高到没 人气的名士们,也未必能清苦如此。
此话跟刘孝标所谓势交利交的一派牢骚,全不相干 ,朋友的慷慨或吝啬,肯否排难济困,这是一回事;我们牢不可破的成见,以为我和某 人既有朋友之分,我有困难,某人理当扶助,那是另一回事。
尽许朋友疏财仗义,他的 竟算是我的,在我穷急告贷的时节,总是心存不良,满口亲善,其实别有作用。
试看世 间有多少友谊,因为有求不遂,起了一层障膜;同样,假使我们平日极瞧不起、最不相 与的人,能在此时帮忙救急,反比平日的朋友来得关切,我们感激之余,可以立刻结为 新交,好几年积累的友谊,当场转移对象。
在困乏时的友谊,是最不值钱了——不,是 最可以用钱来估定价值了
我常感到,自《广绝交论》以下,关于交谊的诗文,都不免 对朋友希望太奢,批评太刻,只说做朋友的人的气量小,全不理会我们自己人穷眼孔小 ,只认得钱类的东西,不认得借未必有、有何必肯的朋友。
古尔斯密(Goldsmith)的东 方故事《阿三痛史》(The Trage of Asem),颇少人知,1877年出版的单行本,有一篇 序文,中间说,想创立一种友谊测量表(Philometer),以朋友肯借给他的钱多少,定友 谊的高下。
这种沾光揩油的交谊观,甚至雅人如张船山,也未能免除,所以他要怨什么 事能容俗犹嫌傲,交为通财渐不亲。
《广绝交论》只代我们骂了我们的势利朋友, 我们还需要一篇《反绝交论》,代朋友来骂他们的势利朋友,就是我们自己。
《水浒》 里写宋江刺配江州,戴宗向他讨人情银子, 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
真正 至理名言,比刘孝标、张船山等的见识,高出万倍。
说也奇怪,这句有恕道的话, 偏出诸船火儿张横所谓不爱交情只爱钱,打家劫舍的强盗头子,这不免令人摇头叹 息了:第一叹来,叹惟有强盗,反比士大夫辈明白道理
然而且慢,还有第二叹;第二 叹来,叹明白道理,而不免放火杀人,言行不符,所以为强盗也
从物质的周济说到精神的补助,我们便想到孔子所谓直谅多闻的益友。
这个漂白的 功利主义,无非说,对于我们品性和智识有利益的人,不可不与结交。
我的偏见,以为 此等交情,也不甚巩固。
孔子把直谅的益友跟便僻善柔的损友反衬,当然指那些到 处碰得见的,心直口快,规过劝善的少年老成人。
生就斗蟋蟀般的脾气,一搠一跳,护 短非凡,为省事少气恼起见,对于喜管闲事的善人们,总尽力维持着尊敬的距离。
不过 ,每到冤家狭路,免不了听教训的关头,最近涵养功深,子路闻过则喜的境界,不是区 区夸口,颇能做到。
听直谅的益友规劝,你万不该良心发现,哭丧着脸;他看见你 惶恐觳触的表情, 便觉得你邪不胜正,长了不少气势,带骂带劝,说得你有口难辩,然后几句甜话, 拍肩告别,一路上忻然独笑,觉得替天行道,做了无量功德。
反过来,你若一脸堆上浓 笑,满口承认;他说你骂人,你便说像某某等辈,不但该骂,并且该杀该剐,他说你刻 毒,你就说,岂止刻毒,还想下毒,那时候,该他拉长了像烙铁熨过的脸,哭笑不得了 。
大凡最自负心直口快,喜欢规过劝善的人,像我近年来所碰到的基督教善男信女,同 时最受不起别人的规劝。
因此,你不大看见直谅的人,彼此间会产生什么友谊;大约直 心肠颇像几何学里的直线,两条平行了,永远不会接合。
照我想来,心直口快,无过于 使性子骂人,而这种直谅的。
益友从不骂人,顶反对你骂人。
他们找到他们认为你 的过失,绝不痛痛快快的骂,只是婆婆妈妈的劝告,算是他们的大度包容。
骂是一种公 道的竞赛,对方有还骂的机会;劝却不然,先用大帽子把你压住,无抵抗的让他攻击, 卑怯不亚于打落水狗。
他们喜欢规劝你,所以,他们也喜欢你有过失,好比医生要施行 他手到病除的仁心仁术,总先希望你害病。
这样的居心险恶,无怪基督教为善男信女设立天堂。
真的,没有比进天堂更妙的刑罚了;设想四周围都是无暇可击,无过可规的善 人,此等心直口快的益友无所施其故技,心痒如有臭虫叮,舌头因不用而起铁锈的 苦痛。
泰勒(A·E·Taylor)《道学先生的信仰》(Faith of a Moralist)书里说,读 了但丁《神曲天篇》,有一个印象,觉得天堂里空气沉闷,诸仙列圣只希望下界来个陌 生人,谈话消遣。
我也常常疑惑,假使天堂好玩,何以但丁不像乡下人上城的东张西望 ,倒失神落魄,专去注视琵雅德丽史的美丽的眼睛,以至受琵雅德丽史婉妙的数说: 回过头去罢
我的眼睛不是唯一的天堂(che non pur ne'miei occhi eparadiso) [B。
天堂并不如史文朋(Swinburne)所说,一个玫瑰花园,充满了浪上人火来的姑娘(A rose garden full ofStunners),浪上人火来的姑娘,是裸了大腿,跳舞着唱天堂不 是我的分的。
史文朋一生叛教,哪知此中底细
古法文传奇《乌开山与倪高来情史》 (Aucassin et Nicolette)说,天堂里全是老和尚跟残废的叫化子;风流武侠的骑士反 以地狱为归宿。
雷诺(Renan)《自传续编》(Feuilles detachees)序文里也说,天堂 中大半是虔诚的老婆子(vieilles devotes),无聊得要命;雷诺教士出身,说话当然 靠得住。
假使爱女人,应当爱及女人的狗,那么,真心结交朋友,应当忘掉朋友的过失 。
对于人类应负全责的上帝,也只能捏造——捏了泥土创造,并不能改造,使世界上坏 人变好;偏是凡夫俗子倒常想改造朋友的品胜,真是岂有此理。
一切罪过,都是一点未 凿的天真,一角消毁不尽的个性,一条按压不住的原始的行动,脱离了人为的规律,归 宁到大自然的老家。
抽象地想着了罪恶,我们也许会厌恨;但是罪恶具体地在朋友的性 格里衬托出来,我们只觉得他的品性产生了一种新的和谐,或者竟说是一种动人怜惜的 缺陷,像古磁上一条淡淡的裂缝,奇书里一角缺页,使你心窝里涌出加倍的爱惜。
心直 口快的劝告,假使出诸美丽的异性朋友,如闻裂帛,如看快刀切菜,当然乐于听受。
不 过,照我所知,美丽的女郎,中外一例,说话无不打着圈儿挂了弯的;只有身段缺乏曲线的娘们,说话也笔直到底。
因此,直谅的益友,我是没有的,我也不感到益友 的需要。
无友一身轻,威斯娄(Whistler)的得意语,只算替我说的。
多闻的益友,也同样的靠不住。
见闻多,、己诵广的人,也许可充顾问,未必 配做朋友,除非学问以外,他另有引人的魔力。
德白落斯(President de Brosses)批评 伏尔泰道:别人敬爱他,无非为他做的诗好。
确乎他的诗做得不坏,不过,我们只该 爱他的诗(Mais ce sont ses vers qu'il fautadmiter)——言外之意,当然是, 我们不必爱他的人。
我去年听见一句话,更为痛快。
一位男朋友怂恿我为他跟一位女朋 友撮合,生平未做媒人,好奇的想尝试一次。
见到那位女朋友,声明来意,第一项先说 那位男朋友学问顶好,正待极合科学方法的数说第二项第三项,那位姑娘轻冷地笑道: 假使学问好便该嫁他,大学文科老教授里有的是鳏夫。
这两个例子,对于多闻的 益友,也可应用。
譬如看书,参考书材料最丰富,用处最大,然而极少有人认它为伴 侣的读物。
颐德(Andre Gide)《日记》(Pages de Journal l929-1932)有个极妙的 测验;他说,关于有许多书,我们应当问:这种书给什么人看(Qui peut leslire)
关于有许多人,我们应该问:这种人能看什么书(Que peu-vent-i1s lire)
照此说法 ,多闻的益友就是专看参考书的人。
多闻的人跟参考书往往同一命运,一经用过, 仿佛挤干的柠檬,嚼之无味,弃之不足惜。
并且,打开天窗说亮话,世界上没有一个人 不在任何方面比我们知道得多,假使个个要攀为朋友,哪里有这许多情感来分配
伦敦 东头自告奋勇做向导的顽童,巴黎夜半领游俱乐部的瘪三,对于垢污的神秘,比你的见 闻来得广博,若照多闻益友的原则,几个酒钱,还够不上朋友通财之谊。
多闻的多 字,表现出数量的注重。
记诵不比学问;大学问家的学问跟他整个的性情陶融为一片, 不仅有丰富的数量,还添上个别的性质;每一个琐细的事实,都在他的心血里沉浸滋养不仅有丰富的数量,还添上个别的性质;每一个琐细的事实,都在他的心血里沉浸滋养 ,长了神经和脉络,是你所学不会,学不到的。
反过来说,一个参考书式的多闻者(章 实斋所谓横通),无论记诵如何广博,你总能把他吸收到一干二净。
学校里一般教师, 授完功课后的精神的储蓄,缩挤得跟所发讲义纸一样的扁薄了
普通师生之间,不常发 生友谊,这也是一个原因。
根据多闻的原则而产出的友谊,当然随记诵的增减为涨缩, 不稳固可想而知。
自从人工经济的科学器具发达以来,多闻之学似乎也进了一个新 阶段。
唐李渤间归宗禅师云:芥子何能容须弥山
师言:学士胸藏万卷书,此心 不过如椰子大,万卷书何处著
记得王荆公《寄蔡天启诗》、袁随园《秋夜杂诗》, 也有类似的说法。
现在的情形可大不相同了,时髦的学者不需要心,只需要几只抽屉, 几百张白卡片,分门别类,做成有引必得的引得,用不着头脑更去强记。
但得抽屉 充实,何妨心腹空虚。
最初把抽屉来代替头脑,久而久之,习而俱化,头脑也有点木木 然接近抽屉的质料了。
我敢预言,在最近的将来,木头或阿木林等谩骂,会变成学者们 最尊敬的称谓,朴学一个名词,将发生新鲜的意义。
这并不是说,朋友对于你毫无益处;我不过解释,能给你身心利益的人,未必就算 朋友。
朋友的益处,不能这样拈斤播两的讲。
真正的友谊的形成,并非由于双方有意的 拉拢,带些偶然,带些不知不觉。
在意识层底下,不知何年何月潜伏着一个友谊的种子 ;咦
看它在心面透出了萌芽。
在温暖固密,春夜一般的潜意识中,忽然偷偷的钻进了 一个外人,哦
原来就是他
真正友谊的产物,只是一种渗透了你的身心的愉快。
没有 这种愉快,随你如何直谅多闻,也不会有友谊。
接触着你真正的朋友,感觉到这种愉快 ,你内心的鄙吝残忍,自然会消失,无需说教似的劝导。
你没有听过穷冬深夜壁炉烟囱 里呼啸着的风声么
像把你胸怀间的郁结体贴出来,吹荡到消散,然而不留语言文字的 痕迹、不受金石丝竹的束缚。
百读不厌的黄山谷《茶词》说得最妙: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以交友比吃茶,可谓确当,存心要交益 友的人,便不像中国古人的品茗,而颇像英国人下午的吃茶了:浓而苦的印度红茶, 还要方糖牛奶,外加面包牛油糕点,甚至香肠肉饼子,干的湿的,热闹得好比水陆道场 ,胡乱填满肚子完事。
在我一知半解的几国语言里,没有比中国古语所谓。
素交更 能表出友谊的骨髓。
一个素字把纯洁真朴的交情的本体,形容尽致。
素是一切颜色 的基础,同时也是一切颜色的调和,像白日包含着七色。
真正的交情,看来像素淡,自 有超越死生的厚谊。
假使交谊不淡而腻,那就是恋爱或者柏拉图式的友情了。
中国古人 称夫妇为腻友,也是体贴入微的隽语,外国文里找不见的。
所以,真正的友谊,是 比精神或物质的援助更深微的关系。
蒲伯(Pope)对鲍林白洛克(Bolingbroke)的称谓 ,极有斟酌,极耐寻味:哲人,导师,朋友(Phi1osopher,Guide ,Friend)。
我 有大学时代五位最敬爱的老师,都像蒲伯所说,以哲人导师而更做朋友的;这五位老师 以及其他三四位好朋友,全对我有说不尽的恩德;不过,我跟他们的友谊,并非由于说 不尽的好处,倒是说不出的要好。
孟太尼(Montaigne)解释他跟拉白哀地(La Boetie )生死交情的话,颇可借用:因为他是他,因为我是我,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素交 的素字已经把这个不着色相的情谊体会出来了;口不能言的快活也只可采取无字天 书的作法去描写罢。
还有一类朋友,与素交略有不同。
这一等朋友大多数是比你年纪稍轻的总角交。
说 你戏弄他,你偏爱他;说你欺侮他,你却保护他,仿佛约翰生和鲍斯威儿的关系。
这一 类朋友,像你的一个小小的秘密,是你私有,不大肯公开,只许你对他嘻笑怒骂。
素交 的快活,近于品茶;这一类狎友给你的愉快,只能比金圣叹批西厢所谓隐处生疥,闭户 痛搔,不亦快哉。
颐罗图(Jean Giraudoux)《少女求夫记》(Juliette au pays deshommes)有一节妙文,刻画微妙舒适的癣痒(Un Chatouille-ment exquis,un eczema ,incomparahle,uue adorablement,d'elicieuse gale)也能传出这个感觉。
本来我的朋友就不多,这三年来,更少接近的机会,只靠着不痛快的通信。
到欧洲 后,也有一二个常过往的外国少年,这又算得什么朋友
分手了,回到中国,彼此间隔 着惯于离间一回的大海(Estranging seas),就极容易的忘怀了。
这个种族的门槛 ,是跨不过的。
在国外的友谊,在国外的恋爱,你想带回家去么
也许是路程太远了, 不方便携带这许多行李;也许是海关大严了,付不起那许多进出口税。
英国的冬天,到 一二月间才来,去年落不尽的树叶,又籁籁地随风打印浦室的窗。
想一百年前的穆尔( Thomas Moore)定也在同样萧瑟的气候里,感觉到手故友如冬叶,萧萧四落稀的凄 凉(When l remember all The friends so link'Likeleaves in wintry Weatjer.) 。
对于秋冬萧杀的气息,感觉顶敏锐的中国诗入自卢照邻高瞻直到沈钦圻陈嘉淑,早有 一般用意的名句。
金冬心的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更觉染深了冬夜的 孤寂。
然而何必替古人们伤感呢
我的朋友个个都好着,过两天是星期一,从中国经西 伯利亚来的信,又该到牛津了,包你带来朋友的消息。
(民国26)1937年1月30日
杨绛《记钱钟书与〈围城〉》
记书与《围 -------------------------------------------------------------------------------- 一 钱写《围城》 钱钟书在《围城》的序里说,这本书是他“锱铢积累”写成的。
我是“锱铢积累” 读完的。
每天晚上,他把写成的稿子给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样反应。
我笑,他也笑;我 大笑,他也大笑。
有时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对大笑,因为笑的不仅是书上的事,还有书 外的事。
我不用说明笑什么,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然后他就告诉我下一段打算写什么, 我就急切地等着看他怎么写。
他平均每天写五百字左右。
他给我看的是定稿,不再改动。
后来他对这部小说以及其它“少作”都不满意,恨不得大改特改,不过这是后话了。
钟书选注宋诗,我曾自告奋勇,愿充白居易的“老妪”——也就是最低标准;如果 我读不懂,他得补充注释。
可是在《围城》的读者里,我却成了最高标准。
好比学士通 人熟悉古诗文里词句的来历,我熟悉故事里人物和情节的来历。
除了作者本人,最有资 格为《围城》做注释的,该是我了。
看小说何需注释呢
可是很多读者每对一本小说发生兴趣,就对作者也发生兴趣, 并把小说里的人物和情节当作真人实事。
有的干脆把小说的主角视为作者本人。
高明的 读者承认作者不能和书中人物等同,不过他们说,作者创造的人物和故事,离不开他个 人的经验和思想感情。
这话当然很对。
可是我曾在一篇文章里指出:创作的一个重要成 分是想象,经验好比黑暗里点上的火,想象是这个火所发的光;没有火就没有光,但光 照所及,远远超过火点儿的大小①。
创造的故事往往从多方面超越作者本人的经验。
要 从创造的故事里返求作者的经验是颠倒的。
作者的思想情感经过创造,就好比发过酵而 酿成了酒;从酒里辩认酿酒的原料,也不容易。
我有机缘知道作者的经历,也知道酿成 的酒是什么原料,很愿意让读者看看真人实事和虚构的人物情节有多少联系,而且是怎 样的联系。
因为许多所谓写实的小说,其实是改头换面地叙写自己的经历,提升或满足 自己的感情。
这种自传体的小说或小说体的自传,实在是浪漫的纪实,不是写实的虚构。
而《围城》只是一部虚构的小说,尽管读来好像真有其事,实有其人。
①参看《事实—故事—真实》(《文学评论》一九八○年第三期十七页)。
《围城》里写方鸿渐本乡出名的行业是打铁、磨豆腐,名产是泥娃娃。
有人读到这 里,不禁得意地大哼一声说:“这不是无锡吗
钱钟书不是无锡人吗
他不也留过洋吗
不也在上海住过吗
不也在内地教过书吗
”有一位专爱考据的先生,竟推断出钱钟书 的学位也靠不住,方鸿渐就是钱钟书的结论更可以成立了。
钱钟书是无锡人,一九三三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在上海光华大学教了两年英语,一 九三五年考取英庚款到英国牛津留学,一九三七年得副博士(B.Litt.)学位,然后 到法国,入巴黎大学进修。
他本想读学位,后来打消了原意。
一九三八年,清华大学聘 他为教授,据那时候清华的文学院长冯友兰先生来函说,这是破例的事,因为按清华旧 例,初回国教书只当讲师,由讲师升副教授,然后升为教授。
钟书九、十月间回国,在 香港上岸,转昆明到清华任教。
那时清华已并入西南联大。
他父亲原是国立浙江大学教 授,应老友廖茂如先生恳请,到湖南蓝田帮他创建国立师范学院;他母亲弟妹等随叔父 一家逃难住上海。
一九三九年秋,钟书自昆明回上海探亲后,他父亲来信来电,说自己 老病,要钟书也去湖南照料。
师范学院院长廖先生来上海,反复劝说他去当英文系主任, 以便伺候父亲,公私兼顾。
这样,他就未回昆明而到湖南去了。
一九四○年暑假,他和 一位同事结伴回上海探亲,道路不通,半途折回。
一九四一年暑假,他由广西到海防搭 海轮到上海,准备小住几月再回内地。
西南联大外语系主任陈福田先生到了上海特来相 访,约他再回联大。
值珍珠港事变,他就沦陷在上海出不去了。
他写过一首七律《古 意》,内有一联说:“槎通碧汉无多路,梦入红楼第几层”,另一首《古意》又说: “心如红杏专春闹,眼似黄梅诈雨晴”,都是寄托当时羁居沦陷区的怅望情绪。
《围城》 是沦陷在上海的时期写的。
钟书和我一九三二年春在清华初识,一九三三年订婚,一九三五年结婚,同船到英 国(我是自费留学),一九三七年秋同到法国,一九三八年秋同船回国。
我母亲一年前 去世,我苏州的家已被日寇抢劫一空,父亲避难上海,寄居我姐夫家。
我急要省视老父, 钟书在香港下船到昆明,我乘原船直接到上海。
当时我中学母校的校长留我在“孤岛” 的上海建立“分校”。
二年后上海沦陷,“分校”停办,我暂当家庭教师,又在小学代 课,业余创作话剧。
钟书陷落上海没有工作,我父亲把自己在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授课的 钟点让给他,我们就在上海艰苦度日。
有一次,我们同看我编写的话剧上演,回家后他说:“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
”我 非常高兴,催他快写。
那时他正偷空写短篇小说,怕没有时间写长篇。
我说不要紧,他 可以减少授课的时间,我们的生活很省俭,还可以更省俭。
恰好我们的女佣因家乡生活 好转要回去。
我不勉强她,也不另觅女佣,只把她的工作自己兼任了。
劈柴生火烧饭洗 衣等等我是外行,经常给煤烟染成花脸,或熏得满眼是泪,或给滚油烫出泡来,或切破 手指。
可是我急切要看钟书写《围城》(他已把题目和主要内容和我讲过),做灶下婢 也心甘情愿。
《围城》是一九四四年动笔,一九四六年完成的。
他就像原《序》所说:“两年里 忧世伤生”,有一种惶急的情绪,又忙着写《谈艺录》;他三十五岁生日诗里有一联: “书癖钻窗蜂未出,诗情绕树鹊难安”,正是写这种兼顾不来的心境。
那时候我们住在 钱家上海避难的大家庭里,包括钟书父亲一家和叔父一家。
两家同住分炊,钟书的父亲 一直在外地,钟书的弟弟妹妹弟媳和侄儿女等已先后离开上海,只剩他母亲没走,还有 一个弟弟单身留在上海;所谓大家庭也只像个小家庭了。
以上我略叙钟书的经历、家庭背景和他撰写《围城》时的处境,为作者写个简介。
下面就要为《围城》做些注解。
钟书从他熟悉的时代、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社会阶层取材。
但组成故事的人物和情 节全属虚构。
尽管某几个角色稍有真人的影于,事情都子虚乌有;某些情节略具真实, 人物却全是捏造的。
方鸿渐取材于两个亲戚:一个志大才疏,常满腹牢骚;一个狂妄自大,爱自吹自唱。
两人都读过《围城》,但是谁也没自认为方鸿渐,因为他们从未有方鸿渐的经历。
钟书 把方鸿渐作为故事的中心,常从他的眼里看事,从他的心里感受。
不经意的读者会对他 由了解而同情,由同情而关切,甚至把自己和他合而为一。
许多读者以为他就是作者本 人。
法国十九世纪小说《包法利夫人》的作者福娄拜曾说:“包法利夫人,就是我。
” 那么,钱钟书照样可说:“方鸿渐,就是我。
”不过还有许多男女角色都可说是钱钟书, 不光是方鸿渐一个。
方鸿渐和钱钟书不过都是无锡人罢了,他们的经历远不相同。
我们乘法国邮船阿多士Ⅱ(Athos Ⅱ)回国,甲板上的情景和《围城》里写的很像, 包括法国警官和犹太女人调情,以及中国留学生打麻将等等。
鲍小姐却纯是虚构。
我们 出国时同船有一个富有曲线的南洋姑娘,船上的外国人对她大有兴趣,把她看作东方美 人。
我们在牛津认识一个由未婚夫资助留学的女学生,听说很风流。
牛津有个研究英国 语文的埃及女学生,皮肤黑黑的,我们两人都觉得她很美。
鲍小姐是综合了东方美人、 风流未婚妻和埃及美人而抟捏出来的。
钟书曾听到中国留学生在邮船上偷情的故事,小 说里的方鸿渐就受了鲍小姐的引诱。
鲍鱼之肆是臭的,所以那位小姐姓鲍。
苏小姐也是个复合体。
她的相貌是经过美化的一个同学。
她的心眼和感情属于另一 个;这人可一点不美。
走单帮贩私货的又另是一人。
苏小姐做的那首诗是钟书央我翻译 的,他嘱我不要翻得好,一般就行。
苏小姐的丈夫是另一个同学,小说里乱点了鸳鸯谱。
结婚穿黑色礼服,白硬领圈给汗水浸得又黄又软的那位新郎,不是别人,正是钟书自己。
因为我们结婚的黄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
我们的结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篮 的女孩子、提纱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刚被警察拿获的扒手。
赵辛媚是由我们喜欢的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变大的,钟书为他加上了二十多岁年纪。
这孩子至今没有长成赵辛媚,当然也不可能有赵辛媚的经历。
如果作者说:“方鸿渐, 就是我,”他准也会说:“赵辛媚,就是我。
” 有两个不甚重要的人物有真人的影子,作者信手拈来,未加融化,因此那两位相识 都“对号入座”了。
一位满不在乎,另一位听说很生气。
钟书夸张了董斜川的一个方面, 未及其他。
但董斜川的谈吐和诗句,并没有一言半语抄袭了现成,全都是捏造的。
褚慎 明和他的影子并不对号。
那个影子的真身比褚慎明更夸张些呢。
有一次我和他同乘火车 从巴黎郊外进城,他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开列了少女选择丈夫的种种条件,如 相貌、年龄、学问、品性、家世等等共十七八项,逼我一一批分数,并排列先后。
我知 道他的用意,也知道他的对象,所以小小翼翼地应付过去。
他接着气呼呼地对我说: “她们说他(指钟书)‘年少翩翩’,你倒说说,他‘翩翩’不‘翩翩’。
”我应该厚 道些,老实告诉他,我初识钟书的时候,他穿一件青布大褂,一双毛布底鞋,戴一副老 式大眼镜,一点也不‘翩翩’。
可是我瞧他认为我该和他站在同一立场,就忍不住淘气 说:“我当然最觉得他‘翩翩’。
”他听了怫然,半天不言语。
后来我称赞他西装笔挺, 他惊喜说:“真的吗
我总觉得自己的衣服不挺,每星期洗熨一次也不如别人的挺。
” 我肯定他衣服确实笔挺,他才高兴。
其实,褚慎明也是个复合体,小说里的那杯牛奶是 另一人喝的。
那人也是我们在巴黎时的同伴,他尚未结婚,曾对我们讲:他爱“天仙的 美”,不爱“妖精的美”。
他的一个朋友却欣赏“妖精的美”,对一个牵狗的妓女大有 兴趣,想“叫一个局”,把那妓女请来同喝点什么谈谈话。
有一晚,我们一群人同坐咖 啡馆,看见那个牵狗的妓女进另一家咖啡馆去了。
“天仙美”的爱慕者对“妖精美”的 爱慕者自告奋勇说:“我给你去把她找来。
”他去了好久不见回来,钟书说:“别给蜘 蛛精网在盘丝洞里了,我去救他吧。
”钟书跑进那家咖啡馆,只见“天仙美”的爱慕者 独坐一桌,正在喝一杯很烫的牛奶,四围都是妓女,在窃窃笑他。
钟书“救”了他回来。
从此,大家常取笑那杯牛奶,说如果叫妓女,至少也该喝杯啤酒,不该喝牛奶。
准是那 杯牛奶作崇,使钟书把褚慎明拉到饭馆去喝奶;那大堆的药品准也是即景生情,由那杯 牛奶生发出来的。
方遯翁也是个复合体。
读者因为他是方鸿渐的父亲,就确定他是钟书的父亲,其实 方遯翁和他父亲只有几分相像。
我和钟书订婚前后,钟书的父亲擅自拆看了我给钟书的 信,大为赞赏,直接给我写了一封信,郑重把钟书托付给我。
这来很像方遯翁的作风。
我们沦陷在上海时,他来信说我“安贫乐道”,这也很像方遯翁的语气。
可是,如说方 遯翁有二三分像他父亲,那么,更有四五分是像他叔父,还有几分是捏造,因为亲友间 常见到这类的封建家长。
钟书的父亲和叔父都读过《围城》。
他父亲莞尔而笑;他叔父 的表情我们没看见。
我们夫妇常私下捉摸,他们俩是否觉得方遯翁和自己有相似之处。
唐晓芙显然是作者偏爱的人物,不愿意把她嫁给方鸿渐。
其实,作者如果让他们成 为眷属,由眷属再吵架闹翻,那么,结婚如身陷围城的意义就阐发得更透彻了。
方鸿渐 失恋后,说赵辛楣如果娶了苏小姐也不过尔尔,又说结婚后会发现娶的总不是意中人。
这些话都很对。
可是他究竟没有娶到意中人,他那些话也就可释为聊以自慰的话。
至于点金银行的行长,“我你他”小姐的父母等等,都是上海常见的无锡商人,我 不再一一注释。
我爱读方鸿渐一行五人由上海到三闾大学旅途上的一段。
我没和钟书同到湖南去, 可是他同行的五人我全认识,没一人和小说里的五人相似,连一丝影儿都没有。
王美玉 的卧房我倒见过:床上大红绸面的被子,叠在床里边;桌上大圆镜子,一个女人脱了鞋 坐在床边上,旁边煎着大半脸盆的鸦片。
那是我在上海寻找住房时看见的,向钟书形容 过。
我在清华做学生的时期,春假结伴旅游,夜宿荒村,睡在铺干草的泥地上,入夜梦 魇,身下一个小娃娃直对我嚷:“压住了我的红棉袄”,一面用手推我,却推不动。
那 番梦魇,我曾和钟书讲过。
蛆叫“肉芽”,我也曾当作新鲜事告诉钟书。
钟书到湖南去, 一路上都有诗寄我。
他和旅伴游雪窦山,有纪游诗五古四首,我很喜欢第二第三首,我 不妨抄下,作为真人实事和小说的对照。
天风吹海水,屹立作山势;浪头飞碎白,积雪疑几世。
我常观乎山,起伏有水 致;蜿蜒若没骨,皱具波涛意。
乃知水与山,思各出其位,譬如豪杰人,异量美能备。
固哉鲁中叟,祗解别位智。
山容太古静,而中藏瀑布,不舍昼夜流,得雨势更怒。
辛酸亦有泪,贮胸敢倾吐; 略似此山然,外勿改其度。
相契默无言,远役喜一晤。
微恨多游踪,藏焉未为固。
衷曲 莫浪陈,悠悠彼行路。
小说里只提到游雪窦山,一字未及游山的情景。
游山的自是游山的人,方鸿渐、李 梅亭等正忙着和王美玉打交道呢。
足见可捏造的事丰富得很,实事尽可抛开,而且实事 也挤不进这个捏造的世界。
李梅亭途遇寡妇也有些影子。
钟书有一位朋友是忠厚长者,旅途上碰到一个自称落 难的寡妇;那位朋友资助了她,后来知道是上当。
我有个同学绰号“风流寡妇”,我曾 向钟书形容她临睡洗去脂粉,脸上眉眼口鼻都没有了。
大约这两件不相干的事凑出来一 个苏州寡妇,再碰上李梅亭,就生出“倷是好人”等等妙语奇文。
证处厚的夫人使我记起我们在上海一个邮局里看见的女职员。
她头发枯黄,脸色苍 白,眼睛斜撇向上,穿一件浅紫色麻纱旗袍。
我曾和钟书讲究,如果她皮肤白腻而头发 细软乌黑,浅紫的麻纱旗袍换成线条柔软的深紫色绸旗袍,可以变成一个美人。
汪太太 正是这样一位美人,我见了似曾相识。
范小姐、刘小姐之流想必是大家熟悉的,不必再介绍。
孙柔嘉虽然跟着方鸿渐同到 湖南又同回上海,我却从未见过。
相识的女人中间(包括我自己),没一个和她相貌相 似,但和她稍多接触,就发现她原来是我们这个圈子里最寻常可见的。
她受过高等教育, 没什么特长,可也不笨;不是美人,可也不丑;没什么兴趣,却有自己的主张。
方鸿渐 “兴趣很广,毫无心得”;她是毫无兴趣而很有打算。
她的天地极小,只局限在“围城” 内外。
她所享的自由也有限,能从城外挤入城里,又从城里挤出城外。
她最大的成功是 嫁了一个方鸿渐,最大的失败也是嫁了一个方鸿渐。
她和方鸿渐是芸芸知识分子间很典 型的大妇。
孙柔嘉聪明可喜的一点是能画出汪太太的“扼要”:十点红指甲,一张红嘴 唇。
一个年轻女子对自己又羡又妒又瞧不起的女人,会有这种尖刻。
但这点聪明还是钟 书赋与她的。
钟书惯会抓住这类“扼要”,例如他能抓住每个人声音里的“扼要”,由 声音辨别说话的人,尽管是从未识面的人。
也许我正像堂吉诃德那样,挥剑捣毁了木偶戏台,把《围城》里的人物斫得七零八 落,满地都是硬纸做成的断肢残骸。
可是,我逐段阅读这部小说的时候,使我放下稿子 大笑的,并不是发现了真人实事,却是看到真人实事的一鳞半爪,经过拼凑点化,创出 了从未相识的人,捏造了从未想到的事。
我大笑,是惊喜之余,不自禁地表示“我能拆 穿你的西洋镜”。
钟书陪我大笑,是了解我的笑,承认我笑得不错,也带着几分得意。
可能我和堂吉诃德一样,做了非常扫兴的事。
不过,我相信,这来可以说明《围城》 和真人实事的关系。
二 写《围城》的钱钟书 要认识作者,还是得认识他本人,最好从小时候起。
钟书一出世就由他伯父抱去抚养,因为伯父没有儿子。
据钱家的“坟上风文”,不 旺长房旺小房;长房往往没有子息,便有,也没出息,伯父就是“没出息”的长子。
他 比钟书的父亲大十四岁,二伯父早亡,他父亲行二,叔父行四,两人是同胞双生,钟书 是长孙,出嗣给长房。
伯父为钟书连夜冒雨到乡间物色得一个壮健的农妇;她是寡妇, 遗腹子下地就死了,是现成的好奶妈(钟书称为“姆妈”)。
姆妈一辈于帮在钱家,中 年以后,每年要呆呆的发一阵子呆,家里人背后称为“痴姆妈”。
她在钟书结婚前特地 买了一只翡翠镶金戒指,准备送我做见面礼。
有人哄她那是假货,把戒指骗去,姆妈气 得大发疯,不久就去世了,我始终没见到她。
钟书自小在大家庭长大,和堂兄弟的感情不输亲兄弟。
亲兄弟、堂兄弟共十人,钟 书居长。
众兄弟间,他比较稚钝,孜孜读书的时候,对什么都没个计较,放下书本,又 全没正经,好像有大量多余的兴致没处寄放,专爱胡说乱道。
钱家人爱说他吃了痴姆妈 的奶,有“痴气”。
我们无锡人所谓“痴”,包括很多意义:疯、傻、憨、稚气、呆气、 淘气等等。
他父母有时说他“痴颠不拉”、“痴舞作法”、“呒著呒落”(“著三不著 两”的意思——我不知正确的文字,只按乡音写)。
他确也不像他母亲那样沉默寡言、 严肃谨慎,也不像他父亲那样一本正经。
他母亲常抱怨他父亲“憨”。
也许钟书的“痴 气”和他父亲的憨厚正是一脉相承的。
我曾看过他们家的旧照片。
他的弟弟都精精壮壮, 唯他瘦弱,善眉善眼的一副忠厚可怜相。
想来那时候的“痴气”只是稚气、呆气,还不 会淘气呢。
钟书周岁“抓周”,抓了一本书,因此取名“钟书”。
他出世那天,恰有人送来一 部《常州先哲丛书》,伯父已为他取名“仰先”,字“哲良”。
可是周岁有了“钟书” 这个学名,“仰先”就成为小名,叫作“阿先”。
但“先儿”、“先哥”好像“亡儿”、 “亡兄”,“先”字又改为“宣”,他父亲仍叫他“阿先”。
(他父亲把钟书写的家信 一张张帖在本子上,有厚厚许多本,亲手帖上题签“先儿家书(一)(二) (三)……”;我还看到过那些本子和上面贴的信。
)伯父去世后,他父亲因钟书爱胡 说乱道,为他改字“默存”,叫他少说话的意思。
钟书对我说:“其实我喜欢‘哲良’, 又哲又良——我闭上眼睛,还能看到伯伯给我写在练习簿上的‘哲良’。
”这也许因为 他思念伯父的缘故。
我觉得他确是又哲又良,不过他“痴气”盎然的胡说乱道,常使他 不哲不良——假如淘气也可算不良。
“默存”这个号显然没有起克制作用。
伯父“没出息”,不得父母欢心,原因一半也在伯母。
伯母娘家是江阴富户,做颜 料商发财的,有七八只运货的大船。
钟书的祖母娘家是石塘湾孙家,官僚地主,一方之 霸。
婆媳彼此看不起,也影响了父子的感情。
伯父中了秀才回家,进门就挨他父亲一顿 打,说是“杀杀他的势气”;因为钟书的祖父虽然有两个中举的哥哥,他自己也不过是 个秀才。
钟书不到一岁,祖母就去世了。
祖父始终不喜欢大儿子,钟书也是不得宠的孙 子。
钟书四岁(我纪年都用虚岁,因为钟书只记得虚岁,而钟书是阳历十一月下旬生的, 所以周岁当减一岁或二岁)由伯父教他识字。
伯父是慈母一般,钟书成天跟着他。
伯父 上茶馆,听说书,钟书都跟去。
他父亲不便干涉,又怕惯坏了孩子,只好建议及早把孩 子送入小学。
钟书六岁入秦氏小学。
现在他看到人家大讲“比较文学”,就记起小学里 造句:“狗比猫大,牛比羊大”;有个同学比来比去,只是“狗比狗大,狗比狗小”, 挨了老师一顿骂。
他上学不到半年,生了一场病,伯父舍不得他上学,借此让他停学在 家。
他七岁,和比他小半岁的常弟钟韩同在亲戚家的私塾附学,他念《毛诗》,钟韩念 《尔雅》。
但附学不便,一年后他和钟韩都在家由伯父教。
伯父对钟书的父亲和叔父说: “你们两兄弟都是我启蒙的,我还教不了他们
”父亲和叔父当然不敢反对。
其实钟书的父亲是由一位族兄启蒙的。
祖父认为钟书的父亲笨,叔父聪明,而伯父 的文笔不顶好。
叔父反正聪明,由伯父教也无妨;父亲笨,得请一位文理较好的族兄来 教。
那位族兄严厉得很,钟书的父亲挨了不知多少顿痛打。
伯父心疼自己的弟弟,求了 祖父,让两个弟弟都由他教。
钟书的父亲挨了族兄的痛打一点不抱怨,却别有领会。
他 告诉钟书:“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忽然给打得豁然开通了。
” 钟书和钟韩跟伯父读书,只在下午上课。
他父亲和叔父都有职业,家务由伯父经管。
每天早上,伯父上茶馆喝茶,料理杂务,或和熟人聊天。
钟书总跟着去。
伯父化一个铜 板给他买一个大酥饼吃(据钟书比给我看,那个酥饼有饭碗口大小,不知是真有那么大, 还是小儿心目中的饼大);又化两个铜板,向小书铺子或书摊租一本小说给他看。
家里 的小说只有《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等正经小说。
钟书在家里已开始囫囵 吞枣地阅读这类小说,把“同呆 子”读如“岂子”,也不知《西游记》里的“呆子” 就是猪八戒。
书摊上租来的《说唐》、《济公传》、《七侠五义》之类是不登大雅的, 家里不藏。
钟书吃了酥饼就孜孜看书,直到伯父叫他回家。
回家后便手舞足蹈向两个弟 弟演说他刚看的小说:李元霸或裴元庆或杨林(我记不清)一锤子把对手的枪打得弯弯 曲曲等等。
他纳闷儿的是,一条好汉只能在一本书里称雄。
关公若进了《说唐》,他的 青龙堰月刀只有八十斤重,怎敌得李元霸的那一对八百斤重的锤头子;李元霸若进了 《西游记》,怎敌得过孙行者的一万三千斤的金箍(我们在牛津时,他和我讲哪条好汉 使哪种兵器,重多少斤,历历如数家珍)。
妙的是他能把各件兵器的斤两记得烂熟,却 连阿拉伯数字的1、2、3都不认识。
钟韩下学回家有自己的父亲教,伯父和钟书却是 “老鼠哥哥同年伴儿”。
伯父用绳子从高处挂下一团棉花,教钟书上、下、左、右打那 四棉花,说是打“棉花拳”,可以练软功。
伯父爱喝两口酒。
他手里没多少钱,只能买 些便宜的熟食如酱猪舌之类下酒,哄钟书那是“龙肝凤髓”,钟书觉得其味无穷。
至今 他喜欢用这类名称,譬如洋火腿在我家总称为“老虎肉”。
他父亲不敢得罪哥哥,只好 伺机把钟书抓去教他数学;教不会,发狠要打又怕哥哥听见,只好拧肉,不许钟书哭。
钟书身上一块青、一块紫,晚上脱掉衣服,伯父发现了不免心疼气恼。
钟书和我讲起旧 事,对父亲的着急不胜同情,对伯父的气恼也不胜同情,对自己的忍痛不敢哭当然也同 情,但回忆中只觉得滑稽又可怜。
我笑说:痛打也许能打得“豁然开通”,拧,大约是 把窍门拧塞了。
钟书考大学,数学只考得十五分。
钟书小时候最乐的事是跟伯母回江阴的娘家去;伯父也同去(堂姊已出嫁)。
他们 往往一住一两个月。
伯母家有个大庄园,钟书成天跟着庄客四处田野里闲逛。
他常和我 讲田野的景色。
一次大雷雨后,河边树上挂下一条大绿蛇,据说是天雷打死的。
伯母娘 家全家老少都抽大烟,后来伯父也抽上了。
钟书往往半夜醒来,跟着伯父伯母吃半夜餐。
当时快乐得很,回无锡的时候,吃足玩够,还穿着外婆家给做的新衣。
可是一回家他就 担忧,知道父亲要盘问功课,少不了挨打。
父亲不敢当着哥哥管教钟书,可是抓到机会, 就着实管教,因为钟书不但荒了功课,还养成不少坏习气,如晚起晚睡、贪吃贪玩等。
一九一九年秋天,我家由北京回无锡。
我父母不想住老家,要另找房子。
亲友介绍 了一处,我父母去看房子,带了我同去。
钟书家当时正租居那所房子。
那是我第一次上 他们钱家的门,只是那时两家并不相识。
我记得母亲说,住在那房子里的一位女眷告诉 她,搬进以后,没离开过药罐儿。
那所房子我家没看中;钱家虽然嫌房子阴暗,也没有 搬出。
他们五年后才搬入七尺场他们家自建的新屋。
我记不起那次看见了什么样的房子、 或遇见了什么人,只记得门口下车的地方很空旷,有两棵大树;很高的白粉墙,粉墙高 处有一个个砌着镂空花的方窗洞。
钟书说我记忆不错,还补充说,门前有个大照墙,照 墙后有一条河从门前流过。
他说,和我母亲说话的大约是婶母,因为叔父婶母住在最外 一进房子里,伯父伯母和他住中间一进,他父母亲伺奉祖父住最后一进。
我女儿取笑说:“爸爸那时候不知在哪儿淘气呢。
假如那时候爸爸看见妈妈那样的 女孩子,准抠些鼻牛来弹她。
”钟书因此记起旧事说,有个女裁缝常带着个女儿到他家 去做活;女儿名宝宝,长得不错,比他大两三岁。
他和钟韩一次抓住宝宝,把她按在大 厅隔扇上,钟韩拿一把削铅笔的小脚刀作势刺她。
宝宝大哭大叫,由大人救援得免。
兄 弟俩觉得这番胜利当立碑纪念,就在隔肩上刻了“刺宝宝处”四个字。
钟韩手巧,能刻 字,但那四个字未经简化,刻来煞是费事。
这大概是顽童刚开始“知慕少艾”的典型表 现。
后来房子退租的时候,房主提出赔偿损失,其中一项就是隔扇上刻的那四个不成形 的字,另一项是钟书一人干的坏事,他在后园“挖人参”,把一棵玉兰树的根刨伤,那 棵树半枯了。
钟书十一岁,和钟韩同考取东林小学一年级,那是四年制的高等小学。
就在那年秋 天,伯父去世。
钟书还未放学,经家人召回,一路哭着赶回家去,哭叫“伯伯”,伯父 已不省人事。
这是他
杨绛,钱钟书的家庭背景
钱基博——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字子泉,别号潜庐,无锡人。
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二月 初二日生,与弟基厚孪生。
5岁由长兄子兰授课,9岁读完《四书》、《 五经》和《古文翼》。
10岁时由伯父仲眉课以《史记》和唐宋八大家文 选,并教其学习写作策论。
13岁读《资治通鉴》和《续资治通鉴》,先 后将2部巨著圈点7遍,又精研《读史方舆纪要》。
16岁撰《中国舆地大 势论》,发表于《新民丛报》;撰《说文》一篇,发表在《国粹学报》 上。
杨绛她的父亲杨荫杭先后留学日本和美国,1910年,获宾西法尼亚大学法学硕士。
1915-1919年,历任京师高等审判厅长,京师高等检察长,司法部参事。
在钱穆的记忆中,他曾读过杨荫杭的著作《名学》(逻辑学),受其影响。
杨绛有一姑母,名杨荫榆,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我们在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中知道其人。
杨荫榆多次被鲁迅讽刺和批评,仿佛被贴上了标签,为人不齿。
其实,杨荫榆办教育的功绩不能被抹杀。
她在辞职女子师范大学校长后,在苏州办学校。
日军侵占苏州后,她保护学生,大义凛然,1938年1月1日被日军枪杀,抛入河中。
杨绛的妹妹杨必曾为复旦大学教授,翻译过《名利场》。
文革中,不堪红卫兵殴打凌辱,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