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一句英国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远别虽非等于死,
围城好段摘抄欣赏:
他引一句英国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远别虽非等于死,至少变得陌生。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要煮一会儿才熟。
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张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愚笨寡陋都掩盖起来。
假使订婚戒指是落入圈套的象征,钮扣也是扣住不放的预兆。
长期相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吧,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春日。
为什么爱情会减少一个人心灵的抵抗力,使人变得软弱,被摆布呢?
科学跟科学家大不相同,科学家像酒,越老越可贵,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
两个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言,正如两根树枝接近,蜘蛛就要挂网。
一句话的意义在听者的心里,常像一只陌生的猫到屋里来,声息全无,直到“喵”的一叫,你才发觉它的存在。
睡眠这东西脾气很怪,不要它,它偏会来;请它,哄它,千方百计地勾引它,它便躲得连影子也不见。
中国是世界上最提倡科学的国家,没有旁的国家肯给科学家官做的,外国科学进步,中国科学家进爵。
据说“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花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
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样也是死的样品。
世界上大事情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却绝不肯偷别人的钱。
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同路的人,一到目的地,就分散了,好象一个波浪里的水打到岸边,就四面溅开了。
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个饭碗。哼!我偏不愿意女人读了这本书当我是饭碗,我宁可他们瞧不起我,骂我饭桶。“你我他”小姐,咱们没有“举碗齐眉”的缘分,希望另有好运气的人来爱上您。想到这里,鸿渐顿足大笑,把天空的月亮当作张小姐,向她挥手作别。洋车夫疑心他醉了,回头叫他别动,车不好拉。
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除非他是坏人,你要惩罚他。
辛楣道:像咱们这种旅行,最实验得出一个人的品行,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性毕现的时候,经过长期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交作朋友——且慢,你听我说——结婚以后的蜜月旅行是次序颠倒的,应该先同旅行一个月,一个月舟车仆仆以后,双方还没有彼此看破,彼此厌恶,还没有吵嘴翻脸,还要维持原来的婚约,这种夫妇保证不会离婚。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就好象饭里的沙砾或者生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痛。
医学要人活,救人的肉体;宗教救人的灵魂,要人不怕死。所以病人怕死,就得请大夫,吃药;医药无效,逃不了一死,就找牧师和神父来送终。学医而信教,那等于说:假如我不能教病人好好的活,至少我还能教他好好的死,反正他请我不会错,这仿佛药房掌柜带开棺材的铺子,太便宜了!
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不必学政治,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学女人。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
撒谎往往是高兴快乐的流露,也算得一种创造,好比小孩子游戏里的自骗自。
中国人丑得像造物者偷工减料的结果,潦草塞责的丑;西洋人丑像造物者恶意的表现,存心跟脸上五官开玩笑,所以丑得有计划、有作用。
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作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同行最不宜结婚,因为彼此是行家,谁也哄不倒谁,丈夫不会莫测高深地崇拜太太,太太也不会盲目地崇拜丈夫,婚姻的基础就不牢固。
从前**政策是不许人民受教育,现代**政策是只许人民受某一种教育。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像你们的报纸宣传品、训练干部讲义之类
《围城》是钱钟书所著的长篇小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风格独特的讽刺小说。
围城经典描写段落摘抄(一)
1、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婚姻也罢、事业也罢,人生的欲望大都如此。
2、 红海早过了。船在印度洋面上开驶着。但是太阳依然不饶人地迟落早
起侵占去大部分的夜。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
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照霞隐褪后的夜色也
带着酡红。——描写海上的夜。
3、天空早起了黑云,漏出疏疏几颗星,风浪像饕tao餮tie吞吃的声
音,白天的汪洋大海,这时候全消化在更广大的昏夜里。衬了这背景,
一个人身心的搅动也缩小以至于无,只心里一团明天的希望,还未落
入渺茫,在广漠澎拜的黑暗深处,一点萤火似的自照着。——写海上夜
景寓人之渺小。
4、苏小姐双颊涂的淡胭脂下面忽然晕出红来,像纸上沁的油渍,
顷刻布到满脸,腼腆得迷人。——写苏小姐春心萌动,
5、 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
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己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
清新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
不知那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火
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
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写夏夜。
6、英国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
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法国
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fortress
eassiegee,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说结婚,
这几句常被世人引用。
7、 奇怪的是,他同时又觉得天地惨淡,至少自己的天地变了相。
他个人的天地忽然从世人公共生活的天地里分出来,宛如与活人
幽明隔绝的孤鬼,瞧着阳世的乐事,自己插不进,瞧着阳世的太阳,
自己晒不到。——描写失恋后的心情。
8、孙小姐满以为“贵人”指的自己,早低着头,一阵红的消息在
脸上透漏,后来听见这话全不相干,这红像暖天向玻璃上呵的气,
没成晕就散了。
9、 “天下只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
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
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
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
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10、、“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
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11、、“出洋好比出痘子,出痧子,非出不可。小孩子出过痧痘,
就可以安全长大,以后碰见这两种毛病,不怕传染。我们出过洋,
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灵魂健全,见了博士硕士们这些微生虫,
有抵抗力来自卫”
12、“天生人是教他们孤独的,一个个该各归各,老死不相往来。…
…聚在一起,动不动自己冒犯人,或者人开罪自己,好像一只只刺猬,
只好保持彼此的距离,要亲密团结,不是你刺痛我的肉,就是我擦破你的皮”
13、、“科学家跟科学大不相同,科学家像酒,愈老愈可贵,而科学
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
围城经典描写段落摘抄(二)
★(苏文纨)假使她从帆布躺椅上站起来,会见得身段瘦削,也许轮廓的线条太硬,像方头钢笔划成的,年龄看上去有二十五六,不过新派女人的年龄好比旧式女人婚帖上的年庚,需要考订学家所谓外证据来断定真确性,本身是看不出的。
★孩子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的中国人的脸。
★那女人平日就有一种孤芳自赏、落落难合的神情--大宴会上没人敷衍的来宾或喜酒席上过时未嫁的少女所常有的神情--此刻更流露出嫌恶,黑眼镜也遮盖不了。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那时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现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
★“你嘴凑上来,我对你说,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耳朵里进去。”
★鸿渐回信道,经详细调查,美国并无这个学校,文凭等于废纸,姑念初犯,不予追究,希望悔过自新,汇上十美金聊充改行的本钱。爱尔兰人气的咒骂不停,喝醉了酒,红着眼要找中国人打架。这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
★据说“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
★鸿渐看她们有说有笑不允许自己插口,把话压扁了都挤不进去。
★当着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
★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的好,此外全无用处。
★掌声住了,方鸿渐强作笑容说:“吕校长,诸位先生,诸位同学:诸位的鼓掌虽然出于好意,其实是最不合理的。因为鼓掌表示演讲听得满意,现在鄙人还没开口,诸位已经满意得鼓掌,鄙人何必再讲什么呢?诸位应该先听演讲,然后随意鼓几下掌,让鄙人有面子下台。现在鼓掌在先,鄙人的演讲当不起那样热烈的掌声,反觉到一种收到款子交不出货色的惶恐。”听众大笑,那记录的女孩也含着笑,走笔如飞。
★那记录的女生涨红脸停笔不写,仿佛听了鸿渐最后的一句,处女的耳朵已经当众丧失贞操。
★苏小姐领了个二十左右的娇小女孩子出来,介绍道:“这是我表妹唐晓芙。”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涡。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
★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方鸿渐说:“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学政治,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锦上添花了。
★她跟辛楣的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罢,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日。
★女佣说着,她和周太太、效成三人眼睛里来往的消息,忙碌得能在空气里起春水的觳纹。
★女人全是傻的,恰好是男人所希望的那样傻,不多不少。
★因为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只对苏小姐笑道:“不用扫兴。送给女人的东西,很少是真正自己的,拆穿了都是借花献佛。出洋好比出痘子,出痧子,非出不可。小孩子出过痧痘,就可以安全长大,以后碰见这两种毛病,不怕传染。我们出过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灵魂健全,见了博士硕士们这些微生虫,有抵抗力来自卫。痘出过了,我们就把出痘这一回事忘了。
★“女人有女人的特别的聪明,轻盈活泼得跟她的举动一样。比了这种聪明,才学不过是沉淀渣滓。说女人有才学,就仿佛赞美一朵花,说它在天平上称起来有白菜番薯的斤两。真聪明的女人决不用功要做成才女,她只巧妙的偷懒——”
★写好信发出,他总担心这信像支火箭,到落地时,火已熄了,对方收到的只是一段枯炭。
★苏小姐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egee,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大家照例称好,斜川客气地淡漠,仿佛领袖受民众欢迎时的表情。
★他不知道女人在恋爱胜利快乐的时候,全想不到那些事的,要有了疑惧,才会要求男人赶快订婚结婚,爱情好有保障。
★鸿渐一溜烟跑出门,还以为刚才唇上的吻,轻松得很,不当作自己爱她的证据。好像接吻也等于体格检验,要有一定斤两,才算合格似的。
★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绝望地明白,抬起头来,两眼是泪,像大孩子挨了打骂,咽泪入心的脸。唐小姐鼻子忽然酸了。“你说得对。我是个骗子,我不敢再辩,以后决不来讨厌。”站起来就走。
★她忙到窗口一望,果然鸿渐背马路在斜对面人家的篱笆外站着,风里的雨线像水鞭子正侧横斜地抽他漠无反应的身体。她看得心溶化成苦水。
★她知道匣子里是自己的信,不愿意打开,似乎匣子不打开,自己跟他还没有完全破裂,一打开便证据确凿地跟他断了。
★方鸿渐把信还给唐小姐时,痴钝并无感觉。过些时,他才像从昏阙里醒过来,开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脉流通,就觉得刺痛。
★有人失恋了,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花子的烂腿,血淋淋的公开展览,博人怜悯,或者事过境迁,像战士的金疮旧斑,脱衣指示,使人惊佩。
一个可爱的女人说你像她的未婚夫,等于表示假使她没订婚,你有资格得到她的爱。刻薄鬼也许要这样解释,她已经另有未婚夫了,你可以享受她未婚夫的权利而不必履行跟她结婚的义务。
医学要人活,救人的肉体;宗教救人的灵魂,要人不怕死。所以病人怕死,就得请大夫,吃药;医药无效,逃不了一死,就找牧师和神父来送终。学医而信教,那等于说:假如我不能教病人好好的活,至少我还能教他好好的死,反正他请我不会错,这仿佛药房掌柜带开棺材的铺子,太便宜了!
据说“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花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
上海是个暴发都市,没有山水花柳作为春的安顿处。公园和住宅花园里的草木,好比动物园里铁笼子关住的野兽,拘束、孤独,不够春光尽情的发泄。春来了只有向人的身心里寄寓,添了疾病和传染,添了酗酒打架的案件,添了孕妇。
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
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时装模作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许多女人会笑得这样甜,但她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软操,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一!”忽然满脸堆笑,“二!”忽然笑个不知去向,只余个空脸,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
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不必学政治,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学女人。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
上海不愧是文明先进之区,中学女孩子已经把门面油漆粉刷,招徕男人了,这是外国也少有的。可是这女孩子的脸假的老实,因为决没人相信贴在她脸上的那张脂粉薄饼会是她的本来面目。……刻意打扮的女孩子,或者是已有男朋友,对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新的兴趣,发现了新的价值,或者是需要男朋友,挂个鲜明的幌子,好刺眼射目,不致遭男人忽略。
教育愈普遍,而写信的人愈少;并非商业上的要务,大家还是怕写信,宁可打电话。我想这因为写信容易出丑,地位很高,讲话很体面的人往往笔动不来。可是电话可以省掉面目可憎者的拜访,文理不通者的写信,也算是个功德无量的发明。
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女人有女人的聪明,轻盈活泼得跟她的举动一样。比了这种聪明,才学不过是沉淀渣滓。说女人有才学,就仿佛赞美一朵花,说它在天平上称起来有白菜番薯的斤两。真聪明的女人决不用功要做成才女,她只巧妙的偷懒
——他引一句英国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fortrésseassiegéé,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过些时,他才像从昏厥里醒过来,开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脉流通,就觉得刺痛。昨天囫囵吞地忍受的整块痛苦,但是没工夫辨别滋味,现在,牛反刍似的,零星断续,细嚼出深深没底的回味。……人家的天地里,他进不去,而他的天地里,谁都可以进来。
有人失恋了,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化子的烂腿,血淋淋地公开展览,博人怜悯,或者事过境迁,像战士的金疮旧斑,脱-衣指示,使人惊佩。
同行最不宜结婚,因为彼此事行家,谁也哄不倒谁,丈夫不会莫测高深地崇拜太太,抬头也不会盲目地崇拜丈夫,婚姻的基础就不牢固。
从前愚民的政策是不许人民受教育,现代愚民的政策是只许人民受某一种教育。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像你们的报纸宣传品、训练干部讲义之类。
这种精神上的顾影自怜使他写自传、写日记,好比女人穿中西各色春夏秋冬的服装,做出支颐扭颈、行立坐卧种种姿态,照成一张张送人留念的照相。
——我宁可去一个老实、简单的乡下姑娘,不必受高深的教育,只要身体健康、脾气服从,让我舒舒服服做她的LordandMaster。我觉得不必让恋爱在人生里占据那么重要的地位。许多人没有恋爱,也一样的生活。
——可是你将来要做官,这种乡下姑娘做官太太是不够料的,她不会帮你应酬,替你拉拢。
——宁可我做了官,她不配做官太太;不要她想做官太太,逼得我非做官、非做贪官不可。
这一刹那的接近,反见得暌隔的渺茫。
女人不肯花钱买书,大家都知道的。男人肯买糖、衣料、化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这是什么道理?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做两次接触的借口,而且不着痕迹。这是男女恋爱的必然的初步,一借书,问题就大了。
想到你还是想你?我们一天要想到不知多少人,亲戚、朋友、仇人,以及不相干的见过面的人。真正想一个人,记挂着他,希望跟他接近,这少得很。人事太忙了,不许我们全神贯注,无间断地怀念一个人。我们一生对于最亲爱的人的想念,加起来恐怕不到一点钟,此外不过是念头在他身上瞥到,想到而已。
这就是生离死别比百年团聚好的地方,它能使人不老。不但鬼不会长大,不见了好久的朋友,在我们心目里,还是当年的丰采,尽管我们自己已经老了。
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必现的时候。经过长期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作朋友。
撒谎往往是高兴快乐的流露,也算得一种创造,好比小孩子游戏里的自骗自。一个人身心畅适,精力充溢,会不把顽强的事实放在眼里,觉得有本领跟现状开玩笑。真到有还穷困的时候,人穷智短,谎话都将不好的。
中国人丑得像造物者偷工减料的结果,潦草塞责的丑;西洋人丑像造物者恶意的表现,存心跟脸上五官开玩笑,所以丑得有计划、有作用。
天生人是叫他们孤独的,一个个该各归各,老死不相往来。身体里容不下的东西,或消化,或排泄,是个人的事;为什么心里容不下的情感,要找同伴来分摊?聚在一起,动不动自己冒犯人,或者人开罪自己,好像一只只刺猬,只好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要亲密团结,不是你刺痛我的肉,就是我擦破你的皮。
一切会议上对于提案的赞成和反对极少是就事论事的。有人反对这提议是跟提议的人闹意见。有人赞成这提议是跟反对这提议的人过不去。有人因为反对或赞成的人和自己有交情,所以随声附和。
话是空的,人是活的;不是人照着话做,是话跟着人变。假如说了一句话,就至死不变的照做,世界上没有解约、反悔、道歉、离婚许多事情了。
这次兵灾当然使许多有钱、有房子的人流落做穷光蛋,同时也让不知多少穷光蛋有机会追溯自己为过去的富翁。日本人少了许多空中楼阁的房子,占领了许多乌托邦的产业,破坏了许多单相思的姻缘。
要人知道自己有个秘密,而不让人知道是个什么秘密,等他们问,要他们猜,这是人性的虚荣。
年龄是个自然历程里不能超越的事实,就像饮食男女,像死亡。有时,这种年辈意识比阶级意识更鲜明。随你政见、学说或趣味如何相同,年辈的老少总替你隐隐分了界限,仿佛瓷器上的裂纹,平时一点没有什么,一旦受着震动,这条裂纹先扩大成裂缝。……无论如何,这些学生一方面盲目得可怜,一方面眼光准确得可怕。他们的赞美,未必尽然,有时竟上人家的当;但他们的毁骂,那简直至公至确,等于世界末日的“最后审判”,毫无上诉重审的余地。……古代中国人瞧不起蛮夷,近代西洋人瞧不起东方人,上司瞧不起下属——不,下属瞧不起上司,全没有学生要瞧不起先生时那样利害。他们的美德是公道,不是慈悲。他们不肯原谅,也许因为他们自己不需要人原谅,不知道也需要人原谅。
自己人之间,什么臭架子、坏脾气都行;笑容愈亲密,礼貌愈周到,彼此的猜忌或怨恨愈深。……在吵架的时候,先开口的未必占上风,后闭口才算胜利。
“天下只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从恋爱到白头偕老,好比一串葡萄,总有最好的一颗,最好的只有一颗,留着坐希望,多少好?
假使咱们熟悉了他们的情形和目的,就知道他们乘这只船并非偶然,和咱们一样有非乘不可的理由。这样好像开无线电。你把针在上面转一圈,听见东一个电台半句京戏,西一个电台半句报告,忽然又是半句外国歌啦,半句昆曲啦,鸡零狗碎,凑在一起,莫名其妙。可是每一个破碎的片段,在它本电台广播的节目里,有上文下文,并非胡闹。你只要认定一个电台听下去,就了解它的意义。我们彼此来往也如此,相知不深的陌生人——
远别虽非等于死,至少变得陌生。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要煮一会儿才熟。……睡眠这东西脾气怪得很,不要它,它偏会来,请它,哄它,千方百计勾引它,它拿身分躲得影子都不见。
没有梦,没有感觉,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时也是死的样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