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与景是我国古典诗歌的两大要素,也是高考古典诗歌鉴赏题常常涉及的内容。了解古典诗歌中有关情与景的知识,对提高古典诗歌的鉴赏能力大有裨益。
(一)触景生情与缘情写景
1. 触景生情
“触景生情”又称“由景及情”、“情因景生”,是先有景后有情。“景乃诗之媒”(谢榛语),人物一开始心情比较平静,由于受到外界景物的刺激,激起感情,所以称为“触景生情”。杜甫的《登高》一诗就是典型的触景生情之作: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双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诗人登上高处,映入眼帘的是一派苍凉恢廓的秋景:辽阔的江天,清猿哀鸣,飞鸟栖止不定,长江滚滚,落木萧萧(前两联内容),这种苍凉的景色触动了他长年飘泊、老病孤愁的感情,于是艰难潦倒之苦、国难家愁俱涌心头(后两联内容)。
触景生情的例子很多:“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共短亭。”(李白《菩萨蛮》);“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杜甫《登楼》);“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2.缘情写景
“缘情写景”又称“由情及景”,是情在景先,先有情后有景,是“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景的设置总是以情为转移的,所谓“情哀则景哀,情乐则景乐”(吴乔《围炉诗话》)。诗人的心情比较激动,把这种激动的心情加到景物上去,高兴时看到一切景物也都在高兴,悲哀时看到一切景物也都在悲哀。如李白《哭晁卿衡》:“日本晁衡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朋友晁衡的不幸遭遇,使诗人悲痛万分,在这种感情的支配下看景物,一切景物都染上了他的主观感情色彩:天宇愁容满面,层层白色的愁云笼罩着海上的苍梧山,仿佛也在沉痛地哀悼晁衡的仙去。
缘情写景的例子在古典诗歌中也不少见:“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渺茫。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孟浩然《送杜十四之江南》);“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煜《相见欢》)……
(二)移情于景与寓情于景
1.移情于景
移情于景即用拟人的手法,赋予景物以人的感情,让它为人事而动情,从而使作者所要表达的感情更浓烈。如李白的《劳劳亭》一诗:“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在这首诗中,作者把本来无知无情的春风写得有意有情,使之与相别之人同具惜别、伤别之心,从而化物为我,使它成了诗人的感情化身。刘长卿《送李判官之润州行营》中的“江春不肯留归客,草色青青送马蹄”之句,假托江春不肯留客,委婉地说出了行客无法滞留,而从行人马蹄在草地上远去的形象,拟想春草也同自己一样送别友人,把别意表达得十分悠长曲折。再如杜牧《赠别二首》中的“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之句,通过写蜡烛,把离人相对垂泪,终夜不寐的凄哀婉转的别情表达得含蓄、缠绵、别致……
移情于景在古典诗歌中比比皆是:欧阳修《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晏殊《蝶恋花》“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杜甫《发潭州》“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钱起《暮春归故山草堂》“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2.寓情于景
“寓情于景”又称“融情入景”、“以景写情”或“借景抒情”。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说:“盖写景与言情,非二事也。善言情者,但写景而情在其中。”
陈匪石云:“词固言情之作,然但以情言,薄矣。必须融情入景,由景见情。”(《旧时月色斋词谭》)寓情于景,能使诗歌收到含蓄蕴藉,耐人寻味之功效。
《诗经》中有这样的句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刘熙载评它的好处“深入雅致,正在借景言情”。再如刘禹锡的《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这首诗句句写景,然而无一景不融合着诗人故国萧条、人生凄凉的深沉感伤,是典型的借景抒情之作。
寓情于景、借景抒情的例子在古典诗歌中也很多见:李华的《春行即兴》:“宜阳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曹》中的句子“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杜甫《蜀相》“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都是融情入景的佳句。
(三)以景衬情
“言情之词,必借景色映衬,乃具深婉流美之致。”(吴衡照《莲子居词话》),我国古代诗人深谙此道,在古典诗词中,渲染景物以衬托所抒之情的例子很多。以景衬情可分为正衬和反衬两种。
1.正衬
以哀景写哀情
荆轲的《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诗句以天地愁惨之状,衬托壮士赴死如归的诀别之情。白居易《琵琶行》一开头“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句中萧瑟的秋景,是用来增添离别哀愁的。李商隐《无题》有“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之句,选择一个百花凋零的末春景色作为分离的背景,必然倍增离恨,所以“别亦难”。这些诗句从不同的方面,摄取了凄迷的风景,作为分别的衬托,更加重了别离的愁苦。
以乐景写乐情
李白《夜下征虏亭》:“船下广陵去,月明征虏亭。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征虏亭畔的丛丛山花,在朦胧的月色下,绰约多姿,好像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女;江上的渔火和水中倒映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闪闪烁烁,像无数的萤火虫飞来飞去,这些景物衬托出了诗人出游的喜悦之情。
2. 反衬
以乐景写哀情
杜甫的《绝句二首》(其二):“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融融怡人的春光越发衬出诗人归心的殷切。郑谷《淮上与友人别》中“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之句,写扬子江边,春光正好,杨柳依依,杨花点点,但因为“君向潇湘我向秦”的离别,故景色虽好,却使人愁杀。作者迁情于景,景随情变了。美好的景物与人物内心的哀怨形成鲜明的对照,给人以强烈的感染。
以哀景写乐情
钱起的《暮春归故山草堂》:“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一二两句渲染出春光逝去,了无踪迹的凋零空寂的气氛,反衬出三四句诗人对幽竹“不改清阴待我归”的欣喜之情。
王夫之《姜斋诗话》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可见,反衬手法用得好,效果更为强烈。
(四)以景结情与以情结景
1.以景结情
所谓“以景结情”就是诗的前面大半篇幅用抒情,最后以写景物来收束全诗。这种写法的好处是在抒情的紧要处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聊举三例加以说明:
戴叔伦《三闾庙》:“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诗的前两句悬空落笔,以慨叹之笔抒情,直将屈子一生的悲愤写得无以复加。再接下去似乎非常不易,高明的诗人别具匠心地以写景来收束:“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两句全不用意,却让人觉得幽怨不尽,情伤无限,可谓空际传神。
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一二句写事写情,已露出“愁”字,似乎接下来就要正面写愁,然而诗人却将笔触转到景物上,巧妙地以景结情,含不尽之意于景中,沈德潜评说:“下半写景,而客愁自见。”
王昌龄《从军行》(其二):“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前三句就乐声抒情,最后一句轻轻宕开一笔,以壮阔而悲凉的景象收束全诗,将不尽之情以不尽尽之,这种以景结情,真可谓“绝处生姿”。
2.以情结景
所谓“以情结景”就是诗的前面大半篇幅主要用于写景,不言情事,全诗将要结束时,才加一抒情之笔。这种手法的妙处在于:画龙点睛,一笔点活全诗,使诗前半所写之景都变成主观之景、染情之景,引人回味无穷。
请看李白的《秋登宣城谢眺北楼》:“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诗的前六句写诗人登临谢眺北楼所见的景象,末两句的抒发的苦闷、孤独之情让读者品出了前六句景中的“秋味”。
再如寇准的《江南春》:“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这首词前四句写景,结尾两句直抒胸臆,以情结景,使抒发的感情由隐而显,实属点睛之笔。
再如王禹偁的《点绛唇》“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
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前半以清丽的笔触描绘了江南雨景,最后一句抒情点醒全词,让读者回味出前面所写之景中所蕴含的浓情:建功立业的抱负,不被理解的孤独愁闷。
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中说“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
情景交融是我国古典诗歌追求的.境界,以上所列种种情景方式只是为了便于学生掌握特征而分列,实际上一首诗往往兼用几种方式,触景生情,融情于景,二者相互生发与渗透,从而达成融合无间的状态,创造出诗歌美妙的意境。
古典诗词中景和情的关系辨析
“情者文之经。”《文心雕龙?情采》里如是说。所以我们很难想象,没有感情的艺术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形态?对于诗来说,特别是对于抒情诗来说,感情的表现就显得更为重要和直接了。中国古典诗词的抒情一般分为两类:直接抒情和间接抒情。在写景抒情的诗歌中多运用间接抒情的方法。诗中情与景的安排设计,或借景引情、或借景写情、或托情寓物、或寄情于景、或融景入情、或融情入景,于是景生情,情生景,景以情合,情以景生,情中有景,景外含情,达到情景相触相融之诗境。
情、景结构关系辨
一、先景后情,借景抒情(以景托情)
诗人对某种景象或某种客观事物有所感触时,把自身所要抒发的感情、表达的思想寄寓在此景此物中,通过描写此景此物予以抒发,这种抒情方式叫借景或借物抒情。在我国古代诗歌中,松、竹、梅、兰、山石、溪流、沙漠、古道、边关、落日、夜月、清风、细雨和微草等,常常是诗人借以抒情的对象。
写景抒情诗有的不以描写的景物作为诗篇表现的主体,而着重表现诗人因描写的景物而产生的思想感情,更抒写诗人自身触景而产生的思想感情活动,塑造诗人自身的形象,创造意境,表达主题。如辛弃疾在路过赣州的造口时,面对赣江流水,追思国家旧耻,抚念国事艰难,写下了《菩萨蛮》: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这首词,就先触景生情,看到郁孤台下的赣江流水,不由想到当年金兵南侵,人民流亡死伤,觉得那流水当中饱含着多少流亡人民的血泪。进而结合写景,抒写思想感情活动:“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慨叹大好河山仍被敌人占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悲愤空有爱国志士,难挽国事衰微;“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忧虑国事实在难为。从而塑造出词人自身心系国耻、忧虑国事的形象,创造出沉郁苍茫的意境,抒发了深沉的爱国情怀和对腐朽无能的南宋统治者的愤懑。
又如杜甫《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诸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合。
艰难苦恨繁双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诗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抒情,前景后情,融为一体,全诗气象雄浑,感慨深沉;用意曲折,而一气流转,诗人面对辽阔的江天,耳听清猿哀鸣,眼见飞鸟栖止不定,长江滚滚,落木萧萧,如何能不引发诗人的身世之感。诗人把新愁旧恨,浓缩在后四句诗里,参差错落,一语百情。由后四句回看前四句,可知全诗情景融洽,不着痕迹。情是景中之情,景是情中应有之景。
刘熙载《艺概》中说“雅人深致,正在借景言情。若舍景不言,不过曰春往冬来耳,有何意味。”此语看似寻常,实质从一新的角度,强调了诗歌创作须以具象景物表现抽象时空情思的道理,具有更高的理论概括性,与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或“事物对当”之说实相与契合。
二、先情后景,以景结情
“以景语结情语”(宋,张炎)是古典诗词重要的结构方式之一。所谓“以景结情”是指以“景物”来传达、折射、暗示(暗喻)出作者的感情、寄托、抱负,即以“揽物”结“关合之情”。这样做的好处是形象含蓄、耐人咀嚼。如(明)夏完淳《即事》:“复楚情何极,亡秦气未平。雄风清角劲,落日大旗明。缟素酬家国,戈船决死生。胡笳千古恨,一片月临城。” 诗之一三联直抒抗敌复国之志,二四联描写雄豪悲壮之景,情景交融,形成诗歌颇具特色的连环映带、交综流走的气韵,最便于表达诗人内心的郁郁不平之气和铭心刻骨的家国之恨。而篇末“一片月临城”的以景结情,更使诗意开阔,思入微茫,仿佛可见诗人的复国之志和家国之恨糅合在一起,浩然充塞于天地之间。
又如李益《汴河曲》的结句“风起杨花愁杀人”,就借随风飘荡、漫天飞舞的杨花,遥寄了作者的深沉的历史感慨和对现实的政治感受;元稹《闻乐天授江州司马》中的结句“暗风吹雨入寒窗”,作者那惋惜、愤懑、悲痛相互交织的情感,全都蕴含于景语之中,含蓄蕴藉、深藏不露,确实是“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
再如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饮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亻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下片“伤情”二字绾结全词唤起终篇两句:“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此九字是以景结情的名句,是船行江中之所见,暗示时间的推移,与开篇两句相呼应,又见出离别之速。
南宋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说:“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上述诗词的结句就有宕出远神、耐人寻味之妙。
三、融情于景(移情入景),情景合一
融情于景就是将感情融汇在特定的自然景物或生活场景中,借对这些自然景物或场景的描摹刻画抒发感情,它是一种间接而含蓄的抒情方式,又可叫作“移情入景”。这样的诗篇,通篇字面上看是写景,实则写情,正如王国维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文学史上不乏融情于景,达到情景合一,水乳交融境界的佳构妙篇。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唐,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全诗一字未说离情别绪,而烟花含愁,孤帆载憾,别绪如长江不尽,离情如碧空无涯。情含景中,神传象外,具有无穷艺术魅力。
杜牧的《江南春》也是历来为人们称道的情景合一的经典之作。“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读这首诗,我们首先接触到的,是江南春天大自然的美丽风光和人民生活欣欣向荣的景象,这可以说是作品里包含的第一层意思;接下来,由眼前烟雨迷蒙中的佛寺,使人联想到南朝统治者虚耗民力财力搞神道设教的徒劳和愚蠢,引起嘲讽的心理,这又构成了作品的第二层意思;再从寺院的遗留和王朝的消失,生发出历史兴亡的感喟,是第三层意思;最后,将王朝的兴废同大自然以及人民生活的长存联系起来思考,进而领悟到某种人生哲理,则又是一层意思。短短四句话,蕴涵着这么复杂的思想感情,层层生发,愈转愈深。诗篇采用融情入景的手法,将多层意思全包容在具有特征性的景物画面之中(如莺啼花开写江南春景,村郭酒旗写社会经济,寺院楼台作为前朝弊政与覆灭的见证,都有鲜明的特征性),内容复杂深曲,而抒情委婉含蓄。
融情入景的例子,不局限于通篇的情景合一,更多的是一句之中的情景合一。如李白《独坐敬亭山》:“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脉脉无语之中传达出诗人内心的孤独与寂寞。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并非花鸟不可爱,只是诗人忧国忧民,所以说“花溅泪”、“鸟惊心”。“感时”、“恨别”是写情。一句中有景、有情,情景交融。又如宋之问《度大庾岭》:“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诗人用南飞雁比喻自己流放岭南的心情,用岭上梅花抒发自己的乡思。又如李白《太原早秋》:“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上句写远在边城太原作客的心境,下句写思念新居安陆的情怀。
情景交融的诗篇,使人仿佛身入其境,感同身受。景有限而情无限,有限与无限相统一,好在“近而不俘,远而不尽”。这就往往能做到象梅圣俞所说的:“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于意”,就能各自领略到创作与鉴赏带来的美感。
情、景内在联系辨
一、情、景正衬
情、景正衬是指在诗词中情和景的关系保持正对应,用美好的景物来抒写快乐愉悦的心情,而用令人感伤的景致来抒发内心的悲苦之情。
(一)以乐景写乐情
孟郊《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天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诗的后两句活灵活现地描绘出诗人神采飞扬的得意之态,酣畅淋漓地抒发了他心花怒放的得意之情。这两句神妙之处,在于情与景会,意到笔到,将诗人策马奔驰于春花烂漫的长安道上的得意情景,描绘得生动鲜明。
(宋)俞国宝《风人松(题酒肆)》:“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得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这里写春光明媚时,在杏花和绿杨中,游玩的人带了坐船游,饮酒,歌舞。使读者充分感觉到春游的愉喜。
(二)以哀景写哀情
柳宗元《柳州榕叶落尽偶题》:“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速。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 柳宗元的这首《偶题》,是一首物我双会情境交融的作品。诗人创作此诗时,他身为逐客,远在异乡,独立庭院,百感丛集。诗人在阳春二月见到反常的如秋之景,他的诗笔“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眼中的花尽叶落之境与心中的凄黯迷惘之情是融会为一的。
(唐)韦江《题金陵图》: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诗人看到江雨霏霏,江草丛生,眼前一片荒凉衰败的景象,想到六代豪华已似梦幻一样过去,十分伤感。但是当他来到台城,看见春光明媚,柳絮飞舞,烟笼十里,他想到自然界的景色依旧这样美好,而人事全非,往日的荣华一去不复返,另有一番哀伤。因此这首简短的诗,兼用情景陪衬与情景反衬这两种手法来写。这样二者并用,加强了诗的感染力和效果,是很成功的作品。
(宋)范仲淹《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当时范仲淹被派经略延安,镇守边陲,防御西夏。这首词是他切身的体会。“塞下”、“秋”、“边声”、“千嶂”、“长烟”、“落日”、“孤城”、“羌管”,寒风萧瑟,满目荒凉,充满肃杀之气。耳之所闻,目之所睹都给人以凄清、悲凉之感。将军和征夫离家万里,在塞外看到雁南飞,听到悲哀的笳声和羌管,既希望取得伟大的胜利,而战局长期没有进展,又难免思念家乡,魂牵梦绕着妻儿。爱国激情、浓重乡思交织在一起,构成他们复杂而又矛盾的情绪。词中所写的悲凉凄怆的景象,充分配合当时的人矛盾情绪,情景交融,使全词情调苍凉而悲壮。
二、情、景反衬
(一)以乐景写哀情
我国古典诗歌,其所写景物,有时从对立面的角度反衬心理,利用忧思愁苦的心情同良辰美景气氛之间的矛盾,以乐景写哀情,却能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如元稹《行宫》:
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这首诗就是运用了这一手法。诗所要表现的是凄凉哀怨的心境,但却着意描绘红艳的宫花。红花一般是表现热闹场面,烘托欢乐情绪的,但在这里却起了很重要的反衬作用:盛开的红花和寥落的行宫相映衬,加强了时移世迁的盛衰之感;春天的红花和宫女的白发相映衬,表现了红颜易老的人生感慨;红花美景与凄寂心境相映衬,突出了宫女被禁闭的哀怨情绪。红花,在这里起了很大的作用。这都是利用好景致与恶心情的矛盾,来突出中心思想,即王夫之《姜斋诗话》所谓“以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白居易《上阳白发人》“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也可以说是以乐写哀。不过白居易的写法直接揭示了乐景写哀情的矛盾,而元稹《行宫》则是以乐景作比较含蓄的反衬,显得更有余味。
另外如秦观《千秋岁》:“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后两句状写花影摇曳,莺声间关,形象生动,摹写精当。用“乱”和“碎”来形容花多,同时也传递出词人心绪的纷乱,荡然无绪。可谓以乐景写哀情,给人以凄迷的感受。杜甫《绝句》:“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全诗抒发了羁旅异乡的感慨,诗人借清新美好的春光景色的描写,透露出了思归的感伤,以乐景写哀情,别具韵致。
(二)以哀景写乐情
“以哀景写乐”,无论是诗或曲,都较为少见。这大约是因为,旧时代的文人“不如意事常八九”,一遇哀景,则感慨系之,所以悲秋之作甚多;情绪高昂的稀有。过多也就未免令人厌腻,乃至形成滥调。因此,“以哀景写乐往往却给人强烈的新鲜感”。
“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古来有老马,不必取长途。”(杜甫《江汉》)落日、秋风是一种凄凉的感觉,但却比喻了诗人正处暮年,并以“老马”自喻,表现了积极入世的精神及老当益壮的情怀。
某种壮怀、豪气,非要借助哀境的反衬,不足以倍增光彩。王维的《塞上作》:“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这是律诗的前四句,写西汉时的“天之骄子”匈奴,正在白草连天、荒原落日的塞外射猎示威,哀景写得十分凄烈。但下面笔锋一转,别开洞天:“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这后四句,写边防将士的昂扬斗志,风格豪放,气宇沉雄,令人鼓舞,一点也没有愁眉苦脸的样子。但是,这样的豪情正是借助于前面的哀景反衬出来的。景象愈是凄烈荒凉,愈反衬出百折不回的英雄气魄。若改成丽日晴天,春风和畅,反而衬托不出雄伟博大的气象来。哀景对于反衬某些豪情是有特殊妙用的。
《诗经·采薇》篇中更是有情、景反衬的经典句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二句以乐景写哀情,三四句以哀景写乐情,情景强烈冲突,哀乐之情趣,遂更加隽永深远、耐人寻味。
王夫之《姜斋诗话》说:“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互藏其宅。”情景互藏其宅,即寓情于景和寓景于情。前者写宜于表达诗人所要抒发的情的景物,使情藏于景中;后者不是抽象地写情,而是在写情中藏有景物。明代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作诗本乎情、景。……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所以,尽管情和景之间的关系有多种形式,但实际上两者是相合为一的,惟其相融相契,才称之为“诗”,才是历代诗家追求的高境界。
篇一:采薇全诗解读
江南的春天是衣食的春天,桑树涣涣,桃花灿灿,连槐树那样乡气的花,都有田间灶头的新意。野菜也是,绿汪汪的一片,像泻了的春水,叫人不忍践踏。乡下人当此季总是去田埂地头采来,新新鲜鲜地做了端上来。我生在城市,吃到的野菜都已经不野了,是成品,也不懂得认野菜挖野菜。偶尔到乡间,看到有人采撷,也不管喜不喜欢吃,就无端开心得不行,追着人屁股后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第一次看见薇菜时,紫色的小花乍满眼帘,忙问是什么菜,告诉我是野豌豆。余冠英译《诗经》,将薇菜翻译成“大巢菜”,我就根本就没把这种小菜和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采薇西山”中那种雅物联系起来,也没想到这就是小雅《采薇》里吟的“薇”。想起有人说,我们这代人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虽然刻薄,却也恰当。
薇菜也叫薇霍,不算是稀奇的东西,历来为贫者所食。伯夷和叔齐在商亡后隐居首阳山,身无一技之长,又死倔着不吃周武王送来的粮食,采薇为食,终于饿死。临死前作了一首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与嗟徂兮,命之哀矣。”
这是关于采薇最早的记录。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这是两个固执到头脑发僵的人,当年孤竹君想要立叔齐为国君。孤竹君死后,叔齐欲禅让伯夷,伯夷说:“这是父命啊。”于是逃走了。叔齐也不肯继位,也逃脱了。人们只好拥立孤竹君其他的儿子即位。伯夷和叔齐联袂潇洒逃亡以后,生计很成问题,听说西伯姬昌乐于赡养老人,商议好投奔他而去。当时西伯姬昌已死,伯夷和叔齐到了那里,正是西伯昌的儿子武王将东伐殷纣,伯夷和叔齐拉住了武王的马缰阻止,说:“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武王的随从上前要杀他们,太公吕尚虑其有贤名,为怕大战前夕影响民心,就阻止说:“此义人也。”并搀扶他们离去。武王推翻商纣,天下归顺了周朝。但是,伯夷和叔齐认为这是耻辱,仍坚持操守,不吃周王送来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采集野菜充饥。某一天有个周人嘲笑他们,你们不是不吃周朝的粮食么,这首阳山也是周天子的领地啊,你们吃了这山上的薇菜,难道不是周朝的粮食么?这两老小子一合计,自觉别人说的有理,惭愧得不行,于是开始绝食计划,连薇菜也不吃了,这么着,挨了几天,成功饿死。
后世的读书人要么多粮食而少气节,要么多气节而少粮食。为了粉饰或者掩饰,他们多对伯夷和叔齐的行为击节而赞,认为这是有操守的人做的事。若是人各有志也就罢了,最可怕是中国人的操守节烈观多出于作秀的需要,前人做出种风潮,后人认为不追不好,也不管是不是真心认同就跟风。伦理观念由此衍生,并越来越稳固。反而是那个周人好,现实而敏锐,一句话问穿了伯夷叔齐。还有姜子牙,行事也妙,他接掌齐国的时候,胶东半岛上也有两个欲效仿伯夷叔齐的隐士,自耕自足,人称贤人。姜子牙就杀了他们。周王问起来,对曰,这样不为国计民生做贡献,只图保全自己虚名的人,留之何用?就因为他有影响力,反而会有民众跟从造成不利于经济发展的风气,不如杀了。
呵呵,这才是姜尚真正的心思和观点,之前对伯夷叔齐与其说尊重,不如说是敷衍。
薇是无分贵贱的食物,就算它是野菜,一样开得动人。采薇之事贵者可行,普通百姓一样可行。说完了贤者采薇,再来谈谈贫者采薇。
《小雅》里的采薇,就是戍防战士所为,为了生计,辛苦坦然地去做,不勉强,也不作秀。歌中唱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大巢菜采了又采,大巢菜冒出芽尖。说回家哪时回家,转眼间就到残年。)此时薇不单是赖以生存的食物,更是节令更替时间的象征,是离乡之路的远近。
当大巢菜紫色的花在眼底开开谢谢,归乡之期也一延再延。
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呢?还是如此身不由己?那王命发起的征战啊,只为对抗凶蛮的玁狁。说是保家为国责无旁贷,然而总不免战火哀艳,血流成河。和平怎么总是这么短暂?此际还能喝一口热的野菜汤,比起那些已经魂归阴曹的人,该偷笑了。
细碎的紫色小花,它在傍晚黑暗完全降临的那一瞬,美得很像天空的星光闪烁。
我忽然之间泪凝于睫。心里微微晃荡了一下,好像某种温暖寂灭了。
原来,它早已被我化作家的念想。看到它,我才有余力奋力求生。
“玁狁”二字今作猃狁。玁狁是北方的游牧民族,春秋时称为狄,战国、秦汉时称为匈奴,历来对中原虎视眈眈,滋扰不断。大约在公元前十世纪左右,周懿王在位时,玁狁曾乘周王朝政治动乱和遭遇大旱灾的机会,侵扰北方边境。民受其苦,诗人作歌:“靡室靡家,玁狁之故。”周王曾出兵征讨。这首诗反映的大约就是这次战争。
征夫之苦无止无休,难以言尽。《采薇》的实质绝非儒生所粉饰的,赞美周王的功绩,而是一首征夫思归诗。
你听他唱:“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谁害我有家难奔,还不是为了玁狁;谁害我坐立不安,还不是为了玁狁。大巢菜采了又采,大巢菜多么鲜嫩。说回家哪时回家,心里头多么忧闷。我心忧闷像火焚,饥难忍渴也难忍。驻防地没有一定,哪有人捎个家信。大巢菜采了又采,大巢菜又粗又老。说回家哪时回家,小阳春十月又到。当王差无穷无尽,哪能有片刻安身。我的心多么痛苦,到如今谁来慰问。)
这样的想念,却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流光飞逝,出征是岁暮,如今已是夏至十月。征战必定四处转移奔波,饥渴劳碌,身体受伤是小事,关键是命在旦夕却不能通家人同音信。当烽烟遮蔽了音信,你无从得知远方的人是否平安,牵念如藤,缠绕你咽喉不能呼吸。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古今亦同。ZIPPO的最初流行,就是因为它的防风功能可以帮助美国的士兵在战壕里写家书。《采薇》可看作最早的边塞诗。唐代的岑参是写边塞诗的强人,擅于捕捉人心细节,他写道:“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寄语报平安。”生死漂泊的不定,相逢无语的惊喜,欲言又止的犹疑,所有的尖锐都有了,所以一语刺破人心。
战争不值得赞美,然而为家园而战却是可引以自豪的事情。因此下面的两章不再絮言思乡之情,转言当时战斗的激烈和辛苦:“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驾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什么花开得繁盛?那都是棠棣的花。什么车高高大大?还不是贵人的车。兵车已经驾起,高昂昂公马四匹。哪儿敢安然住下,一个月三次转移。驾起了公马四匹,四匹马多么神气,贵人们坐在车上,士兵们靠它隐蔽,四匹马多么雄壮。象牙弭鱼皮箭囊。怎么不天天警戒?玁狁实在太猖狂。)
他在征途中,看见棠棣花开得繁盛,美景当前,忧心不减,棠棣的花再开时,未知还有没有命看到。战争的不平不单表现在引起干戈的原因,往往是强者带有私欲的侵略。即使是在战争的一方,不平等也是时时存在的,贵人坐在战车里,遥遥指挥,士兵就要徒步而行,贴身肉搏。战争为我们揭示生命冰冷的真相:人,生而不等,命有贵贱。你必须承认它是真实存在的,尔后再言改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该庆幸吧,他是余生,修罗劫后的那一撮艳火。惊天彻地的屠杀后,草丛里颤颤巍巍的小兽;该高兴吧,归途遥遥毕竟有尽。可是却应了那句“近乡情更怯”的话,越是急切,越觉得遥远,越是靠近,越是不敢获知真相。
昔日去时,还是柳色青青的春天,柳丝飘荡似人有眷恋之情。今我来归,这里雪花飘零,淫雨霏霏。春色已褪尽。
——是怎样深长的思念啊,遮湮了漫漫的年华。我怕,这么多年战火肆虐,当我再归时,已见不到你们那温暖如春的笑颜。
当看到谢灵运说,诗三百中最美的诗句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就知道,李白的推崇没有错,谢灵运的才气是贯古绝今,足以笑傲江湖的。因为诗人写得出,也要有人品得出。
这十六个字对偶匀称,亦景亦情,艺术上的完美在诗经中是少见的。“依依”尽杨柳之貌,简直是精准传神到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地步。以依依的杨柳来象征离别时恋恋不舍,又用雨雪交加来形容归来的凄凉。亦景亦情的四句话既言儿女情长又暗喻战争的残酷,写景状物皆生动传神,达到了情景交融的最高境界。
陆游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想他是窥破了文字精义的。有那么一霎那,也许不是文字,而是藏在身体内的感情自在起伏澎湃,像插在地上的柳枝到时节破土而出。于是文字开始招展,情意如雨雪蓦然降临。
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是天意降临于文字,如孩童自会认得母亲,那个人的脱口而出,却让所有的文人在这十六个字面前哑然无语。
中国人面对时间总是卑微,浮生半日闲还要偷来,未若西人的坦然,时间仿佛手中的牛排可以随意切割。在无涯的时间面前,我们都是软弱的。多年之后,当位极人臣的桓温重回故地,看到自己手植的树已经丈余,尚且忍不住潸然泪下,感慨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千载之下仍惹起无数唏嘘。
一个在战场上辗转求生,回乡路上饥肠碌碌的小小士兵,他看着面目全非的家乡感慨:“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真的是杜鹃啼血哀不可闻。
如果我回来,你们已不在,那么,我活着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篇二:采薇全诗解读
《诗·小雅·采薇》是一首以远戍归来的士兵的口吻写下的追述征战生活的诗篇。全诗共6章(每8句为 1章),以采薇起兴,前5章着重写戍边征战生活的艰苦和强烈的思乡情绪以及久久未能回家的原因,末章以痛定思痛的情绪结束全诗,悲苦之情感人至深。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此诗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实景,感时伤事。别有深意,不可言喻,故曰‘莫知我哀’。”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篇记载:“近代谢公(安)因弟子聚集,问《毛诗》何句最佳。谢玄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人们对这4 句如此推崇倍至呢?清王夫之认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薑斋诗话》卷上4)他着眼于景情相反相成的关系来把握其独特的艺术效果。这一观点得到有些学者的认同,如《先秦汉魏六朝诗鉴赏》中说:“真正探明此句之佳处的,当推王夫之。他在《薑斋诗话》中直指心源(按指以哀景写乐云云)……一般说来,诗歌创作情景交融的境界……而此诗相反。往伐,悲也;来归,愉也。往而咏杨柳之依依,来而叹雨雪之霏霏。诗人正是抓住了情和景暂不和谐的矛盾,运用反衬手法。深刻而有力地表现出戍边士兵的哀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4页)但也有很多人认为此观点不足取。常森在《归乡情悲——<采薇>新释》一文中指出:“其实,‘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句虽然可以说是以乐景写离家出征时的哀伤,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却绝对不是‘以哀景写乐’。诗歌写主人公归来时,明明说:‘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何乐之有呢?又哪里谈得上以哀景写乐?只要我们完整地把握诗人提供的各种要素,就可以发现‘雨雪霏霏’毋宁说是‘以哀景写哀’。”(《文史知识》2005年第6期,40 页)
如何看待这两种不同的观点呢?我们还得回到对王夫之《薑斋诗话》原文的理解上来。我认为,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这段话可有两种理解:
一种是,“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的评述与前面的4句景物描写“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存在对应关系,即“杨柳依依”是“乐景”,用以写征人离乡之哀;“雨雪霏霏”是“哀景”,用以写久戍返乡之乐,从而起到“倍增哀乐”的艺术表达效果。
一种是,“以哀景写乐”是指诗歌创作中的情景反衬手法,这种手法具有独特的艺术表现效果,那就是“一倍增其哀乐”。《采薇》诗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4句运用了这种手法,但并不具有对应关系。
如果按第一种理解,诗义确有牵强附会之感。这首诗前3章反复抒发久戍之卒思归而不得归的忧伤,四五章文笔虽稍有转折,叙述戍守和战争的紧急与辛苦,既反映了当时边关的形势,又再次说明了久戍难归的原因,思归之忧仍悄然蕴含其中。末章除此4句外,也直接点明了主人公的心境是“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哀伤之情,溢于言表。整体上看,找不到“雨雪霏霏”是“以哀景写乐”的任何迹象。
按第二种理解,以上矛盾似乎便迎刃而解了。往伐,悲也;来归,愉也。此乃人之常情,然而返乡时,因“雨雪霏霏”而产生的忧虑(或家园不再,或亲人离散),应“愉”而不能“愉”,恰是“哀”之本因,这同样是“反衬”,正是这种情和景不和谐的矛盾,表现哀怨才更深刻有力,正所谓“倍增其哀乐”了。在这里,“哀乐”是偏义复词,语义偏重于“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以“乐景写哀”,可倍增其哀;“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哀景写哀,而这种哀是本应“乐”却无法“乐”而产生的哀,其效果更能加倍,综合这4句的效果,恰是“倍增其哀”了。王夫之在《诗广传》卷3中又说:“善用其情者,不敛天物之荣凋以益己之悲愉而已。”这句话指出诗歌写景的目的在于抒情,达到抒情的目的后,景物本身便不再重要了。这恰如“言之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一样,“景之所以在情,得情而忘景”吧!
《采薇》诗的情感主调是悲伤的家园之思。这种情感主要是通过前3章重章迭词反复申义的方式和末章的特殊表现力来体现的;而末章的特殊表现力恰是使《采薇》成为千古佳作的主要原因:
一、情景反衬手法的巧妙运用
当然,这种反衬不是指上文所提到的第一种理解:“杨柳依依”是“以乐景写哀”,“雨雪霏霏”是 “以哀景写乐”而产生的`“倍增其哀乐”的艺术效果。而是用“杨柳依依”之乐景反衬离乡远戍之哀,这是戍卒的悲哀之始。回乡时本应有的欢愉却被因久戍在外、家人两不知而生发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唐李频《渡汉江》)的忧虑之情所代替,加之“行道迟迟,载渴载饥”的回乡经历和“雨雪霏霏”的自然景色对主人公内心情感的冲击,因此产生的“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悲哀之情。相对于本应有的“欢愉”而言,这也是一种反衬。这种现实与人之常情的反衬,在抒情主人公内心深处产生的冲击更大,从“增其哀乐”的效果上看表现更为突出。《采薇》诗抒情的本义是表现士卒久戍难归、忧心如焚的内心情感,这种情感概括为一个字就是“哀”,哀情贯穿《采薇》诗的始末。正是这种彻骨之哀使得该诗的抒情从简单的思乡之痛上升为个体生命在“今”与“昔”、“来”与“往”、“雨雪霏霏”与“杨柳依依”的情境变化中所体验到的生活的虚耗、生命的流逝和战争对生活价值的否定上来,使《采薇》成为绝世文情,千古常新。否则,只论前5章,诗就成了对以往战争生活的简单追忆和平常的怀乡之思了,诗歌艺术的震撼力便无从说起。正如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中所说:“不然凯奏生乐矣,何哀之有耶?”并指出该诗“别有深意,不可言喻”。他所说的“深意”,恰恰在此吧!
二、意象捕捉上的高度审美水平
“人类审美心理的三个阶段可以概括为感兴、意象和境界。人类审美经验始之于“感兴”,继之以“意象”,终之于“境界”(薛富兴《感兴·意象·境界——试论美感的三阶段、三次第》,《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1月)。《采薇》诗前5 章均为感兴之笔,借采薇起兴,写久戍士卒怀乡乡之感;末章仅32个字,运用“杨柳依依”和“雨雪霏霏”两个典型意象,营造了情景交融的完美境界,表现出深刻的审美意蕴。
在写作领域,意象一般解释为在感知基础上形成的渗透着创作主体主观感受的客观事物在观念中的感性影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就要开始一种“不遑起居”的生活,主人公心情的凄凉自然是不可言喻的。那“依依”的“杨柳”虽代表着温柔的乡情,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幸福即将不再,这“杨柳”也见证了抒情主人公哀婉凄切的别离,寄托着主人公魂牵梦绕的乡愁和与亲人相会无期的感伤。客体之景与主体之情相反相成,衬托出一幅离家远戍的悲苦画面。依恋、留别内涵的“杨柳”意象遂成为后代作品中描写离别的专有名词,到唐代还发展成为一种“折柳赠别”的习俗。“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不合时宜的“雨雪”取代了主人公即将归乡本应有的欢愉,凝聚了在回乡时刻回味一生所体会到的人生无常的悲伤和世事苍茫的感怀,这“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愁绪使得他只能“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了。漫长的道路,痛苦的煎熬,心中充满不尽的哀伤。道路向前延伸,哀伤也将继续,又有谁能理解这不尽的哀伤呢?整个诗章充满人生感伤的情调,这是戍边士兵的痛苦生活酿造出来的满腔真情。它熏染到依依的杨柳上,凝结在霏霏的雪花里,也渗透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中。
境由象生,意象组合产生意境。王国维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境界又称为意境。《采薇》末章融情于景,景中含情,情景两浑,天衣无缝,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审美意境。从中,我们关照着人生的画面,领略着人生的哀伤,汲取着艺术的养分。这种意境使人感受到的不仅仅是盼归不得归的怀乡之痛,更重要的是从这种哀伤中还可以体悟到对生命本体的留恋与关照,对宇宙人生的升华与感伤。这才是《采薇》成为“绝世文情”,能够“千古常新”的根源所在吧!
三、语言技巧的综合运用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生动传神的艺术语言能更好地启发读者的联想和想象,进入具体可感的形象世界。《采薇》末章的语言运用奇妙传神,穷形尽意,也是感染读者的重要因素。
诗章运用铺陈的表现手法,把不同时空的景象统摄到一幅画面中来。写景为“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叙事为“行道迟迟”、“载渴载饥”;言情为“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直言其事,明白晓畅,自然得体。自然的景,人生的事,生命的情,就像小溪一样在诗中自然流淌,引发读者心灵的共鸣。
运用对比的方式。将时序之“今——昔”,物候之“柳——雪”,人生之“往——来”剪接融汇,创造出超越现实的典型画面。短短4句诗,看似平淡,娓娓道来,却充满了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同一个“我”,但有“今昔”之分,同一条路,却有“杨柳依依”与“雨雪霏霏”之别,而这一切都在这一“往”一“来”的人生变化中生成。刘勰有云:“情以物牵,词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文心雕龙·物色》)诗章在对比中容纳了人生的深沉感慨,从而把我们带进更高的审美境界,去体验人生的奥义。这种以今昔不同景象来体现时空变换的表达方式被后人广泛追摩,曹植:“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昔我初迁,朱华为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飞”;杜甫:“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朴素生动的语言是构成《采薇》末章意境的一个重要因素。“依依”状弱柳随风轻拂之态,“霏霏”拟白雪纷纷飘洒之形,“迟迟”言道路漫长、内心愁苦之情。这些富有表现力的词语创造出一幅具体可感的图画,给读者以亲切的感受。“杨柳”对“雨雪”,“依依”对“霏霏”,读来风致嫣然,昔往今来的物态人情在这对偶中鲜明地表现了出来。后人除了沿用“依依”“霏霏”来描写杨柳雨雪外,还进一步拓展了其表现范围,如《孔雀东南飞》:“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屈原《九章·涉江》:“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杜甫《望兜率寺》:“霏霏云气重,闪闪浪花翻。”
可见,自然生动的艺术语言、铺陈对比的表现手法是构成《采薇》末章艺术魅力的又一重要因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4句所开创的善摩物态、寓情于景的写法,为后世诗歌语言的发展开拓了新的领域,沾溉后世,功莫大焉!
《采薇》一诗表达的是在保家卫国与成家立业之间激荡的“忧-恨-哀”的故园之思。下面我们再一起作深入的赏析。
篇一:诗经·采薇全文赏析
寒冬,阴雨霏霏,雪花纷纷,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返乡途中踽踽独行。道路崎岖,又饥又渴;但边关渐远,乡关渐近。此刻,他遥望家乡,抚今追昔,不禁思绪纷繁,百感交集。艰苦的军旅生活,激烈的战斗场面,无数次的登高望归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采薇》,就是三千年前这样的一位久戍之卒,在归途中的追忆唱叹之作。其类归《小雅》,却颇似《国风》。
全诗六章,可分三层。既是归途中的追忆,故用倒叙手法写起。前三章为一层,追忆思归之情,叙述难归原因。这三章的前四句,以重章之叠词申意并循序渐进的方式,抒发思家盼归之情;而随着时间的一推再推移,这种心情越发急切难忍。首句以采薇起兴,但兴中兼赋。因薇菜可食,戍卒正采薇充饥。所以这随手拈来的起兴之句,虽是口头语、眼前景,却反映了戍边士卒生活的艰苦。边关士卒的“采薇”,与家乡女子的“采蘩”、“采桑”是不可同喻的。戍役不仅艰苦,而且漫长。(另还有一种说法,“比”将为比作戍边战士,暗喻战士生命的流逝。)“薇亦作止”、“柔止”、“刚止”,循序渐进,形象地刻画了薇菜从破土发芽,到幼苗柔嫩,再到茎叶老硬的生长过程,它同“岁亦莫止”和“岁亦阳止”一起,喻示了时间的流逝和戍役的漫长。岁初而暮,物换星移,“曰归曰归”,却久戍不归;这对时时有生命之虞的戍卒来说,怎能不“忧心烈烈”。那么,为什么戍役难归呢?后四句作了层层说明:远离家园,是因为玁狁之患;戍地不定,是因为战事频频;无暇休整,是因为王差无穷。其根本原因,则是“玁狁之故”。《汉书·匈奴传》说:“(周)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云云。”这可视为《采薇》之作的时代背景。对于玁狁之患,匹夫有戍役之责。这样,一方面是怀乡情结,另一方面是战斗意识。前三章的前后两层,同时交织着恋家思亲的个人情感和为国赴难的责任感,这是两种互相矛盾又同样真实的思想感情。其实,这也构成了全诗的情感基调,只是思归的个人情绪和战斗的责任感,在不同的章节有不同的表现。
四、五章追述行军作战的紧张生活。写出了军容之壮,戒备之严,全篇气势为之一振。其情调,也由忧伤的思归之情转而为激昂的战斗之情。这两章同样四句一意,可分四层读。四章前四句,诗人自问自答,以“维常之华”,兴起“君子之车”,流露出军人特有的自豪之情。接着围绕战车描写了两个战斗场面:“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这概括地描写了威武的军容、高昂的士气和频繁的战斗;“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这又进而具体描写了在战车的掩护和将帅的指挥下,士卒们紧随战车冲锋陷阵的场面。最后,由战斗场面又写到将士的装备:“四牡翼翼,象弭鱼服。”战马强壮而训练有素,武器精良而战无不胜。将士们天天严阵以待,只因为玁狁实在猖狂,“岂不日戒,玁狁孔棘”,既反映了当时边关的形势,又再次说明了久戍难归的原因。《毛诗序》根据这两章对军旅生活的描写,认为《采薇》是“遣戍役”、劝将士之诗。这与诗意不符。从全诗表现的矛盾情感看,这位戍卒既恋家也识大局,似乎不乏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因此,在漫长的归途上追忆起昨日出生入死的战斗生活,是极自然的。
笼罩全篇的情感主调是悲伤的家园之思。或许是突然大作的霏霏雪花惊醒了戍卒,他从追忆中回到现实,随之陷入更深的悲伤之中。追昔抚今,痛定思痛,怎能不令“我心伤悲”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是写景记时,更是抒情伤怀。个体生命在时间中存在,而在“今”与“昔”、“来”与 “往”、“雨雪霏霏”与“杨柳依依”的情境变化中,戍卒深切体验到了生活的虚耗、生命的流逝及战争对生活价值的否定。绝世文情,千古常新。今人读此四句仍不禁枨触于怀,黯然神伤,也主要是体会到了诗境深层的.生命流逝感。“行道迟迟,载渴载饥”,加之归路漫漫,道途险阻,行囊匮乏,又饥又渴,这眼前的生活困境又加深了他的忧伤。“行道迟迟”,似乎还包含了戍卒对父母妻孥的担忧。“依依、霏霏、迟迟”,重言的运用,增强了节奏感,更增加了诗的韵味和艺术感染力。一别经年,“靡使归聘”,生死存亡,两不可知,当此回归之际,必然会生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唐宋之问《渡汉江》)的忧惧心理。然而,上述种种忧伤在这雨雪霏霏的旷野中,无人知道更无人安慰;“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全诗在这孤独无助的悲叹中结束。
纵观全诗,《采薇》主导情致的典型意义,不是抒发遣戍役劝将士的战斗之情,而是将王朝与蛮族的战争冲突退隐为背景,将从属于国家军事行动的个人从战场上分离出来,通过归途的追述集中表现戍卒们久戍难归、忧心如焚的内心世界,从而表现周人对战争的厌恶和反感。《采薇》,似可称为千古厌战诗之祖。
篇二:诗经·采薇全文赏析
《采薇》一诗见于《诗经·小雅》,入选苏教版高中语文新课程必修一。一般认为,此诗采用起兴、重章叠唱之法,表现普通士兵在离乡出征的岁月里的艰苦生活和内心伤痛,字里行间表达了对战争的不满和对故乡的思念。这里,我们首先要注意,对一篇文章思想内涵和艺术特色的理解可有不同层次,陆机在《文赋》里说“言象意”三个层次,其实“意”又可裂变为表层之意和深层之意。表层之意是“知其然”,而深层之意是“知其所以然”。上述对《采薇》的一般理解,从表层之意来解读大体没错,但从深层之意来验证,却还有许多疑问未能通释:
1、“采薇”乃是一种起兴之法,起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一种有规则的暗示,为何独以“采薇”起兴而非其他,有没有深意?
2、我们知道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家”和“乡”是两个概念。“靡室靡家”和思念故乡等同吗?
3、“靡使归聘”“我行不来”,译为“没有办法让人探问家中”“无人慰问”,战事如此紧急,成天还想着“探问家中”,这现实吗?“王事靡盬”,竟然“无人慰问”?是想着家里人来慰问吗?
4、从“薇”到“华”,转而起兴,有何内在联系?
5、第一个“载饥载渴”尚可理解,篇末“载渴载饥”则令人莫名其妙了。
6、“杨柳依依”,一切景语皆情语,暗传什么情感?
7、首三章皆有“忧”,诗人“忧”什么呢,究竟是什么有这么大的力量,让诗人如此牵挂?篇末诗人回来了,又为什么说“莫知我哀”,快见着故乡了还“哀”什么呢?以下笔者尝试言之。
篇三:诗经·采薇全文赏析
《诗·小雅·采薇》是一首以远戍归来的士兵的口吻写下的追述征战生活的诗篇。全诗共6章(每8句为1章),以采薇起兴,前5章着重写戍边征战生活的艰苦和强烈的思乡情绪以及久久未能回家的原因,末章以痛定思痛的情绪结束全诗,悲苦之情感人至深。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此诗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实景,感时伤事。别有深意,不可言喻,故曰‘莫知我哀’。”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篇记载:“近代谢公(安)因弟子聚集,问《毛诗》何句最佳。谢玄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人们对这4句如此推崇倍至呢?清王夫之认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薑斋诗话》卷上4)他着眼于景情相反相成的关系来把握其独特的艺术效果。这一观点得到有些学者的认同,如《先秦汉魏六朝诗鉴赏》中说:“真正探明此句之佳处的,当推王夫之。他在《薑斋诗话》中直指心源(按指以哀景写乐云云)……一般说来,诗歌创作情景交融的境界……而此诗相反。往伐,悲也;来归,愉也。往而咏杨柳之依依,来而叹雨雪之霏霏。诗人正是抓住了情和景暂不和谐的矛盾,运用反衬手法。深刻而有力地表现出戍边士兵的哀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4页)但也有很多人认为此观点不足取。常森在《归乡情悲——<采薇>新释》一文中指出:“其实,‘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句虽然可以说是以乐景写离家出征时的哀伤,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却绝对不是‘以哀景写乐’。诗歌写主人公归来时,明明说:‘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何乐之有呢?又哪里谈得上以哀景写乐?只要我们完整地把握诗人提供的各种要素,就可以发现‘雨雪霏霏’毋宁说是‘以哀景写哀’。”
如何看待这两种不同的观点呢?我们还得回到对王夫之《薑斋诗话》原文的理解上来。我认为,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这段话可有两种理解:
一种是,“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的评述与前面的4句景物描写“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存在对应关系,即“杨柳依依”是“乐景”,用以写征人离乡之哀;“雨雪霏霏”是“哀景”,用以写久戍返乡之乐,从而起到“倍增哀乐”的艺术表达效果。
一种是,“以哀景写乐”是指诗歌创作中的情景反衬手法,这种手法具有独特的艺术表现效果,那就是“一倍增其哀乐”。《采薇》诗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4句运用了这种手法,但并不具有对应关系。
如果按第一种理解,诗义确有牵强附会之感。这首诗前3章反复抒发久戍之卒思归而不得归的忧伤,四五章文笔虽稍有转折,叙述戍守和战争的紧急与辛苦,既反映了当时边关的形势,又再次说明了久戍难归的原因,思归之忧仍悄然蕴含其中。末章除此4句外,也直接点明了主人公的心境是“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哀伤之情,溢于言表。整体上看,找不到“雨雪霏霏”是“以哀景写乐”的任何迹象。
按第二种理解,以上矛盾似乎便迎刃而解了。往伐,悲也;来归,愉也。此乃人之常情,然而返乡时,因“雨雪霏霏”而产生的忧虑(或家园不再,或亲人离散),应“愉”而不能“愉”,恰是“哀”之本因,这同样是“反衬”,正是这种情和景不和谐的矛盾,表现哀怨才更深刻有力,正所谓“倍增其哀乐”了。在这里,“哀乐”是偏义复词,语义偏重于“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以“乐景写哀”,可倍增其哀;“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哀景写哀,而这种哀是本应 “乐”却无法“乐”而产生的哀,其效果更能加倍,综合这4句的效果,恰是“倍增其哀”了。王夫之在《诗广传》卷3中又说:“善用其情者,不敛天物之荣凋以益己之悲愉而已。”这句话指出诗歌写景的目的在于抒情,达到抒情的目的后,景物本身便不再重要了。这恰如“言之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一样,“景之所以在情,得情而忘景”吧!
《采薇》诗的情感主调是悲伤的家园之思。这种情感主要是通过前3章重章迭词反复申义的方式和末章的特殊表现力来体现的;而末章的特殊表现力恰是使《采薇》成为千古佳作的主要原因:
一、情景反衬手法的巧妙运用
当然,这种反衬不是指上文所提到的第一种理解:“杨柳依依”是“以乐景写哀”,“雨雪霏霏”是“以哀景写乐”而产生的“倍增其哀乐”的艺术效果。而是用“杨柳依依”之乐景反衬离乡远戍之哀,这是戍卒的悲哀之始。回乡时本应有的欢愉却被因久戍在外、家人两不知而生发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唐李频《渡汉江》)的忧虑之情所代替,加之“行道迟迟,载渴载饥”的回乡经历和“雨雪霏霏”的自然景色对主人公内心情感的冲击,因此产生的“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悲哀之情。相对于本应有的“欢愉”而言,这也是一种反衬。这种现实与人之常情的反衬,在抒情主人公内心深处产生的冲击更大,从“增其哀乐”的效果上看表现更为突出。《采薇》诗抒情的本义是表现士卒久戍难归、忧心如焚的内心情感,这种情感概括为一个字就是“哀”,哀情贯穿《采薇》诗的始末。正是这种彻骨之哀使得该诗的抒情从简单的思乡之痛上升为个体生命在“今”与“昔”、“来”与“往”、“雨雪霏霏”与“杨柳依依”的情境变化中所体验到的生活的虚耗、生命的流逝和战争对生活价值的否定上来,使《采薇》成为绝世文情,千古常新。否则,只论前5 章,诗就成了对以往战争生活的简单追忆和平常的怀乡之思了,诗歌艺术的震撼力便无从说起。正如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中所说:“不然凯奏生乐矣,何哀之有耶?”并指出该诗“别有深意,不可言喻”。他所说的“深意”,恰恰在此吧!
二、意象捕捉上的高度审美水平
“人类审美心理的三个阶段可以概括为感兴、意象和境界。人类审美经验始之于“感兴”,继之以“意象”,终之于“境界”(薛富兴《感兴·意象·境界——试论美感的三阶段、三次第》,《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1月)。《采薇》诗前5章均为感兴之笔,借采薇起兴,写久戍士卒怀乡乡之感;末章仅32个字,运用“杨柳依依”和“雨雪霏霏”两个典型意象,营造了情景交融的完美境界,表现出深刻的审美意蕴。
在写作领域,意象一般解释为在感知基础上形成的渗透着创作主体主观感受的客观事物在观念中的感性影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就要开始一种“不遑起居”的生活,主人公心情的凄凉自然是不可言喻的。那“依依”的“杨柳”虽代表着温柔的乡情,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幸福即将不再,这“杨柳”也见证了抒情主人公哀婉凄切的别离,寄托着主人公魂牵梦绕的乡愁和与亲人相会无期的感伤。客体之景与主体之情相反相成,衬托出一幅离家远戍的悲苦画面。依恋、留别内涵的“杨柳”意象遂成为后代作品中描写离别的专有名词,到唐代还发展成为一种“折柳赠别”的习俗。“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不合时宜的“雨雪”取代了主人公即将归乡本应有的欢愉,凝聚了在回乡时刻回味一生所体会到的人生无常的悲伤和世事苍茫的感怀,这“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愁绪使得他只能“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了。漫长的道路,痛苦的煎熬,心中充满不尽的哀伤。道路向前延伸,哀伤也将继续,又有谁能理解这不尽的哀伤呢?整个诗章充满人生感伤的情调,这是戍边士兵的痛苦生活酿造出来的满腔真情。它熏染到依依的杨柳上,凝结在霏霏的雪花里,也渗透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中。
境由象生,意象组合产生意境。王国维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境界又称为意境。《采薇》末章融情于景,景中含情,情景两浑,天衣无缝,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审美意境。从中,我们关照着人生的画面,领略着人生的哀伤,汲取着艺术的养分。这种意境使人感受到的不仅仅是盼归不得归的怀乡之痛,更重要的是从这种哀伤中还可以体悟到对生命本体的留恋与关照,对宇宙人生的升华与感伤。这才是《采薇》成为“绝世文情”,能够“千古常新”的根源所在吧!
三、语言技巧的综合运用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生动传神的艺术语言能更好地启发读者的联想和想象,进入具体可感的形象世界。《采薇》末章的语言运用奇妙传神,穷形尽意,也是感染读者的重要因素。
诗章运用铺陈的表现手法,把不同时空的景象统摄到一幅画面中来。写景为“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叙事为“行道迟迟”、“载渴载饥”;言情为“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直言其事,明白晓畅,自然得体。自然的景,人生的事,生命的情,就像小溪一样在诗中自然流淌,引发读者心灵的共鸣。
运用对比的方式。将时序之“今——昔”,物候之“柳——雪”,人生之“往——来”剪接融汇,创造出超越现实的典型画面。短短4句诗,看似平淡,娓娓道来,却充满了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同一个“我”,但有“今昔”之分,同一条路,却有“杨柳依依”与“雨雪霏霏”之别,而这一切都在这一“往”一“来”的人生变化中生成。刘勰有云:“情以物牵,词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文心雕龙·物色》)诗章在对比中容纳了人生的深沉感慨,从而把我们带进更高的审美境界,去体验人生的奥义。这种以今昔不同景象来体现时空变换的表达方式被后人广泛追摩,曹植:“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昔我初迁,朱华为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飞”;杜甫:“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朴素生动的语言是构成《采薇》末章意境的一个重要因素。“依依”状弱柳随风轻拂之态,“霏霏”拟白雪纷纷飘洒之形,“迟迟”言道路漫长、内心愁苦之情。这些富有表现力的词语创造出一幅具体可感的图画,给读者以亲切的感受。“杨柳”对“雨雪”,“依依”对“霏霏”,读来风致嫣然,昔往今来的物态人情在这对偶中鲜明地表现了出来。后人除了沿用“依依”“霏霏”来描写杨柳雨雪外,还进一步拓展了其表现范围,如《孔雀东南飞》:“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屈原《九章·涉江》:“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杜甫《望兜率寺》:“霏霏云气重,闪闪浪花翻。”
可见,自然生动的艺术语言、铺陈对比的表现手法是构成《采薇》末章艺术魅力的又一重要因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4句所开创的善摩物态、寓情于景的写法,为后世诗歌语言的发展开拓了新的领域,沾溉后世,功莫大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