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间之所谓小说及其后来
宋代行于民间的小说,与历来史家所著录者很不同,当时并非文辞,而为属于技艺的“说话”②之一种。
说话者,未详始于何时,但据故书,可以知道唐时则已有。段成式③(《酉阳杂俎续集》四《贬误》)云:“子太和末因弟生日观杂戏,有市人小说,呼扁鹊作褊鹊字,上声。予令任道癗字正之。市人言‘二十年前尝于上都斋会设此,有一秀才甚赏某呼扁字与褊同声,云世人皆误。’”
其详细虽难晓,但因此已足以推见数端:一小说为杂戏中之一种,二由于市人之口述,三在庆祝及斋会时用之。而郎瑛④(《七修类藁》二十二)所谓“小说起宋仁宗,盖时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得胜头回’之后,即云话说赵宋某年”者,亦即由此分明证实,不过一种无稽之谈罢了。
到宋朝,小说的情形乃始比较的可以知道详细。孟元老在南渡之后,追怀汴梁盛况,作《东京梦华录》⑤,于“京瓦技艺”⑥条下有当时说话的分目,为小说,合生,说诨话,说三分,说《五代史》等。而操此等职业者则称为“说话人”。高宗既定都临安⑦,更历孝光两朝⑧,汴梁式的文物渐已遍满都下,伎艺人也一律完备了。关于说话的记载,在故书中也更详尽,端平⑨年间的著作有灌园耐得翁《都城纪胜》(10),元初的著作有吴自牧《梦粱录》⑾及周密《武林旧事》⑿,都更详细的有说话的分科:
《都城纪胜》
说话有四家: 一者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搏刀赶棒及发迹变态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
说经,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
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
…… 合生,与起令随令相似,各占一事。
《梦粱录》(二十)
说话者,谓之舌辩,虽有四家数,各有门庭:且小说,名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公案,朴刀杆棒发发踪参(案此四字当有误)之事。
……谈论古今,如水之流。
谈经者,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者,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
……又有说诨经者。
讲史书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
合生,与起今随今相似,各占一事也。
但周密所记者又小异,为演史,说经诨经,小说,说诨话;而无合生。唐中宗时,武平一⒀上书言“比来妖伎胡人,街童市子,或言妃主情貌,或列王公名质,咏歌蹈舞,号曰合生。”(《新唐书》一百十九)则合生实始于唐,且用诨词戏谑,或者也就是说诨话;惟至宋当又稍有迁变,今未详⒁。起今随今之“今”,《都城纪胜》作“令”,明抄本《说郛》中之《古杭梦游录》⒂又作起令随合,何者为是,亦未详。
据耐得翁及吴自牧说,是说话之一科的小说,又因内容之不同而分为三子目:
1.银字儿所说者为烟粉(烟花粉黛),灵怪(神仙鬼怪),传奇(离合悲欢)等。
2.说公案所说者为搏刀赶棒(拳勇),发迹变态(遇合)之事。
3.说铁骑儿所说者为士马金鼓(战争)之事。
惟有小说,是说话中最难的一科,所以说话人“最畏小说,盖小说者,能讲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都城纪胜》云;《梦粱录》同,惟“提破”作“捏合”⒃。),非同讲史,易于铺张;而且又须有“谈论古今,如水之流”的口辩。然而在临安也不乏讲小说的高手,吴自牧所记有谭淡子等六人,周密所记有蔡和等五十二人,其中也有女流,如陈郎娘枣儿,史蕙英。
临安的文士佛徒多有集会;瓦舍的技艺人也多有,其主意大约是在于磨炼技术的。小说专家所立的社会,名曰雄辩社。(《武林旧事》三)
元人杂剧虽然早经销歇,但尚有流传的曲本,来示人以大概的情形。宋人的小说也一样,也幸而借了“话本”偶有留遗,使现在还可以约略想见当时瓦舍中说话的模样。
其话本曰《京本通俗小说》,全书不知凡几卷,现在所见的只有残本,经江阴缪氏影刻,是卷十至十六的七卷,先曾单行,后来就收在《烟画东堂小品》之内了。(17)还有一卷是叙金海陵王的秽行的,或者因为文笔过于碍眼了罢,缪氏没有刻,然而仍有郋园的改换名目的排印本;郋园是长沙叶德辉的'园名。⒅
刻本七卷中所收小说的篇目以及故事发生的年代如下列:
卷十碾玉观音“绍兴年间。”
十一菩萨蛮“大宋高宗绍兴年间。”
十二西山一窟鬼“绍兴十年间。”
十三志诚张主管无年代,但云东京汴州开封事。十四拗相公“先朝。”
十五错斩崔宁“高宗时。”
十六冯玉梅团圆“建炎四年。”
每题俱是一全篇,自为起讫,并不相联贯。钱曾《也是园书目》⒆(十)著录的“宋人词话”十六种中,有《错斩崔宁》与《冯玉梅团圆》两种,可知旧刻又有单篇本,而《通俗小说》即是若干单篇本的结集,并非一手所成。至于所说故事发生的时代,则多在南宋之初;北宋已少,何况汉唐。又可知小说取材,须在近时;因为演说古事,范围即属讲史,虽说小说家亦复“谈论古今,如水之流”,但其谈古当是引证及装点,而非小说的本文。如《拗相公》开首虽说王莽,但主意却只在引出王安石,即其例。
七篇中开首即入正文者只有《菩萨蛮》,其余六篇则当讲说之前,俱先引诗词或别的事实,就是“先引下一个故事来,权做个‘得胜头回’。”(本书十五)“头回”当即冒头的一回之意,“得胜”是吉语,瓦舍为军民所聚,自然也不免以利市语说之,未必因为进御才如此。
“得胜头回”略有定法,可说者凡四:
1.以略相关涉的诗词引起本文。如卷十用《春词》十一首引起延安郡王游春;卷十二用士人沈文述的词逐句解释,引起遇鬼的士人皆是。
2.以相类之事引起本文。如卷十四以王莽引起王安石是。
3.以较逊之事引起本文。如卷十五以魏生因戏言落职,引起刘贵因戏言遇大祸;卷十六以“交互姻缘”转入“双镜重圆”而“有关风化,到还胜似几倍”皆是。4.以相反之事引起本文。如卷十三以王处厚照镜见白发的词有知足之意,引起不伏老的张士廉以晚年娶妻破家是。
而这四种定法,也就牢笼了后来的许多拟作了。
在日本还传有中国旧刻的《大唐三藏取经记》三卷,共十七章,章必有诗;别一小本则题曰《大唐三藏取经诗话》⒇。《也是园书目》将《错斩崔宁》及《冯玉梅团圆》归入“宋人词话”门,或者此类话本,有时亦称词话:就是小说的别名。《通俗小说》每篇引用诗词之多,实远过于讲史(《五代史平话》《三国志传》(22),《水浒传》(23)等),开篇引首,中间铺叙与证明,临末断结咏叹,无不征引诗词,似乎此举也就是小说的一样必要条件。引诗为证,在中国本是起源很古的,汉韩婴的《诗外传》(24),刘向的《列女传》(25),皆早经引《诗》以证杂说及故事,但未必与宋小说直接相关;只是“借古语以为重”的精神,则虽说汉之与宋,学士之与市人,时候学问,皆极相违,而实有一致的处所。唐人小说中也多半有诗,即使妖魔鬼怪,也每能互相酬和,或者做几句即兴诗,此等风雅举动,则与宋市人小说不无关涉,但因为宋小说多是市井间事,人物少有物魅及诗人,于是自不得不由吟咏而变为引证,使事状虽殊,而诗气不脱;吴自牧记讲史高手,为“讲得字真不俗,记问渊源甚广”(《梦粱录》二十),即可移来解释小说之所以多用诗词的缘故的。
由上文推断,则宋市人小说的必要条件大约有三:
1.须讲近世事;
2.什九须有“得胜头回”;
3.须引证诗词。
宋民间之所谓小说的话本,除《京本通俗小说》之外,今尚未见有第二种(26)。《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是极拙的拟话本,并且应属于讲史。《大宋宣和遗事》(27)钱曾虽列入“宋人词话”中,而其实也是拟作的讲史,惟因其系钞撮十种书籍而成,所以也许含有小说分子在内。
然而在《通俗小说》未经翻刻以前,宋代的市人小说也未尝断绝;他间或改了名目,夹杂着后人拟作而流传。那些拟作,则大抵出于明朝人,似宋人话本当时留存尚多,所以拟作的精神形式虽然也有变更,而大体仍然无异。以下是所知道的几部书:
1.《喻世明言》(28)。未见。
2.《警世通言》(29)。未见。王士禛(30)云,“《警世通言》有《拗相公》一篇,述王安石罢相归金陵事,极快人意,乃因卢多逊谪岭南事而稍附益之。”(《香祖笔记》十)《拗相公》见《通俗小说》卷十四,是《通言》必含有宋市人小说。
3.《醒世恒言》(31)。四十卷,共三十九事;不题作者姓名。前有天启丁卯(1627)陇西可一居士序云,“六经国史而外,凡著述皆小说也,而尚理或病于艰深,修词或伤于藻绘,则不足以触里耳而振恒心,此《醒世恒言》所以继《明言》《通言》而作也。……”因知三言之内,最后出的是《恒言》。所说者汉二事,隋三事,唐八事,宋十一事,明十五事。其中隋唐故事,多采自唐人小说,故唐人小说在元既已侵入杂剧及传奇,至明又侵入了话本;然而悬想古事,不易了然,所以逊于叙述明朝故事的十余篇远甚了。宋事有三篇像拟作,七篇(《卖油郎独占花魁》,《灌园叟晚逢仙女》,《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勘皮靴单证二郎神》,《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吴衙内邻舟赴约》,《郑节使立功神臂弓》)疑出自宋人话本,而一篇(《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则即是《通俗小说》卷十五的《错斩崔宁》。
松禅老人序《今古奇观》云,“墨憨斋增补《平妖》(32),穷工极变,不失本来。……至所纂《喻世》《醒世》《警世》三言,极摹人情世态之岐,备写悲欢离合之致。……”是纂三言与补《平妖》者为一人。明本《三遂平妖传》有张无咎序,云“兹刻回数倍前,盖吾友龙子犹所补也。”而首叶则题“冯犹龙先生增定”。可知三言亦冯犹龙作,而龙子犹乃其游戏笔墨时的隐名。
冯犹龙名梦龙,长洲人(《曲品》(33)作吴县人),由贡生拔授寿宁知县,有《七乐斋稿》;然而朱彝尊(34)以为“善为启颜之辞,时入打油之调,不得为诗家。”(《明诗综》七十一)盖冯犹龙所擅长的是词曲,既作《双雄记传奇》,又刻《墨憨斋传奇定本十种》,多取时人名曲,再加删订,颇为当时所称;而其中的《万事足》,《风流梦》,《新灌园》是自作。他又极有意于稗说,所以在小说则纂《喻世》《警世》《醒世》三言,在讲史则增补《三遂平妖传》。
4.《拍案惊奇》(35)。三十六卷;每卷一事,唐六,宋六,元四,明二十。前有即空观主人序云,“龙子犹氏所辑《喻世》等书,颇存雅道,时著良规,复取古今来杂碎事,可新听睹,佐谈谐者,演而畅之,得若干卷。……”则仿佛此书也是冯犹龙作。然而叙述平板,引证贫辛,“头回”与正文“捏合”不灵,有时如两大段;冯犹龙是“文苑之滑稽”,似乎不至于此。同时的松禅老人也不信,故其序《今古奇观》,于叙墨憨斋编纂三言之下,则云“即空观主人壶矢代兴(36),爱有《拍案惊奇》之刻,颇费搜获,足供谈麈”了。
5.《今古奇观》(37)。四十卷;每卷一事。这是一部选本,有姑苏松禅老人序,云是抱瓮老人由《喻世》《醒世》《警世》三言及《拍案惊奇》中选刻而成。所选的出于《醒世恒言》者十一篇(第一,二,七,八,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回),疑为宋人旧话本之《卖油郎》,《灌园叟》,《乔太守》在内;而《十五贯》落了选。出于《拍案惊奇》者七篇(第九,十,十八,二十九,三十七,三十九,四十回)。其余二十二篇,当然是出于《喻世明言》及《警世通言》的了,所以现在借了易得的《今古奇观》,还可以推见那希觏的《明言》《通言》的大概。其中还有比汉更古的故事,如俞伯牙,庄子体及羊角哀皆是。但所选并不定佳,大约因为两篇的题目须字字相对,所以去取之间,也就很受了束缚了。
6.《今古奇闻》(38)。二十二卷;每卷一事。前署东壁山房主人编次,也不知是何人。书中提及“发逆”,则当是清咸丰或同治初年的著作。日本有翻刻,王寅(字冶梅)到日本去卖画,又翻回中国来,有光绪十七年序,现在印行的都出于此本。这也是一部选集,其中取《醒世恒言》者四篇(卷一,二,六,十八),《十五贯》也在内,可惜删落了“得胜头回”;取《西湖佳话》(39)者一篇(卷十);余未详,篇末多有自怡轩主人评语,大约是别一种小说的话本,然而笔墨拙涩,尚且及不到《拍案惊奇》。
7.《续今古奇观》(40)。三十卷;每卷一回。无编者名,亦无印行年月,然大约当在同治末或光绪初。同治七年,江苏巡抚丁日昌(41)严禁淫词小说,《拍案惊奇》也在内,想来其时市上遂难得,于是《拍案惊奇》即小加删改,化为《续今古奇观》而出,依然流行世间。但除去了《今古奇观》所已采的七篇,而加上《今古奇闻》中的一篇(《康友仁轻财重义得科名》),改立题目,以足三十卷的整数。
此外,明人拟作的小说也还有,如杭人周楫的《西湖二集》(42)三十四卷,东鲁古狂生的《醉醒石》(43)十五卷皆是。但都与几经选刻,辗转流传的本子无关,故不复论。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
【注解】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一日北京《晨报五周年纪念增刊》。
②“说话”唐宋人习语,即讲故事,亦即后来的说书。
③段成式(?—863)字柯古,唐代临淄(今山东淄博)人。曾任校书郎,官至太常少卿。以笔记小说及骈体文著名。所著《酉阳杂俎》二十卷,《续集》十卷。
④郎瑛(1487—1573)字仁宝,明代仁和(今浙江杭州)人。《七修类稿》是他的一部笔记,五十一卷,《续稿》七卷。
⑤《东京梦华录》宋孟元老撰,十卷。孟元老的事迹不详,有人说可能是为宋徽宗督造艮岳的孟揆。这部书对宋京城汴梁(今开封)的城市、街坊、节气、风俗及当时的典礼仪卫都有记载,可见北宋一代文物制度的一斑。
⑥“京瓦技艺”见《东京梦华录》卷五。瓦,即“瓦肆”,又称“瓦子”或“瓦舍”,是宋代伎艺演出场所集中的地方。
⑦高宗指宋高宗赵构,南宋第一个皇帝。临安,今浙江杭州,南宋首都。
⑧孝光两朝指宋孝宗赵?和宋光宗赵蔼两朝。
⑨端平宋理宗赵昀的年号。
⑩《都城纪胜》题灌园(一作灌圃)耐得翁撰,一卷。书成于南宋端平二年(1285),内容是记述南宋都城杭州的市井风俗杂事,可见南渡以后风习的一斑。
⑾《梦粱录》吴自牧撰,二十卷。仿《东京梦华录》的体裁,记南宋郊庙宫殿及百工杂戏等事。吴自牧,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生平不详。
⑿《武林旧事》周密撰,十卷。记南宋都城杭州杂事。其中也保存了不少南渡后的遗闻轶事和文人的断简残篇。周密(1232—1298),字公谨,号草窗,济南人,寓吴兴,南宋词人。
⒀武平一名甄,山西太原人。唐中宗时曾为修文馆直学士。
⒁关于宋代“合生”,可参看宋代洪迈《夷坚志·支乙集》的一条记载:“江浙间路歧女,有慧黠,知文墨,能于席上指物题咏,应命辄成者,谓之合生;其滑稽含翫讽者,谓之乔合生,盖京都遗风也。”
⒂《说郛》笔记丛书,明陶宗仪编,一百卷。是撮录明以前的笔记小说而成。《古杭梦游录》,即《都城纪胜》的改名,收入《说郛》第三卷中。其中有“合生与起令随合相似”的话。
⒃“提破”说明故事结局。“捏合”,史实与虚构结合。
⒄《京本通俗小说》不著作者姓名,现存残本七卷。一九一五年缪荃孙据元人写本影刻,以后有各种通行本。缪荃孙(1844—1919),字筱珊,号艺风,又自称江东老蟫,江苏江阴人,藏书家、版本学家。《烟画东堂小品》是他编刻的一部丛书。
⒅金海陵王即金朝皇帝完颜亮。据缪荃孙在《京本通俗小说》跋语中说,该书尚有“《金主亮荒淫》两卷,过于秽亵,未敢传摹”。一九一九年叶德辉刻有单行本,题为“《金虏海陵王荒淫》,《京本通俗小说》第二十一卷。”按《醒世恒言》第二十三卷《金海陵纵欲亡身》与叶德辉刻本相同,叶本可能就是根据《醒世恒言》刻印的。叶德辉(1864—1927),字负彬,号郋园,湖南湘潭人,藏书家。
⒆钱曾(1629—1701)字遵王,号也是翁,江苏常熟人,清代藏书家。《也是园书目》是他的藏书目录,共十卷。
⒇《大唐三藏取经记》日本京都高山寺旧藏,后归德富苏峰成篑堂文库,共三卷。《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也是日本高山寺旧藏,后归大仓喜七郎,共三卷,为巾箱本(小本),所以鲁迅称作“别一小本”。二者实为一书,各有残缺。内容是唐僧和猴行者西天取经的故事,略具后来《西游记》的雏形。
(21)《五代史平话》不著作者姓名,应是宋代说话人所用的讲史底本之一,叙述梁、唐、晋、汉、周五代史事,各代均分上下二卷,内缺梁史和汉史的下卷。
(22)《三国志传》即《三国志演义》,明代罗贯中著,现流行的是清代毛宗岗的删改本,共一百二十回。
(23)《水浒传》明代施耐庵著,流行的有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和清代金圣叹删改的七十一回本。
(24)韩婴汉初燕(今北京)人,汉文帝时的博士。他所传《诗经》世称“韩诗”。著有《诗内传》和《诗外传》,今仅存《外传》十卷。内容杂记古事古语,每段末引《诗》为证,并不解释《诗》义,通称《韩诗外传》。
(25)刘向(前77—前6)字子政,沛(今江苏沛县)人,西汉学者。他所著《列女传》,七卷,又《续传》一卷,每传末大都引《诗经》数句作结。
(26)关于宋代民间话本,在作者作此文时,尚未发现日本内阁文库所藏清平山堂所刻话本。此书现存残本三册,共十五种。清平山堂为明嘉靖年间洪楩的书室名。马廉(研究中国古代小说的学者)推定其刊刻年代在嘉靖二十至三十年(1541—1551)之间。一九二九年马氏将此书影印行世。以后他又发见同书中的《雨窗》、《欹枕》两集残本,计十三种,一九三四年影印。其中《简贴和尚》、《西湖三塔记》、《洛阳三怪记》等均系宋代人作品。
(27)《大宋宣和遗事》不著作者姓名。清代吴县黄丕烈最初翻刻入《士礼居丛书》中,分二卷,有缺文。一九一三年涵芬楼收得“金陵王氏洛川校正重刊本”,分元、亨、利、贞四集,较黄本为佳,无缺文。
(28)《喻世明言》即《古今小说》,四十卷,收话本四十篇。此书在国内久已失传,一九四七年上海涵芬楼据日本内阁文库藏明代天许斋刊本排印出版。原序称编者为茂苑野史,按即明人冯梦龙早年的笔名。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长洲(今江苏吴县)人,明代文学家。他编刻的话本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通称“三言”,约成书于泰昌、天启(1620—1627)之间。
(29)《警世通言》冯梦龙编纂,四十卷,收话本四十篇。明天启四年(1624)刊行。日本蓬左文库藏有金陵兼善堂明刊本,一九三五年上海生活书店据此收入《世界文库》;以后国内又发现有三桂堂王振华复明本。《警世通言》收残存《京本通俗小说》除《错斩崔宁》以外的其他六篇:第四卷《拗相公饮恨半山堂》即《京本通俗小说》的《拗相公》,第七卷《陈可常端阳仙化》即《菩萨蛮》,第八卷《崔待诏生死冤家》即《碾玉观音》,第十二卷《范鳅儿双镜重圆》即《冯玉梅团圆》,第十四卷《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即《西山一窟鬼》,第十六卷《小夫人金钱赠年少》即《志诚张主管》。
(30)王士禛(1634—1711)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今山东桓台)人,清代文学家。顺治进士,官至刑部尚书。《香祖笔记》,十二卷,是一部考证古事及品评诗文的笔记。
(31)《醒世恒言》冯梦尤编纂,四十卷,收话本四十篇。明天启七年(1627)刊行。日本内阁文库藏有明叶敬池刊本,一九三六年国内有据此排印的《世界文库》本。鲁迅所见的是通行的衍庆堂翻刻本。此本删去卷二十三《金海陵纵欲亡身》一篇,将卷二十《张廷秀逃生救父》分为上下两篇,编入卷二十及卷二十一,而将原卷二十一《张淑儿巧智脱杨生》补为第二十三卷,以足四十卷之数,所以鲁迅说“四十卷,共三十九事”。
(32)墨憨斋冯梦龙的书斋名。《平妖》,即《平妖传》。原为罗贯中作,只二十回,后冯梦龙增补为四十回。内容叙述宋代贝州王则、永儿夫妇起义,官军文彦博用诸葛遂、马遂、李遂将起义平息,所以原名《三遂平妖传》,是一部诬蔑农民起义的小说。
(33)《曲品》明代吕天成作,是一部评述戏曲作家和作品的书。
(34)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坨,浙江秀水(今嘉兴)人,清代文学家。《明诗综》共一百卷,是他编选的一部明代诗人作品的选集,每人皆有略传。
(35)《拍案惊奇》明代凌镑初编撰的拟话本小说集,有初刻、二刻两辑,通称“二拍”,这里指“初刻”。鲁迅当时所见的是三十六卷翻刻本,后来在日本发现了明尚友堂刊的四十卷原本(多出讲唐代故事的三篇和讲元代的一篇),国内才有排印的足本。凌镑初(1580—1644),字玄房,号初成,别号即空观主人,浙江乌程(今吴兴)人,曾任上海县丞,徐州判。其著作尚有《燕筑讴》、《南音三籁》等。
(36)壶矢代兴古代宴会时有一种“投壶”的娱乐,宾主依次投矢壶中,负者饮酒。《左传》昭公十二年:“晋侯以齐侯晏,中行穆子相。投壶,晋侯先,穆子曰:‘……寡君中此,为诸侯师。’中之。齐侯举矢曰:‘……寡人中此,与君代兴。’亦中之。”后来就用“壶矢代兴”表示相继兴起的意思。
(37)《今古奇观》明代抱瓮老人选辑,四十卷,收话本四十篇。崇祯初年刊行。内容选自“三言”及“二拍”。序文作者姑苏松禅老人,一作姑苏笑花主人。
(38)《今古奇闻》二十二卷,收二十二篇,题“东壁山房主人编次”。原序署“上浣东壁山房主人王寅冶梅”,可知“东壁山房主人”即王寅。光绪十七年(1891)刊行。内容除取自《醒世恒言》四篇和《西湖佳话》一篇外,有十五篇取自《娱目醒心编》,另有两篇传奇文,来历不详。按鲁迅所说“大约是别一种小说的话本”,就是《娱目醒心编》;该书作者草亭老人为清代昆山杜纲,评者自怡轩主人为松江许宝善。书共十六卷,三十九回,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刊行。因《今古奇闻》从其中选取最多,故“篇末多有自怡轩主人评语”。
(39)《西湖佳话》全名《西湖佳话古今遗迹》,题古吴墨浪子撰,十六卷,收话本十六篇。清康熙十六年(1677)刊行。
(40)《续今古奇观》三十卷,收话本三十篇。内容除第二十七卷“赔遗金暗中获隽,拒美色眼下登科”一篇取自《娱目醒心编》卷九(即本文所举《今古奇闻》中的一篇)外,其余全收《今古奇观》未选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十九篇。
(41)丁日昌(1823—1882)字雨生,广东丰顺人,清末洋务派人物。同治七年(1868)他任江苏巡抚时曾两次“查禁淫词小说”二百六十九种,内有《拍案惊奇》、《今古奇观》、《红楼梦》、《水浒传》等。
(42)《西湖二集》明代周楫撰,共三十四卷,每卷一篇。题“武林济川子清原甫纂,武林抱膝老人讦谟甫评”。崇祯年间刊行。
(43)《醉醒石》原题“东鲁古狂生编辑”,十五回,每回一篇,崇祯年间刊行。
《湖心亭看雪》表达的是诗人清高自赏和淡淡的愁绪,下面整理的是张岱湖心亭看雪古文赏析,欢迎阅读。
湖心亭看雪
明·张岱
崇祯五年1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2绝3。
是日更定4矣,余5拏6一小舟,拥毳7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8,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9。湖上影子,惟10长堤一痕11、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12、舟中人两三粒而已13。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14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15?”拉16余同饮。余强17饮三大白18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19。
及20下船,舟子21喃喃22曰:“莫23说相公24痴,更25有痴似26相公者。”
【注释】
1、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崇祯,是明思宗朱由检的年号(1628-1644)。
2、俱:都。
3、绝:消失。
4、是日更(gēng)定:是,代词,这。更定:指初更以后。晚上八点左右。定,开始。
5、余:第一人称代词,我 。
6、拏:通“桡”,撑(船)。
7、拥毳(cuì)衣炉火:穿着细毛皮衣,带着火炉。毳衣:细毛皮衣。毳:鸟兽的细毛。
8、雾凇沆砀:冰花一片弥漫。雾,从天上下罩湖面的云气。凇,从湖面蒸发的水汽。沆砀,白气弥漫的样子。曾巩《冬夜即事诗》自注:“齐寒甚,夜气如雾,凝于水上,旦视如雪,日出飘满阶庭,齐人谓之雾凇。
9、上下一白:上上下下全白。一白,全白。一,全或都,一概。
10、惟:只有。
11、长堤一痕:形容西湖长堤在雪中只隐隐露出一道痕迹。堤,沿河或沿海的防水建筑物。这里指苏堤。一,数词。痕,痕迹。
12、一芥:一棵小草。芥,小草,比喻轻微纤细的事物;(像小草一样微小)。
13、而已:罢了。
14、毡:毛毯。
15、焉得更有此人:意思是: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人。焉得,哪能。更,还。
16、拉:邀请。
17、强(qiǎng)饮:尽情喝。强,尽力,勉力,竭力。一说,高兴地,兴奋地。
18、大白:大酒杯。白;古人罚酒时用的酒杯,也泛指一般的酒杯,这里的意思是三杯酒。
19、客此:客,做客,名词作动词。在此地客居。
20、及:等到。
21、舟子:船夫。
22、喃喃:低声嘟哝。
23、莫:不要。
24、相公:原意是对宰相的尊称,后转为对年轻人的敬称及对士人的尊称。
25、更:还。
26、痴似:痴于,痴过。痴,特有的感受,来展示他钟情山水,淡泊孤寂的独特个性,本文为痴迷的意思。
【译文】
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十二月,我住在西湖边。大雪接连下了多天,湖中的行人、飞鸟的声音都消失了。这一天晚上八点左右,我撑着一叶小舟,穿着毛皮衣,带着火炉,独自前往湖心亭看雪。(湖面上)冰花一片弥漫,天和云和山和水,天光湖色全是白皑皑的。湖上的影子,只有一道长堤的痕迹,一点湖心亭的轮廓,和我的一叶小舟,舟中的两三粒人影罢了。
到了湖心亭上,看见有两个人铺好毡子,相对而坐,一个小孩正把酒炉(里的酒)烧得滚沸。(他们)看见我,非常高兴地说:“想不到在湖中还会有您这样的人!”(他们)拉着我一同饮酒。我尽力喝了三大杯酒,然后和他们道别。(我)问他们的姓氏,(得知他们)是南京人,在此地客居。等到了下船的时候,船夫喃喃地说:“不要说相公您痴,还有像相公您一样痴的人啊!”
【赏析一】
人不痴不成事。冷寂湖山寻清绝雪景,非痴人不能为!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
开头两句点明时间、地点。集子中凡纪昔游之作,大多标明朝纪年,以示不忘故国。这里标“崇祯五年”,也是如此。“十二月”,正当隆冬多雪之时,“余住西湖”,则点明所居邻西湖。这开头的闲闲两句,却从时、地两个方面不着痕迹地引出下文的大雪和湖上看雪。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紧承开头,只此两句,大雪封湖之状就令人可想,读来如觉寒气逼人。诗人妙在不从视觉写大雪,而通过听觉来写,“湖中人鸟声俱绝”,写出大雪后一片静寂,湖山封冻,人、鸟都瑟缩着不敢外出,寒噤得不敢作声,连空气也仿佛冻结了。一个“绝”字,传出冰天雪地、万籁无声的森然寒意。这是高度的写意手法,巧妙地从人的听觉和心理感受上画出了大雪的威严。它使我们联想起唐人柳宗元那首有名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这幅江天大雪图是从视觉着眼的,江天茫茫,“人鸟无踪”,独有一个“钓雪”的渔翁。张岱笔下则是“人鸟无声”,但这无声却正是人的听觉感受,因而无声中仍有人在。柳诗仅二十字,最后才点出一个“雪”字,可谓即果溯因。张岱则写“大雪三日”而致“湖中人鸟声俱绝”,可谓由因见果。两者机杼不同,而同样达到写景传神的艺术效果。如果说,《江雪》中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是为了渲染和衬托寒江独钓的渔翁;那么张岱则为下文有人冒寒看雪作映照。
是日更定,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是日”者,“大雪三日”后,祁寒之日也;“更定”者,初更时分,晚上八点左右,寒气倍增之时也。“拥毳衣炉火”一句,则以御寒之物反衬寒气砭骨。试想,在“人鸟声俱绝”的冰天雪地里,竟有人夜深出门,“独往湖心亭看雪”,这是一种何等迥绝流俗的孤怀雅兴啊!“独往湖心亭看雪”的“独”字,正不妨与“独钓寒江雪”的“独”字互参。在这里,诗人那种独抱冰雪之操守和孤高自赏的情调,不是溢于言外了吗?其所以要夜深独往,大约是既不欲人见,也不欲见人;那么,这种孤寂的情怀中,不也蕴含着避世的幽愤吗?
请看诗人以何等空灵之笔来写湖中雪景: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 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这真是一幅水墨模糊的湖山夜雪图!“雾凇沆砀”是形容湖上雪光水气,一片弥漫。“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迭用三个“与”字,生动地写出天空、云层、湖水之间白茫茫浑然难辨的景象。诗人先总写一句,犹如摄取了一个“上下皆白”的全景,从看雪来说,很符合第一眼的总感觉、总印象。接着变换视角,化为一个个诗意盎然的特写镜头:“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等等。这是简约的画,梦幻般的诗,给人一种似有若无、依稀恍惚之感。诗人对数量词锤炼的功夫,不得不使我们惊叹。你看,“上下一白”之“一”字,是状其混茫难辨,使人惟觉其大;而“一痕”“一点”“一芥”之“一”字,则是状其依稀可辨,使人惟觉其小。此真可谓着“一”字而境界出矣。同时由“长堤一痕”到“湖心亭一点”,到“余舟一芥”,到“舟中人两三粒”,其镜头则是从小而更小,直至微乎其微。这“痕”“点”“芥”“粒”等量词,一个小似一个,写出视线的移动,景物的变化,使人觉得天造地设,生定在那儿,丝毫也撼动它不得。这一段是写景,却又不止于写景;我们从这个混沌一片的冰雪世界中,不难感受到诗人那种人生天地间茫茫如“太仓米”的深沉感慨。
下面移步换形,又开出一个境界: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独往湖心亭看雪”,却不意亭上已有人先我而至;这意外之笔,写出了诗人意外的惊喜,也引起读者意外的惊异。但诗人并不说自己惊喜,反写二客“见余大喜”;背面敷粉,反客为主,足见其用笔之夭矫善变。“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这一惊叹虽发之于二客,实为诗人的心声。诗人妙在不发一语,而“尽得风流”。二客“拉余同饮”,鼎足而三,颇有幸逢知己之乐,似乎给冷寂的`湖山增添了一分暖色,然而骨子里依然不改其凄清的基调。这有如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过是一种虚幻的慰藉罢了。“焉得更有”者,正言其人之不可多得。“强饮三大白”,是为了酬谢知己。“强饮”者,本不能饮,但对此景,当此时,逢此人,却不可不饮。饮罢相别,始“问其姓氏”,却又妙在语焉不详,只说:“是金陵人,客此。”可见这二位湖上知己,原是他乡游子,言外有后约难期之慨。这一补叙之笔,透露出诗人的无限怅惘:茫茫六合,知己难逢,人生如雪泥鸿爪,转眼各复西东。言念及此,岂不怆神!文章做到这里,在我们看来,也算得神完意足、毫发无憾了。但诗人意犹未尽,复笔写了这样几句: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读至此,真使人拍案叫绝!前人论词,有点、染之说,这个尾声,可谓融点、染于一体。借舟子之口,点出一个“痴”字;又以相公之“痴”与“痴似相公者”相比较、相浸染,把一个“痴”字写透。所谓“痴似相公”,并非减损相公之“痴”,而是以同调来映衬相公之“痴”。“喃喃”二字,形容舟子自言自语、大惑不解之状,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这种地方,也正是诗人的得意处和感慨处。文情荡漾,余味无穷。痴字表明特有的感受,来展示他钟情山水,淡泊孤寂的独特个性。
这一篇小品,融叙事、写景、抒情于一炉,偶写人物,亦口吻如生。淡淡写来,情致深长,而全文连标点在内还不到二百字。光是这一点,就很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当然,它所流露的孤高自赏和消极避世的情调,我们不应盲目欣赏,而必须批判地对待和历史地分析。
【赏析二】
明清才子之文,有时又被称为“小品”,它的特点可用“才情”一词来概括,盖多情而有才,发为文字,便是才情之作。明清才子的言情小品不同于士大夫载道之文,后者因代圣人立言而刻板严肃,而前者则因自娱娱人而充满情味。我们读沈三白的《浮生六记》,读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他们笔下的家庭琐事,儿女情长,远比那些方巾气的载道文字可爱得多,这是中国社会现代转型的苗头,代表着传统散文的新面貌。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林语堂在《言志篇》中说:“我要一套好藏书,几本明人小品,壁上一帧李香君画像让我供奉,案头一盒雪茄……”可以说准确地把握到明清才子之文的闲适与性情。
明末张岱是一个典型的才子。他的《湖心亭看雪》被选入语文课本,好多老师把它当成一副西湖冬雪图来讲,以为此中寄托了诗人冰清玉洁的人格。事实上这是一篇典型的才子之文,折射着张岱的复杂人生和复杂人格。我们先看一下张岱的生平和性情,他在《自为墓志铭》中如此总结自己的一生:
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则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
只有张岱这样极端自恋的人才会自撰墓志铭,当然也只有张岱这种极端自知的人才能写得如此透彻。张岱的身上体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人格,充满了内在的矛盾与张力。对于一个“七不可解”的人写的文章,我们的解读绝不能太轻断。《湖心亭看雪》虽然只有二百多字,但“颇不好解”。请看原文: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将《自为墓志铭》和本文结合起来看,可知本文正是诗人“不可解”的矛盾人格的形象展示,我们可以从三组矛盾入手,来揭示诗人的复杂情绪。
首先是远与近的关系。
诗人于深夜去湖心亭赏雪,坐在船上,看到的景物本应是移动的湖岸和渐近的湖心岛,长堤再远也不可能是“一痕”,湖心亭再小也不可能是“一点”,“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更不可能是当时所见。一切的近景都变成了远景,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这篇短文写的是崇祯五年的前朝旧事,隔了几十年的岁月,诗人再往回看,当时湖中观景的情景便被对象化了。于是时间距离转化为空间距离,诗人反而拥有了全知视角,看着当年的自己在天地山水间,有如一幅《寒江独钓图》。诗人本来是要看雪景,自己却成了被看的景物。另外,当年赏雪本是兴致甚浓的,否则也不会夜半兴舟。但隔了多年的岁月,再浓的兴致也被时间稀释了,于是当时的“赏”成了今天的“看”,有了冷眼旁观的色彩。更何况经历了亡国丧家之痛的张岱,心灰意冷,更是不自觉地把现在的感觉投射到当年的画面中去。于是我们看到,画面中弥漫着一片清冷的色调。
其次是冷与热的关系。
然而当我们用“冷”字来形容这幅画面给人的感觉时,却又分明地能从冰冻的文字中感受到透出来的热气。首先是“拥毳衣炉火”,这在冰天雪地里就给人一种特别的温暖。到了湖心亭上,更有二人对酌,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这就更给人一种火热的感觉。至于三人共酌,诗人强饮三大白而去,则更是热烈。所以,我们可以说,西湖的雪夜是冷的,但张岱的心境是暖的;张岱多年之后的心境是冷的,但张岱当年的心境是暖的;张岱现在的心境似乎是冷的,其实也是暖的。否则也不会有兴致写下这段文字。张岱骨子里其实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他说:“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自为墓志铭》)年轻时如此,到老时也未必不如此。而这一点热气正是生命力的象征。幸亏有这一点热气,才使这段文字有了些暖意。没有了这一点热气,那生命与文章就同时死掉了。
最后是痴与醒的关系。
张岱深夜赏雪本是有点孤傲的,按说是两三个人同去,至少还有一个“舟子”,可他却说“余……独往湖心亭看雪”。明显的目中无人,言外之意,唯有自己一个人有此雅兴,舟子虽然也跟着,但他不是去看雪的。湖中人鸟声俱绝,更给他一种目下无尘的感觉。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巧的是,亭上居然遇见知音,对方也感叹:“湖中焉得更有此人!”以他人之口标举自己的离尘绝世,更可见一片矜持。三人共饮,诗人兴尽而返,舟子说:“莫道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诗人也显然有些得意地接受了这个“痴”字。于是我们发现一个奇怪的逻辑:张岱本来是要彰显离尘绝世的清醒的,最后却落了一个“痴”字。不是以醒与众不同,而是以痴与众不同。由此发现诗人深入骨髓的文人习气,他深夜看雪并非要与冰清玉洁的雪比德,而是要赏心悦目,要尽游玩之乐,这也就不奇怪他为什么不担心酒气会破坏冰雪的意境。在诗人看来,自己与众不同的并不是心灵的一尘不染,而是懂得真正的生活,是深夜泛舟赏雪的雅趣,是性情中人。他曾说过:“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祁止祥癖》)这就好像世人评价贾宝玉:“无故寻仇觅恨,有时似傻如狂”,宝玉未必不以此自矜。张岱以纨绔习气为名士风度,世俗人不理解,名之为痴,殊不知诗人同样以此自矜。所以多年之后他还对舟子的评语念念不忘,其自得之意溢于言表。国破家亡,劫后余生,居然还舍不得年轻时的才子习气,说他“痴”还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教学目标
1.学习记叙、议论和抒情相结合的写法以及对比论述的方法,
2.通过评点了解本文跌宕生姿而又组织严密的特点。
3.认识五位义士“激昂大义,蹈死不顾”的斗争精神,理解作者关于生死价值的阐述。
教学过程
(一)导入新课
在“鸿门宴”上,项羽因为害怕担当“不义”之名,终于让刘邦得以脱逃,纵虎归山,铸成大错。其实项羽真正注重的不过是一个“名”,他企图“名正言顺”的爬上帝王的宝座。其人虽不可一概抹杀,其“义”却不足为训。
在我国历史上,另有一大批志士仁人,他们舍生取义,前仆后继,或藐视权贵,或为国为民,不务虚名,不图私利,他们跟项羽有着很大不同!现在我们来学习张溥的《五人墓碑记》,文中记述了颜佩韦等五人的“蹈死不顾”,会帮助我们“明死生之大”,加深对“义”的认识与理解。
(二)检查引导
1.指名朗读课文,口头复述课文主要内容。
2.简要提供课文有关人物的材料(也可在学生预习时提供)。
(1)五义士
颜佩韦(商人,为人慷慨,喜打抱不平)、杨念如(阊门外鬻衣)、沉扬(牙侩)、马杰(练武玩棒)、周文元(周顺昌的轿夫)。颜佩韦等人过去互不相识,而且除周文元外,其它四人同周顺昌也毫无交往,在周顺昌被捕时,他们完全是出于义愤才自发参加斗争的`。五人被捕后,对自己的作为,理直气壮,毫不隐讳。天启六年七月中,苏州城里布满警卫,戒备森严,就在阊门外吊桥上,五义士大骂魏忠贤和毛一鹭,从容就义。临刑时,几万市民含泪同五人诀别。
(2)周顺昌
(1584~1626),字景文,号蓼(l))洲,苏州吴县人。万历进士,任福州推官,后升吏部文选员外郎。为人正直、清廉,疾恶如仇,对民间疾苦多所关注,后辞官还乡。原应天巡抚周起元被罢官时,周顺昌指斥魏阉并为之送行。天启五年,被迫害的“六君子”之一魏大中被捕路过苏州,周顺昌与他“周旋累日”,还把女儿许配魏大中的孙子。魏忠贤获悉此事后指使东厂特务罗织罪名,借机陷害。天启六年三月,周顺昌被逮到北京,在狱中受尽酷刑,同年六月十七日被拷死狱中,年四十三岁。到崇祯元年才得以昭雪,赠太常卿,谥忠介。(详见人教社《中语参》高中第二册)
(3)张溥与复社
张溥(1602~1641),字天如,号西铭,明末太仓(现江苏省太仓县人)。崇祯四年进士,“复社”的创始人和领袖。复社成立于熹宗天启末年,是和阉党斗争的东林党的继续,他们自认为东林党的继起者。复社是文社,但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能与政治斗争相结合,在历史上是很少有的现象。
3.补充介绍作者
张溥自幼勤学,所读之书必手抄六七遍,故名其书斋曰“七录斋”(其专集之名即来源于此),高中一年级语文教案《语文教案-五人墓碑记》。18岁那年,魏忠贤阉党开始专政,政治更加黑暗,东林党人受到残酷镇压。本文作于魏忠贤“投缳道路”(1627年冬)之后,当是崇祯元年(1628年),其时他26岁。
4.学生口述苏州市民经过。(略)。
(三)诵读第1段
步骤:
齐读一遍后,学生提出难词难句,解答后再齐读一遍,然后进行评点。评点方式有三:①学生用铅笔在课本上评点,教师巡视中发现好的评点,向全班推荐;②教师提问,学生答问,再加以概括,使之成为评语;③教师作补充。评点后练习背诵并作检查。(以下各段同此)
评点: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为第3段叙事张本),激于义而死焉者也(为第4~6段议论张本;“义”,全篇纲领)。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首提“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点墓碑)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用感叹结住叙事,为下文蓄势。)
写法指要:
作墓碑记,故先叙墓之由来;况此墓来得不寻常,尤非先说不可。此段纯属叙事,用一个“盛”字作结,却将作者胸中议论托出,何等笔力!
(四)诵读第2段
评点: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一月耳(极言为时之短。这是引导句,为的是引出下面的议论)。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一比,与常人比)?独五人之曒曒,何也?(承上段“盛”字。)
写法指要:
此段不接着叙五人之死的经过,却就建墓事生发议论,以常人与五人对比,已暗含“死生之大”之意,为结尾张本。由此再进一步展开,真可谓“出奇制胜”。(略释
注:以上内容大多可以化为启发提问,不是由教师说出。(下同)
(五)诵读第3段
评点: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犹记”统领本段叙事。“周公之被逮”承开篇首句),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周公义者,吴民亦义者,“义”是一段叙事主旨),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缇骑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须对照下文“矫诏纷出”,义勇如见)。中丞匿于溷藩以免。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此处点出五人姓名,值得玩味),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承首段建墓事,妙。)
写法指要:
本段叙苏州市民反阉党斗争始末,而以“激于义”三字为统帅,至五人姓名戛然而止,即又回到建墓事上,此亦跌宕之法,盖为下文蓄势。
(六)诵读第4段
评点:
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而死(非“激于义”,何能如此!“然”,带出一层新意)。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有贤士大夫(二提“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脰而函之,卒与尸合。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再次照应建墓事,可以少慰人心)。
写法指要:
将五人当刑时的表现作为一个独立层次来写,进一步突出了“激于义而死”一语。以上两段皆叙事,承首段而来。
(七)诵读第5段
评点:
嗟夫(由此引出大段议论)!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二比——与缙绅易志者比。用疑问句式表出:上句用“欤”,下句用“哉”,褒贬之意昭然若揭。二问中重在第二问,下文即回答)且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大阉亦逡巡畏义,非常之谋难于猝发(五人之死关系到当时的大局),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正义已伸张),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
解释:
“非常之谋”,史书上有这样的记载:“上(熹宗)不豫(病危)时,魏忠贤张(嚣张)甚,中外危惧。上召皇弟信王(后即位,即明怀宗)入,谕以当为尧舜之君,再以善事中宫(皇后,熹宗之后)为托,及委用忠贤语。信王出,上崩。忠贤自出,迎王入。王危甚,袖食物以入,不敢食大官庖也。是时群臣无得见王者,王秉烛独坐。或曰,忠贤欲自篡,而崔呈秀以时未可,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