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张爱玲是否接触过存在主义哲学,但其作品中却暗合了很多存在主义的理念。法国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创作了一部小说《恶心》,主人公洛根丁突然发现自己过去的生活并没有太多意义,生活本身是单调的、重复的。存在的一切都是如此,看起来充满秩序与意义的世界,其实本身并不是这样,人的存在带有某种偶然性和多余的特征,因此洛根丁感到“恶心”,并突然明白存在其实是荒谬的。加缪创作的《局外人》也深深地渲染了一种荒谬的情绪,主人公默尔索是一个社会的“局外人”,他对一切冷漠:母亲死了,他无动于衷;对于婚姻,也无可无不可。他整天沉浸在一种无聊的状态中,然而心中却有种莫名的焦虑与追索,于是在某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下,他毫无必要地枪杀了一个人。对他的罪行,法庭判处他死刑。对于判决,默尔索也是无可无不可,他安静地等待着死亡,在死亡来临之际,面对满天星斗,他感到一种解脱。在默尔索看来,世界原来一切有意义的事都变得那么无聊,显得荒谬。加缪说:“荒诞从根本上讲是一种离异。”世界本身没有目的和意义,人总是对世界充满合理的价值期待,但世界本身并不按理性的方式运行,人与世界之间总是存在割裂,这种割裂就是悖谬,悖谬便产生荒诞。生存没有价值可言,但是还是生存着,这就是人生最大的荒诞。
张爱玲作品中也充分揭示了这样一种生存的荒诞性与荒谬意识,《连环套》里的霓喜歇斯底里地将花瓶砸向卧病在床的丈夫,导致其断气身亡,接着便是疯狂的捶尸行为:“趴在他床前,嚎啕大哭,捏紧了拳头使劲地捶床,腕上挂的钥匙打到肉里去,出了血,捶红了床单,还是捶。”作为夫妻本是恩爱有加,两情相悦,但在霓喜的眼里,丈夫却是自己最大的仇人。《心经》里的许小寒在得知父亲将要和段凌卿同居时,变态的“恋父情结”竟使她丧心病狂地哭喊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爱你!你哪里还有点人心哪――你是个禽兽!”《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梁太太,她既是一个受害者,也是一个自害者,更是一个害人者。她年轻时力排众议嫁给了一个年逾半百的富人,专等他死,等她顺顺利利地当上了有钱的寡妇,却再也填不满心里的饥荒。于是四处交际,四处求爱。《沉香屑・第二炉香》中按点吃饭、喝茶、坐马桶,坐公事房的男人像一只只“白铁小闹钟”,脑子里除了钟摆的嘀嗒声之外,什么都没有。罗杰15年来没有换过讲义,15年来一直在讲两句同样的笑话。即使他后来爱上的这个女人,也只是一具外美内虚的空壳,最终罗杰对自己毫无意义的存在以及自己所存在的世界产生厌恶及绝望,以自杀告别了这个荒诞的世界。
张爱玲笔下的“都市”是一个令人窒息、绝望的荒诞世界,弥漫着一种末日来临的死亡气息。面对流动不定、真幻无常的都市文化所产生的无法把握的焦虑感、无可附着的孤独感、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往往使她作品中的人物心理失衡,由此衍生出种种心理、生理病象。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到王士洪夫妇的浴室去洗澡,看到浴室里强烈的灯光下满地滚的王娇蕊的乱头发,他心里异常烦恼,以至于洗完澡竟蹲下地去,把瓷砖上的乱头发一团团捡了起来, 并把它塞到裤兜里,而他的手停在口袋里,只觉得浑身燥热。被佟振保冷落的妻子孟烟鹂则自恋到每天在浴室里坐上几个钟头,低头欣赏自己的肚皮、肚脐。长期的焦虑、压抑所造成的精神紧张往往使人物心理失序甚至扭曲变态,这也成为一道都市人生的鬼魅风景线。
张爱玲如此感叹道:
“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瞬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吕宗桢的浑浑噩噩、乔琪乔的放浪无耻、范柳原的身心漂泊、沈世钧的自我否定、许叔惠的外强中干、潘汝良的没头没脑、娄嚣伯的无聊无趣,无不揭示着人生的荒诞不经以及生存的无意义和无价值。
张爱玲一出生就在历史的缝隙中左右不能逢源,从“五四”自我解放的母亲到自甘堕落的父亲,她面临着历史的断裂而无能为力。由于香港的陷落而前途被断送之时,她尝到了生命里从未有过的荒诞,疲于奔命的追逐换来的却是一场虚无,她看清了历史对个体生命价值的挤压与冲突。于是,她开始怀着一种苍老的心境思索战争底下的人如何去活着:生存就是一切。父母的离异使她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生活的阴影,继母的阴毒、父亲的暴虐使她过早地领略了生存的阴暗与荒诞。在西方文化熏陶的母亲面前的自卑和对冷漠父亲的怨恨无疑加剧了张爱玲在父母分别代表的文明之间的游移、退缩,甚至排斥,并由此形成了一种与世隔绝的边缘人心态。风格迥异的世界使她对人世间的冷酷与孤独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切肤的体验,并使她走向了自尊、内省、敏感、自我封闭与早熟之路。
纵观张爱玲颠沛流离、曲折坎坷的一生,早年成名、中年困顿、晚年寂寞、死后热闹的境况,我们是否应该反思自己的生存质量?还是应该探讨一下人生的真谛究竟是什么,这也许永远是一个争论不休而且没有标准答案的话题。尽管如此,张爱玲还是通过她的小说和人物为社会、为后人发出了一个令人深省的警示,而研究张爱玲的意义也就恰在于此。
罗杰听了这些话,脸青了,可是依旧做出很安闲的样子,人靠在窗口上,两只大拇指插在裤袋里,露在外面的手指轻轻地拍着大腿。听到末一句,他仿佛是忍不住了,失声笑了起来道:“这件事?……我还是要问你,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犯了法么?”巴克躲躲闪闪地答道:“在法律上……自然是……当然是没有法律问题……”罗杰的笑的尾声,有一些像呜咽。他突然发现他是有口难辩;就连对于最亲信的朋友,譬如巴克,他也没有法子解释那误会。至于其他的人,香港中等以上的英国社会,对于那些人,他有什么话可说呢?那些人,男的像一只一只白铁小闹钟,按着时候吃饭,喝茶,坐马桶,坐公事房,脑筋里除了钟摆的滴嗒之外什么都没有;也许因为东方炎热的气候的影响,钟不大准了,可是一架钟还是一架钟。女的,成天的结绒线,茸茸的毛脸也像了拉毛的绒线衫……他能够对这些人解释愫细的家庭教育的缺陷么?罗杰自己喜欢做一个普通的人。现在,环境逼迫他,把他推到大众的圈子外面去了,他才感觉到圈子里面的愚蠢——愚蠢的残忍……圈子外面又何尝不可怕?小蓝牙齿,庞大的黑影子在头顶上晃动,指指戳戳……许许多多冷酷的思想像新织的蛛丝网一般地飘粘在他脸上,他摇摇头,竭力把那网子摆脱了。他把一只手放在巴克的肩上,道:“我真是抱歉,使你这样的为难。我明天就辞职!”巴克道:“你打算上哪儿去?”罗杰耸了耸肩道:“可去的地方多着呢。上海,南京,北京,汉口,厦门,新加坡,有的是大学校。在中国的英国人,该不会失业罢?”巴克道:“上海我劝你不要去,那儿的大学多半是教会主办的,你知道他们对于教授的人选是特别的苛刻……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他们习常的偏见。至于北京之类的地方,学校里教会的气氛也是相当的浓厚……”罗杰笑道:“别替我担忧了,巴克,你使我更加的过意不去。那么,明天见罢,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一切。”巴克道:“我真是抱歉,但是我想你一定懂得我的不得已……”罗杰笑道:“明天见!”巴克道:“十五年了,安白登……”罗杰道:“明天见!”
巴克走了之后,罗杰老是呆木木地,面向着窗外站着,依然是把两只大拇指插在裤袋里,其余的手指轻轻地拍着大腿。跟着手上的节奏,脚跟也在地上磕笃磕笃踮动。他借着这声浪,盖住了他自己断断续续的抽噎。他不能让他自己听见他自己哭泣!其实也不是哭,只是一口气一时透不过来。他在这种情形下不过一两分钟,后来就好了。他要离开香港了,——香港,昨天他称呼它为一个阴湿,郁热,异邦人的小城;今天他知道它是他唯一的故乡。他还有母亲在英国,但是他每隔四五年回家去一次的时候,总觉得过不惯。可是,究竟东方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是他的工作。十五年前他初到华南大学来教书的时候,他是一个热心爱着他的工作的年青人,工作的时候,他有时也用脑子思索一下。但是华南大学的空气不是宜于思想的。春天,满山的杜鹃花在缠绵雨里红着,簌簌落落,落不完地落,红不断地红。夏天,你爬过黄土的垄子去上课,夹道开着红而热的木槿花,像许多烧残的小太阳。秋天和冬天,空气脆而甜润,像夹心饼干。山风,海风,呜呜吹着棕绿的,苍银色的树。你只想带着几头狗,呼啸着去爬山,做一些不用脑子的剧烈的运动。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十五年来,他没有换过他的讲义;物理化学的研究是日新月异地在那里进步着,但是他从来不看新出的科学书籍与杂志;连以前读过的也忘了一大半。他直到现在用的还是十五年前他所采用的教科书。二十年前他在英国读书时,听讲的笔记,他仍旧用作补充材料,偶然在课堂里说两句笑话,那也是十五年来一直在讲着的。氮气的那一课有氮气的笑话,氢气有氢气的笑话,氧气有氧气的笑话。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他懂得一点点幽默,总不能够过分地看得起自己吧?他不很看得起自己,对于他半生所致力的.大学教育,也没有多少信心。但是,无论如何,把一千来个悠闲的年青人聚集在美丽的环境里,即使你不去理会他们的智识与性灵一类的麻烦的东西,总也是一件不坏的事。好也罢,坏也罢,他照那个方式活了十五年了,他并没有碍着谁,他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为什么愫细,那黄头发的女孩子,不让他照这样子活下去?想到愫细,他就到房里去找愫细。她蹲在地上理着箱子,膝盖上贴着挖花小茶托,身边堆着预备化装跳舞时用的中国天青缎子补服与大红平金裙子。听见他的脚步响,她抬起头来,但她的眼睛被低垂的灯盏照耀得眩晕了,她看不见他。她笑道:“去了那么久!”他不说话,只站在门口,他的巨大的影子罩住了整个屋顶。愫细以为他又像方才那么渴望地凝视着她,她决定慷慨一点。她微微偏着头,打了个呵欠,蓝阴阴的双眼皮,迷朦地要阖下来,笑道:“我要睡了。现在你可以吻我一下,只一下!”罗杰听了这话,突然觉得他的两只手臂异常沉重,被气力充满了,坠得酸痛。他也许真的会打她。他没有,当然他没有,他只把头向后仰着,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一串鞭炮上面炸得稀碎的小红布条子,跳在空中蹦回到他脸上,抽打他的面颊。愫细吃了一惊,身子蹲不稳,一坐坐在地上,愕然地望着他。他好容易止住了笑,仿佛有话和她说,向她一看,又笑了起来,一路笑,一路朝外走。那天晚上,他就宿在旅馆里。
第二天,他到校长的办公处去交呈一封正式辞职的书信。巴克玩弄着那张信纸,慢慢地问道:“当然,你预备按照我们原来的合同上的约定,在提出辞职后,仍旧帮我们一个月的忙?”罗杰道:“那个……如果你认为那是绝对必要的……我知道,这一个月学校里是特别的忙,但是,麦菲生可以代我批考卷,还有兰勃脱,你也表示过你觉得他是相当的可靠……”巴克道:”无论他是怎样的可靠,这是大考的时候,你知道这儿少不了你。”罗杰不语。经过了这一番捣乱,他怎么能够继续和这里的教授,助教,书记们共事?他怎么能够管束宿舍里的学生?他很知道他们将他当做怎样的一个下流坯子!巴克又道:“我很了解你这一次的辞职是有特殊的原因。在这种情形下,我不能够坚持要求你履行当初的条件。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肯在这儿多待三个礼拜,为了我们多年的交情……我昨天已经说过了,今天我愿意再说一遍:这回的事,我是万分的对你不起。种种的地方委屈了你,我真是说不出的抱歉。也许你觉得我不够朋友。如果为了这回事我失去了你这么一个友人,那么我对我自己更感到抱歉了。但是,安白登,我想你是知道的,为了职务而对不起自己,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罗杰为他这几句话说动了心。他是巴克特别赏识的人。在过去的十五年,他办事向来是循规蹈矩,一丝不乱的,现在他应当有始有终才对。他考虑了一会,决定了道:“好吧,我等考试完毕,开过了教职员会议再走。”巴克站起身来和他握了握手道:“谢谢你!”罗杰也站起身来,和他道了再会,就离开了校长室。
他早就预料到他所担任下来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事实比他所想的还要复杂。他是理科主任兼舍监。在大考期间,他和学生之间极多含有个人性质的接触。考试方面有口试,实验;在宿舍里,他不能容许他们有开夜车等等越轨行动;精神过分紧张的学生们,往往会为了一些小事争吵起来,闹到舍监跟前去;有一部分学生提前考完,心情一经松弛,必定要有猛烈的反应,罗杰不能让他们在宿舍里举行狂欢的集会,搅扰了其他的人。罗杰怕极了这一类的交涉,因为学生们都是年少气盛的,不善于掩藏他们的内心。他管理宿舍已经多年,平时得罪他们的地方自然不少,他们向来对于他就没有好感,只是在积威之下,不敢作任何表示。现在他自己行为不端,失去了他的尊严,他们也就不顾体面,当着他的面出言不逊,他一转身,便公开地嘲笑他,罗杰在人丛中来去总觉得背上汗湿了一大块,白外套稀皱地黏在身上。至于教职员,他们当然比较学生们富于涵养,在表面上不但若无其事,而且对于他特别的体贴,他们从来不提及他的寓所的迁移,仿佛他这些年来一直住在旅馆里一般。他们也不谈学校里的事,因为未来的计划里没有他,也许他有些惘然。他们避免一切道德问题;小说与电影之类的消闲品沾着男女的关系太多了,他们不能当着他加以批评或介绍,他们也不像往常一般交替着说东家长西家短,因为近来教职员圈内唯一的谈资就是他的婚姻。连政治与世界大局他们也不敢轻易提起,因为往往有一两个脾气躁的老头子会气吁吁地奉劝大家不要忘了维持白种人在殖民地应有的声望,于是大家立刻寂然无声,回味罗杰安白登的丑史。许许多多的话题,他们都怕他嫌忌讳,因而他们和他简直没有话说,窘得可怜。他躲着他们,一半也是出于恻隐之心,同时那种过于显著的圆滑,也使他非常难堪。然而他最不能够忍耐的,还是一般女人对于他的态度。女秘书,女打字员,女学生,教职员的太太们,一个个睁着牛一般的愚笨而温柔的大眼睛望着他,把脸吓得一红一白,怕他的不健康的下意识突然发作,使他做出一些不该作的事来。她们鄙视他,憎恶他,但是同时她们畏畏缩缩地喜欢一切犯罪的人,残暴的,野蛮的,原始的男性。如果他在这儿耽得久了,总有一天她们会把他逼成这么样的一个人。因为这个,他更加急于要离开香港。
他把两天的工作并在一天做。愫细和他的事,他知道是非常的难于解决。英国的离婚律是特别的严峻,双方协议离婚,在法律上并不生效;除非一方面犯奸,疯狂,或因罪入狱,才有解约的希望。如果他们仅仅立约分居的话,他又不得不养活她。他在香港不能立足,要到别处去混饭吃,带着她走,她固然不情愿,连他也不情愿;不带着她走,他怎么有能力维持两份家?在目前这种敌视的局面下,愫细和她的母亲肯谅解他的处境的艰难么?但是她们把他逼疯了,于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处。他相信蜜秋儿太太总有办法;她是一个富有经验的岳母,靡丽笙和她的丈夫不是很顺利地离了婚么?
愫细早已回家去了,蜜秋儿太太几次三番打电话和托人来找罗杰。罗杰总是设法使人转达,说他正在忙着,无论有什么事,总得过了这几天再讲。眼前这几天,要他冷静地处置他的婚姻的纠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一个礼拜六的下午,考试总算是告了一个小段落。麦菲生夫妇和巴克的长子约他去打网球。他们四个人结伴打网球的习惯已经有了多年的历史了;他们现在不能不照常地邀请他,是因为不愿他觉得和往日有什么异样,他不能不照常去,也是因为不愿他们觉得和往日有什么异样。然而异样总有些异样的;麦菲生太太一上场便心不在焉,打了几盘就支持不住,歇了手,巴克的儿子陪她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看罗杰和麦菲生单打。罗杰正在往来奔驰着,忽然觉得球场外麦菲生太太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把手搭在眉毛上,凝神看着他,一面看一面对麦菲生太太说一些话,笑得直不起腰来。麦菲生太太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他觉得他自己是动物园里的一头兽,他再也打不下去了,把网拍一丢,向麦菲生道:“我累了,让巴克陪你来几盘罢。”麦菲生笑道:“你认输了?”麦菲生太太道:“人家肯认输,不像你。我看你早就该歇歇了。巴克给他父亲叫去有事。天也晚了,我们回去吧。”罗杰和麦菲生一同走出了球场。罗杰认得那女人是哆玲妲,毛立士教授的填房太太。哆玲妲是带有犹太血液的英国人,一头鬈曲的米色头发,浓得不可收拾,高高地堆在头上;生着一个厚重的鼻子,小肥下巴向后缩着。微微凸出的浅蓝色大眼睛,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眯紧了,有些妖娆。据说她从前在天津曾经登台卖过艺,有一身灵活的肉;但是她现在穿着一件宽大的葱白外衣,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把那件外衣绷得笔直,看不出身段来。毛立士为了娶哆玲妲,曾经引起华南大学一般舆论的不满,在罗杰闹出这件事之前,毛立士的婚姻也就算是数一数二的耸人听闻的举动了。罗杰自己就严格地批评过毛立士。他们两人间的嫌隙,因此更加深了;现在毛立士的报复,也就更为香甜。哆玲妲自从搬进了华南大学的校区内,和罗杰认识了已经两三年,但是她从来没有对他那么注意过,她向罗杰和麦菲生含笑打了个招呼之后,便道:“我说,今天晚上请你们三位过来吃便饭。我丈夫待会儿要带好些朋友回来呢,大家凑个热闹。”麦菲生太太淡淡地道:“对不起,我有些事,怕不能够来了!”哆玲妲向麦菲生道:“你呢?我告诉你:我丈夫新近弄到了一瓶一八三○年的白兰地,我有点疑心他是上了当,你来尝尝看是真是假?”又向麦菲生太太笑道:“这些事只有他内行,你说是不是?”麦菲生太太不答,麦菲生笑道:“谢谢,我准到。几点钟?”哆玲妲道:“准八点。”麦菲生道:“要穿晚礼服么?”哆玲妲道:“那用不着。安白登教授,你今天非来不可!你好久没到我们那儿去过了。”罗杰道:“真是抱歉,我知道得晚了一些,先有了个约……”他们一路说着话,一路走向山丛中的石阶去。哆玲妲道:“不行!早知道也得来,晚知道也得来!”她走在罗杰后面,罗杰忽然觉得有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他满心憎厌着,浑身的肌肉起了一阵细微的颤栗。回过头去一看,却不是她的手,是她脖子上兜着的苔绿绸子围巾,被晚风卷着,一舐一舐地翻到他身上来。他不由地联想到愫细的白绸浴衣,在蜜秋儿家的阳台上……黄昏的海,九龙对岸的一长串碧绿的汽油灯,一闪一闪地霎着眼睛……现在,又是黄昏了,又是休息的时候,思想的时候,记得她的时候……他怕。无论如何他不能够单独一个人呆在旅馆里。他向哆玲妲微笑道:“我跟毛立士教授的朋友们又谈不到一堆去;他们都是文人。”麦菲生插嘴道:“对了,今天轮到他们开他们的文艺座谈会,一定又是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你怎么偏拣今天请客?”哆玲妲噗嗤一笑道:“他们不是喝醉了来,也要喝醉了走,有什么分别?安白登教授,你不能不来看看毛立士吃醉了的神气,怪可笑的!”罗杰想了一想:大伙儿一同喝醉了,也好。便道:“好吧,谢谢你,我来!”哆玲妲穿着高跟鞋走那碎石铺的阶梯,人摇摇晃晃的,不免胆寒,便把手搭在罗杰肩上。罗杰先以为是她的围巾,后来发现是她的手,连忙用手去搀麦菲生太太,向麦菲生道:“你扶一扶毛立士太太。天黑了,怕摔跤!”哆玲妲只得收回了她的手,兜住麦菲生的臂膀。四个人一同走到三叉路口,哆玲妲和麦菲生夫妇分道回家,罗杰独自下山开了汽车回旅馆,换了衣服,也就快八点了,自去毛立士家赴宴。
毛立士和他们文艺座谈会的会员们,果然都是带着七八分酒意,席间又灌了不少下去,饭后,大家围电风扇坐着,大着舌头,面红耳赤地辩论印度独立问题,眼看着就要提起“白种人在殖民地应有的声望”那一节了。罗杰悄悄地走开了,去捻上了无线电。谁知这架无线电需要修理了,一片“波波波,噗噗噗,嘘嘘嘘”的怪响,排山倒海而来。罗杰连忙拍的一声把它关上了,背着手踱到窗子跟前,靠窗朝外放着一张绿缎子沙发,铺着翠绿织花马来凉席,席子上搁着一本杂志,翻开的那一页上,恰巧有一张填字游戏图表。罗杰一歪身坐了下来,在里襟的口袋上拔下了一管自来水笔,就一个一个字填了起来。正填着,哆玲妲走来笑道:“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做什么?”罗杰突然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孤芳自赏,有点像一个幽娴贞静的老处女,不禁满面羞惭,忙不迭地把那本杂志向右首的沙发垫子下一塞,却还有一半露在外面。哆玲妲早已看得分明,在他的左首坐下了,笑道:“我顶喜欢这玩意儿。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该填得差不多了吧?”便探过身子来拿这本杂志,身子坐在罗杰的左首,手掌心支在罗杰的右首,经不起轻轻的一滑,人就压在罗杰身上。她穿着一件淡黑银皮绉的紧身袍子,胸口的衣服里仿佛养着两只小松鼠,在罗杰的膝盖上沉重地摩擦着。罗杰猛然站起身子来,她便咕咚一声滚下地去。罗杰第一要紧便是回过头来观察屋子里的人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幸而毛立士等论战正酣,电风扇呜呜转动,无线电又有人开了,在波波波噗噗噗之上,隐隐传来香港饭店的爵士乐与春雷一般的喝彩声。罗杰揩了一把汗;当着毛立士的面和他太太勾搭,那岂不是证实了他是一个色情狂患者,不打自招,变本加厉。
他低下头来看看哆玲妲,见她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可是他知道她并不是跌伤了或是晕厥过去。她是在思想着。想些什么?这贪婪粗俗的女人,她在想些什么?在这几秒钟内,他怕她怕到了极点。他怕她回过脸来;他怕得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终于支撑着翻过身来,坐在地上,把头枕在沙发沿上,抬起脸来凝视着他。在这昏暗的角落里,她的润泽的脸庞上,眉眼口鼻的轮廓反都镀上了一道光,像夜明表。她用她那微带沙哑的喉咙低低说道:“不要把你自己压制得太厉害呀,我劝你!”但是他几时压制过他自己来着?他不但不爱哆玲妲,她对于他连一些单纯的性的吸引力都没有。他不喜欢她那一派的美。可是他怎么知道他没有压制过他自己呢?关于他的下意识的活动,似乎谁都知道得比他多!经过了这些疑惧和羞耻的经验以后,他还能够有正常的性生活么!哆玲妲又说了:“压制得太厉害,是危险的。你知道佛兰克丁贝是怎样死的?”罗杰失声道:“佛兰克丁贝!靡丽笙的丈夫——死了么?”哆玲妲嗤的一声笑了,答道:“他自杀了!我碰见他的时候,在天津,他找不到事——”罗杰道:“他找不到事……”哆玲妲道:“他找到了事又怎样?他还是一样的不会享受人生。可怜的人——他有比别人更强烈的欲望,但是他一味压制着自己。结果他有些疯了,你听见了没有,亲爱的?”她伸手兜住他的膝盖:“亲爱的,别苦了你自己!”她这个半截子话,他完全没有听懂。他心里盘来盘去只有一句话:“靡丽笙的丈夫被他们逼死了!靡丽笙的丈夫被他们逼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洋溢的和平,起先他仿佛是点着灯在一间燥热的小屋里,睡不熟,颠颠倒倒做着怪梦,蚊子蠓虫绕着灯泡子团团急转像金的绿的云。后来他关上了灯。黑暗,从小屋暗起,一直暗到宇宙的尽头,太古的洪荒——人的幻想,神的影子也没有留过踪迹的地方,浩浩荡荡的和平与寂灭。屋里和屋外打成了一片,宇宙的黑暗进到他屋子里来了。
他哆嗦了一下,身子冷了半截。哆玲妲攀住他的腿,他觉也不觉得。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哆玲妲被他出其不意地一扯,上半个身子又扑倒在地上。罗杰从人丛里穿过去,并没有和主人告别,一直走出门去了。众人一齐瞪着眼望着他,毛立士摇头道:“刚才喝的并不多,何至于醉得这个样子!”兰勃脱道:“去了也罢了。这个人……喝多了酒,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吓着了女士太太们,倒反而不好!”哆玲妲这时候已经爬起身来,走到人前,看见一张椅子上正放着罗杰的帽子,便弹了一弹她的额角,笑道:“帽子也忘了拿!咳,我看这个人,病越发深了,只怕是好不了!”她抓起了帽子,就跑出门去,在阶前追上了罗杰,喊道:“安白登教授,哪,你的帽子!”把一顶帽子的溜溜地飞掷过来,恰巧落在罗杰的头上。罗杰似乎是不大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且不回过身来,站定了,缓缓地伸手去捏捏帽檐,然后两只手扶着帽子,把它转,转,转,兜了整整的两个圈子,又摸索了半日,觉得戴合式了,便掉转身,摘下了帽子,向哆玲妲僵僵地微微鞠了一躬。哆玲妲把两只茁壮的胳膊合抱在胸前,缩着肩膀向他一笑,便进去了。罗杰并不下山去找他的汽车回旅馆去,却顺着山道,向男生的宿舍走来。这一条路,就是新婚的那晚上他的妻子愫细跑出去,他在后面追着喊着的那条路;那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又是一个月夜,山外的海上浮着黑色的岛屿,岛屿上的山,山外又是海,海外又是山。海上,山石上,树叶子上,到处都是呜呜咽咽笛子似的清辉;罗杰却只觉得他走到哪里,暗到哪里。路上遇到几批学生,他把手触一触帽檐,向他们点点头,他们是否跟他打招呼,他却看不清楚。也许他们根本不能够看见他。他像一个回家托梦的鬼,飘飘摇摇地走到他的住宅的门口,看看屋里漆黑的。连仆人房里也没有灯,想必是因为他多天没有回家,仆欧们偷空下乡去省亲去了。他掏出钥匙来开了门进去,捻开了电灯。穿堂里面挂满了尘灰吊子,他摘下了帽子,挂在钩子上,衣帽架上的镜子也是昏昏的。他伸出一只食指来在镜子上抹了一抹,便向厨房里走来。厨房里的灯泡子不知为什么,被仆人摘了下去,他只得开了门,借着穿堂里的一点灯光,灌上了一壶水,在煤气炉子上烧着。在这烧沸一壶水的时间内,他站在一边,只管想着他的事。水快沸了,他把手按在壶柄上,可以感觉到那把温热的壶,一耸一耸地摇撼着,并且发出那呜呜的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在那里哭。他站在壶旁边只管发呆,一蓬热气直冲到他脸上去,脸上全湿了。水沸了,他把水壶移过一边去。煤气的火光,像一朵硕大的黑心的蓝菊花,细长的花瓣向里拳曲着。他把火渐渐关小了,花瓣子渐渐的短了,短了,快没有了,只剩下一圈齐整的小蓝牙齿,牙齿也渐渐地隐去了,但是在完全消灭之前,突然向外一扑,伸为一两寸长的尖利的獠牙,只一刹那,就“拍”的一炸,化为乌有。
他把煤气关了,又关了门,上了闩,然后重新开了煤气,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擦火柴点上火。煤气所特有的幽幽的甜味,逐渐加浓;同时,罗杰安白登的这一炉香却渐渐地淡了下去,沉香屑烧完了,火熄了,灰冷了。
(一九四三年五月)
张爱玲小说《沉香屑第二炉香》经典语录
◎一个脏的故事,可是人老是脏的;沾着人就沾着脏。在这藏书楼的昏黄的一角,堆着多少百年的书——都是人的故事,可是没有人的气息。悠久的年月,给它们薰上了书卷的寒香;这里是情感的冷藏室。
◎他的宏大的快活,在他的烧热的耳朵里正像夏天正午的蝉个别,无休无歇地叫着:“吱……吱……吱……”一阵子清烈的歌声,细,细得要断了;然而震得人发聋。
◎微带一些感伤的氛围,那是合式的,甚至于是必须的。但是发乎情,止乎礼,这样的齐打伙儿举起哀来,仿佛过火了一些。
◎无论谁,爱无论谁,爱到那个田地,总该是可怜的……人,谁不是可怜的,可怜不了那么很多!
◎有的说他必定是没脸见人,躲了起来;有的说他是到湾仔去找可能使他满意的女人去了;有的说他隐伏在下意识内的神经病发生了;由于神经病患者的初期病症之一,往往是色情狂。
◎一个感到比逝世还要好受的人,对随意谁都不负任何的义务。
◎全部的世界像一个蛀空了的牙齿,麻痹木的,倒也不认为什么,只是风来的时候,隐隐的有一些酸痛。
◎睡不熟,颠倒置倒做着怪梦,蚊子蠓虫绕着灯泡子团团急转像金的绿的云。后来他关上了灯。黑暗,从小屋暗起,始终暗到宇宙的止境,太古的洪荒——
◎人的空想,神的影子也没有留过踪影的处所,浩浩大荡的和平与寂灭。屋里和屋外打成了一片,宇宙的黑暗进到他房子里来了。
◎煤气的火光,像一朵硕大的黑心的蓝菊花,修长的花瓣向里拳曲着。他把火匆匆关小了,花瓣子徐徐的短了,短了,快不了,只剩下一圈齐整的小蓝牙齿,牙齿也慢慢地隐去了,然而在完整毁灭之前,忽然向外一扑,伸为一两寸长的尖锐的獠牙,只一霎时,就“拍”的一炸,子虚乌有。
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二炉香》
《沉香屑第二炉香》是一个很特别的故事,张爱玲在描写时更多是通过外部环境的描写来阐述人物的命运,是一部值得推敲的小说。看完小说后肯定很多人会有像我一样的疑问。为何愫细会在结婚当夜逃跑?为何罗杰想尽快的离开学校?为何罗杰选择自杀?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张爱玲在小说里已经告诉了我们,只是写的非常的隐含。
故事的开头是由克荔门婷和“我”的对话展开的,张爱玲在描写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就像是张爱玲在香港听到的一个传奇故事。在我们的眼中一直误认为西方在性教育上一直是很开放的,所以在阅读克荔门婷和女主人公的对话时我并没有觉得什么稀奇的!但张爱玲小说中这样一句话告诉我们西方在当时的性教育的程度可能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小说是这样说的“多数的中国女孩子们很早就晓得了,也就无所谓神秘。我们的小说书比你们的直爽,我们看到这一类书的机会也比你们多些”。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当时英国淑女教育的流行,张爱玲写这部小说的意义是对所谓英国淑女教育的根本否定。
对于这样一个故事克荔门婷与张爱玲显然持着不同的价值观和评价。克荔门婷觉得这个故事是秽亵的故事,对于故事的男主人公没有一点的同情甚至是充满着鄙视。张爱玲却说这个故事是残酷的,他认为这个故事并没有秽亵。因为人总是脏的,沾着人就脏。从中可以看出张爱玲对于男主人公罗杰的遭遇是同情的,把罗杰称为淫贼更是可笑的。
在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罗杰与愫细是存在着很大的年龄差距的。但罗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不在意世俗人的眼光,他不介意别人说他“老马吃嫩草”。他只知道他爱愫细,但他却不知道蜜秋儿太太之所以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年龄过40岁的罗杰,只是她的一个圈套。蜜秋儿太太故意不对愫细进行性教育,让愫细把罗杰对她的爱看成性暴力。致使愫细在结婚当晚逃跑。这件事的发生使蜜秋儿太太收回女儿的计划获得成功,愫细可能再也不相信男人的爱了。也使罗杰失去了名誉。让全香港的人觉得罗杰是个性暴力者。
其实罗杰和愫细都是英国淑女教育的受害者,这件事的发生都使两人对“性”产生了恐惧。人们都认为“性”是脏的,就像张爱玲说的,人的出身就带着“脏”。没有“脏”又哪来你的出身与存在。当罗杰被认为是性暴力者后,他对女人变的小心谨慎,他只能压抑自己。但这一切已没有用了。因为他不仅要面对这些世俗人嘲讽与谩骂,他的生活也就此毁了,因为没有女人会愿意嫁给被别人说成是性暴力的男人。也没有人愿意让一个性暴力者来自己的学校公司工作。因为他们怕会损害他们的名誉。罗杰被他们逼上了绝路,他再也不能在社会上立足了,因此最后只有选择自杀这条路。
张爱玲在《沉香屑第二炉香》中对这种磨灭人性的做法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与讽刺,人们总认为性是肮脏不堪的,但如果他们自己不带着脏,他们又哪来的子女,他们又何以存在这个世界。他们又何以有资格说别人的性行为是脏的。但这些人依然固执的继续磨灭别人的人性,确实让人感到滑稽与可笑。
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二炉香》读后感【篇二】
《沉香屑·第二炉香》的故事虽然简单,但内涵却很深。愫细因为没有受过性教育,在新婚之夜逃了出去,让罗杰丢尽了脸,从此在学校里抬不起头,并最终自杀。这个内容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普遍意义,但却表达了作者对所谓“英式淑女教育”的否定。这种否定在短篇小说《封锁》中也有体现。
另外也有“张学”的研究者指出,《第二炉香》中的蜜秋儿太太的形象其实和《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十分相似,都是对子女有一种变态的占有欲。曹七巧是给儿子娶了媳妇又不让儿子与媳妇培养感情,同时破坏女儿的婚姻;而蜜秋儿太太则是在把女儿嫁出去之前故意不对女儿进行婚前的性教育,故意让女婿在结婚之后丢脸,直至女婿因想不开而走上绝路,这样她的女儿就可以回到她的身边;而这时的蜜秋儿太太就带着女儿走家串户地去诉苦,让女儿再也嫁不出去,好永远霸占住女儿的身心。女主角愫细的姐姐靡丽笙(她的丈夫也是因丢脸而自杀)就已经被她的母亲成功地“回收”了,愫细的命运最终也只能如此。所以男主角罗杰在自杀之前终于明白,其实靡丽笙的丈夫和他是一样的。因此有研究者评论蜜秋儿太太,说她是“外国版”的曹七巧
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二炉香》读后感【篇三】
再点上一炉沉香屑,沉香屑不必放的太多,只需少少地撮上一些,因为这回的故事是比较短的,称不上一段传奇。在缭绕的香烟中,您当然也可以闻到爱情的味道,只是这味道很淡,依稀存在着美的幻想。可是有人却偏偏喜欢这种幻想,独自沉浸在罗曼蒂克式的柔美的梦中,当然,这不能只是怪她,一个初次触碰爱情的女孩,过浓的味道总会让她感觉到些许的不舒适,仿佛一切美的幻想瞬间全都毁了,破碎成沾着脏的现实。梦醒之后,现实似乎已经离她远去,却深深地刺痛了给她爱情的人,它就像一张新织的蛛丝网一般地飘粘在他脸上,任凭蛛丝网外边的愚蠢在他头顶上晃动,指指戳戳地咒骂。蛛丝网逼得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呼吸随着缭绕的香烟渐渐地淡了下来。沉香屑点完了,时间虽短,却也熏出了半世的人生,而这爱情终究还是一个悲凉的爱情!
附:
罗杰道:“愫细,你为什么喜欢我?”愫细把两只拇指顺着他的眉毛慢慢地抹过去,道:“因为你的眉毛……这样。”又顺着他的眼眶慢慢抹过去,道:“因为你的眼睛……这样。”
另:悲剧,不过是喜剧过后的悲凉!
爱情和结婚是不同的两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