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进浩瀚的陕北民歌海洋中,你就会发现:有很多独具特色的陕北地方小吃都会跃然闪现在那些委婉悠扬的信天游的歌声里面:
“煮了个钱钱下了个米,
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
“妹子开门来,妹子开门来!
哥哥给你提了一条羊腿腿来!”
“黄米馍馍热油糕,
哥哥你在外能吃饱?”
“荞面饹饦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
这些夹杂着美食的信天游,也不知在这块浩淼的黄土地上流传了多少年、多少代,以至于有些已经演变成了经久流传的陕北谚语。比如:“荞面圪坨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如今就成为了陕北人用来比喻和谐般配、忠贞不渝的爱情和婚姻的一句俗语,广为流传!
陕北高原盛产荞麦。每到初秋季节,黄土地的山山峁峁上,到处都盛开着一片片紫格盈盈的荞麦花,给秋天的猩红、橘黄、墨绿和蔚蓝的世界又增添了一片别样的色彩。
由于盛产荞麦,陕北女人做荞面的本领也发挥到了极致:荞面饸饹、荞面碗饦、荞面凉粉、荞面搅团、剁荞面、擦荞面等等,在她们灵巧的手中相继诞生,而且都已成为黄土地上经久不衰、脍炙人口的绝佳美食。然而,在这个荞面美食的大家族里,最耐人寻味和受人青睐的,莫过于那个精巧美味的“荞面饹饦”了!
顾名思义,“荞面饹饦”,就是用荞麦面,掺加一半的白面,加入七、八十度的热水搅拌,和成松软的面团,然后,揪一块下来搓成小拇指粗的长条,再揪成一个个小指头大小的面球,把面球放在手心里用大拇指使劲一搓,就会搓出一颗颗指头蛋大小的半圆筒来。如此搓出的一个个“指头蛋蛋”,就是陕北人称之谓“饹饦”的面食。也有人为了把饹饦做得更加美观一些,更是为了引诱孩子们的食欲,就把面球放在高粱杆纳成的盖子上搓,搓出来的饹饦外表有着一道一道的花楞儿,煞是好看,也的确勾人食欲。“饹饦”,关中人把它叫做“麻食”,山西、宁夏人则称之谓“猫耳朵”。细观之,其形状的.确很像猫的耳朵,因此鄙人以为:称之为“猫耳朵”乃是比较准确的。但是在陕北,它却的的确确被当地人叫作了“饹饦”。
“好马配好鞍,好汤配好饭”!有了如此精巧细作的“荞面饹饦”,那么给它配以醇香美味的汤料肯定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陕北山大沟深,自古以来就有家家户户养羊的习惯。而且这里的羊肉鲜嫩少腥,十分美味,所以,炖羊肉也是陕北一道极为盛行的美味佳肴。
陕北有句俗语:六月六,新麦馍馍熬羊肉!说的是每年的农历六月六前后,是新麦上场、喜获丰收的季节。而且此时的山羊,经过一个春季的放养,长得膘肥体壮,正是吃羊肉的最佳季节。因此,炖一锅汤鲜肉肥的羊肉,就着蓬松清香的白面大花卷,那滋味,绝对能让你吃得香烂脑子哩!
荞面饹饦羊腥汤。所谓“羊腥汤”,顾名思义,就是用羊肉炖的汤。在过去,陕北地贫人穷、僧多肉少,做一顿羊肉汤,往往只用少量的羊肉,炖一大锅羊肉清汤,吃的时候几乎找不到几块羊肉,但却能闻得到羊肉的鲜味儿,故而称之谓“羊腥汤”。
农历十月,也就到了秋季荞麦收获的季节了,而这个时候的山羊,也是一年当中最肥美、最鲜嫩的时候。
炖羊汤时,把剔骨羊肉洗净后切成花生米粒般大小的肉丁,放在清水里煮沸后,打去浮沫,然后放入葱姜、花椒、大料、干辣椒等佐料,慢火炖上两小时以上即可。
食用时,把搓好的饹饦在开水里煮熟,捞在碗里,浇上炖好的的羊肉汤(当然还有羊肉),用筷子轻轻地搅拌起来,以至于让羊肉粒钻进饹饦的肚子里。然后,放入油泼辣子,撒上葱花和香菜末,吃起来面和肉搅在一起,咬一口饹饦,口感筋道、特别有韧劲儿;喝一口汤,羊肉的鲜美和甘醇的香味盈满口腔,沁入心肺,让人回味无穷,令人荡气回肠......
荞面性凉,羊肉性热,二者搭配可以互补,相克相生。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羊腥汤配荞面饹饦,乃属于真正的最佳搭配。
信天游里的那一句“荞面饹饦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 即道出了荞面饹饦和羊肉汤这两种食品的绝妙搭配和相得益彰的经典组合,由此也暗喻和表达了青年男女忠贞不渝、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甜美爱情。
美食与爱情,看似无关的两种事物,在这里应用了典型的“比兴”手法,把二者结合得如此巧妙、相得益彰。这是信天游的典型手法。
在黄土高原,特色饮食和地域文化有机的地结合,是陕北民族文化的一个极其显著的特征。那一曲曲凄婉、缠绵的情歌,一首首高亢、激昂的信天游,随处都洋溢和飘洒着陕北美食的醇美和清香!
试想:相爱相恋的哥哥妹妹们,美美地吃上一老碗荞面饹饦羊腥汤,之后便手拉着手,相跟着行走在尔格(如今)山清水秀的圪粱梁上,伸长脖子、扯着嗓子,唱上一曲:“哪嗒嗒都不如咱山沟沟好”!那该是何等的惬意,何等的淋漓酣畅啊!
清明前一天,我独自驾车回神木县乡下祭祖。百十公里长路,需经过榆(林)神(木)高速九十多公里,神(木)马(镇)二级公路二十二公里,栏(杆堡)武(家园则)乡村便道十公里。所见所闻值得回味,以记之。
——题记
一、高速公路上
暮春七点钟的陕北高原,天空已经放晴了。我从市中心的西沙开车出发,向榆林北高速公路入口处行驶。七座以下入口通道的栏杆向天竖立着,不像平时那样横着栏杆一车一通过——清明节放假不收通行费。从榆林到神木不到一百公里的高速里程,来回可以节省一百三十元钱的过路费,差不多够我的排量1。6的小轿车加油了。
榆商高速公路上各种车型、不同车色的车辆西来东往,像是一条流动的“湿漉漉黑色枝条上的花瓣”。就连运输煤炭的“前四后八”大卡车都从超车道上呼啸而过。比之平日,车流量明显增多了不少。在城里上班的人们都要急着赶回老家的坟茔上给仙逝的祖先们祭祀去呢。
高速公路两侧的林带上隐隐泛着淡淡的新绿,塞上春来迟。金鸡滩、大保当、锦界地界宽阔的田野上,农民们正在往耕地里运送着农家肥,因为节令不等人——“清明前后,点瓜种豆”。
我的车速保持在八十与一百迈之间,这样既不会超速违章,也不会过度紧张,心情随着天空的晴朗而舒畅,就这样清醒地奔驰在回家祭祖的路上。
二、农科路倒车
八点四十分,小车通过横架在窟野河上的二郎山大桥,算是进入了神木县城的大街。往南第一个红绿灯左拐,进入农科路街道。此时,我的肚子正在咕咕噜噜地宣示着饥饿。街道的南面有一家农家饭店,门前正好有一个停车位。两把将方向盘向右打死,挂上倒挡,右脚猛踩油门,只听哐当一声,赶紧换右脚急踩刹车——一辆电动摩托车应声倒地。
车熄火,我从驾驶位上下来。一位中年妇女推开饭店的玻璃门看着被撞翻的电动摩托车。“是你的摩托车吗?”我红着脸小心地问那妇女;她笑着点了点头。我把摩托车的后座垫按进座位上,扶起跌倒的车身。
电动摩托车的车座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透明胶带纸,整个车身破烂不堪。
“我饿了,还是想停下车进来吃一口早点,没注意到门口的摩托车”我向她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我又说:“老板,您看……”
她说:“一辆破摩托,没什么。不过,我们饭店的大厨还没有来,我也刚进店。”
我再次说道:“您看这……”
她又说:“真的没什么,快走吧,看看其他地方有卖早点的没。”
上了车,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阿弥陀佛,总算遇上好人了。
前年清明节那天,也在这个十字路口,我一个人驾着车回老家祭祖,一辆微型面包车飞速从我的车身左侧超过,来一个紧急制动,我的宝来车的左前大灯还是被挂了彩——当即掉落在地上。
那个年轻小伙子占道逆行、涉嫌闯红灯、肇事,说他急着送完货要回老家的坟头上给先人烧纸去呢。
接下来的二十二公里绕山公路,我开车十分地小心,生怕在这种“鬼魂乱窜”的日子里再撞了哪路神仙的马头。
三、冷库路买祭品
到了冷库路大街,算是神木大街的城乡结合部了。我把小车停在一家纸火店的门前,下来买香烛、贡品和纸钱。
这是一家专门给逝者卖物品的纸火店。罗香、蜡烛自不必说;单那纸钱的种类就已经五花八门了。刻版印刷的阴间纸币面额大小不等,有上亿万、千万、百万、万、千大小不一的面值,还有用纸订打好的常用麻纸钱,金条、银条、金元宝、摇钱树、金斗、银斗等品名繁多。什么纸糊的电视、手机、小轿车、童男、童女和斗库(房子),单是斗库一项就分五七间、大三五间、小三五间、方五间、卷棚三合斗库、三合斗库、楼斗库和挑角子等大小不一的规格。真可谓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廊檐院墙,色彩斑斓;画工精细,气派不凡。实乃匠心独具,极尽奢华。
总之,人间有的应有尽有;人间没有的这里也有。
我买了几种面食贡品、高粱酒、罗香、金元宝和常用麻纸钱,离开县城朝着家乡的方向行驶。
四、一挂冰瀑
小车转过散岔村的桥头,进入大山深沟里。
南山的崖畔上高挂着一幕冰瀑,仿佛一块儿洁白的羊脂玉镶嵌在黑黢黢的阴山上。使人不由得想起清官包拯额头上的那一块胎记。山顶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压电铁塔,大有直刺云霄的味道。还想多看一眼那美妙的画面,却苦于山路弯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双眼直视着前方,时不时还得瞄一瞄左右车窗侧面的后视镜。害怕从高大茂密的柏树林弯路上突然冒出一辆牛拉车来。
那一挂冰瀑已经深深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它没有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壮美;也没有贵州黄果树瀑布 “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红霞似锦何须梭织天生成” 的雄奇。却像一弯白白的新月高高地悬挂在陕北大石山的崖壁上,显得那么神奇冷寂!也给这盎然的春意留下一块难忘的记忆。
五、一碗羊杂碎
车过二十二公里神马路标,从山庄沟村子的深山沟里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家乡栏杆堡镇政府办公大楼就呈现在眼前。这是一座新修的办公大楼,曾经引发自媒体的一度关注,现在总算安静下来了。
街面从栏杆堡牛栏川河1号大桥开始,由北向南不足一千米。新筑的柏油马路两边装上了精致的路灯,长长的店面前铺上了崭新的水泥方砖,与街道浑然一体,整洁干净。一改往日黄尘飞扬的破败景象。
与街面隔着牛栏川河的孟家塔,几百亩浇水园子上盖起了温室蔬菜大棚,一年四季源源不断地把新鲜蔬菜运送到神木县驼峰路农贸集市上,市民们可以经常采购到无公害有机蔬菜。
把车停在老苏农家饭店的门前,进入这家新开的二层小饭店,老板正在后厨的'案板上剁羊肉,见我进来,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并给我倒了一杯老茶水。
我说:“老苏,来一碗神木羊杂碎。”老板答道:“好的,马上。”
神木羊杂碎主要由羊头、羊蹄肉,羊肚、羊肠、羊肝、羊肺和羊血这些主食材组成,再加上适量的豆腐条,在羊骨头熬煮的羊汤里和煮做成。出锅前撒一撮葱花、芫荽,味道好极了。
做饭的功夫,初中同学志忠和要兵也进到饭店里来。握手、递烟,少不了问长问短,感叹逝去的青春,鬓角的青丝已经染上了霜华。
喝了一大碗羊杂碎,浑身觉得热乎乎的,一上午的车马劳顿顿时舒缓了许多。
志忠从单位上拉过来一袋碘盐,让我给我爸妈捎回去,免得二老再赶着牛拉平板车到镇政府来领。以前只知道神木县农民看病吃药、住院再不用自掏腰包了,没想到连老百姓吃盐这种生活琐事都有政府来操心哩!
六、一路风尘
告别志忠,驱车爬上东坡的沥青油路,母校栏杆堡初级中学崭新地坐落在车窗外水沟的石畔上。我看见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正在校园院子中央的旗杆上迎风招展。
1991年夏天,我从新疆部队回来探亲,栏杆堡村的山野里到处都是挖开的大大小小的新土坑。回到家里,三弟告诉我那是人们盗墓挖开的古墓坑。据说盗墓挖出的许多文物都是战国年代和西汉时期的古董。很多人家因为盗墓而修建起了砖瓦房,买下了大班车。为此,忙坏了马镇中心派出所的民警们。神木县公安局的头等大事就是防范、打击本地的盗墓者和外地来的文物贩子。
栏杆堡镇最后三个村村通水泥道路正在昔日金戈铁马的古战场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道路施工,我的家乡武家园则村也在施工之列。
轿车过处,身后铲平的黄土道路上由于汽车轮胎与黄土层摩擦卷起的黄尘犹如一条长长的巨龙飞驰在山野里。泥土的腥味立马就占据了整个车厢。汽车稍稍减速,圈起的黄尘会把挡风玻璃笼罩得前路难辨。好在阵势已经展开了,告别雨雪天候路难行的苦日子还会远吗?
在峰山祖先的坟墓上祭祀毕回到村口,我看见路边由铲车挖开的新土崖上几位户下长者正在剖挖着什么。我以为他们借着修路正在盗墓呢。在我们这里,可以说随便一铲车下去说不定就能挖出一件成百上千万的宝贝呢。我把汽车停在路边的草地上,等黄尘散尽打开车门,几位户下大爷远远地问我回来烧纸来了?我说是哩。
我们坐在地畔上抽着烟,喜姥爷说他大爷的墓葬被铲车给挖掉了,白森森的尸骨扬了一道坡。他们正在捡拾散落的骨头哩。我问他怎么与施工方协商的?喜姥爷说施工方嫌麻烦,给了他们三万块钱让自己倒墓葬哩。我说这样也好,让先人先入土为安吧。
七、与父母亲拉话
车到院子里,母亲正坐在平房门前的台阶上剥葱梢子哩。大黄狗摇着尾巴直往我的裤腿上蹭,蹭就蹭吧,反正我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泥土。
我笑着向妈妈说:“妈,我回来了。”母亲亦是笑容满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我赶紧跑向前:“妈,你的腿病又犯了?”“没事,没事,坐久了,腿麻了。”母亲边说边拍着手上的泥土,我已经搀住了她的胳膊准备往家里进。
母亲说把这些葱梢子剥净了让我给市里的二妹拿上,冷藏在冰箱里能吃好长时间哩。我们这里的红葱无论是炖羊肉,还是炒菜、熬汤做哨子,都要撒一把葱花调味。
母亲说父亲一大早就到村子大坝的岸上掏茬杆去了。我站在硷畔上能够瞭见父亲挥动镢头劳动的身影。父亲身边的那一坝清水,从我记忆时起就一直浇灌着两岸的大片田园,无论天年如何干旱,园子上种什么庄稼什么庄稼都能大获丰收。难怪我们村的村名叫武家园则哩。
母亲开始烧火做饭;我把车后备箱里的豆腐、盐巴和蔬菜拿下来。和母亲拉了半个小时话,我说我要到坝塄上去看看父亲。母亲说:“去吧,饭快熟时赶紧上来吃饭。”
哦,我的白发亲娘,我的与土地做了一辈子斗争的父亲。
陕北之冬
耿永君
陕北的冬天寒冷、漫长而深刻。
当时令到了农历十月下旬立冬时间,就标志着又一个冬季的开始。
这时候,秋收刚完的农人们又忙着为过冬做准备。只要窑洞里的锅里有米下,灶火口有柴烧,寒风再猛,天气再冻,大雪再厚也不怕。为了这米和柴,农家人早早地就操劳上了,一旦大雪封山交通中断,有钱也啥都买不回来了。现在,趁天还不太冻,男人们忙着把菜园里的大白菜、红萝卜收了回来,又把山里的玉米、高粱秸秆和春上修剪下的成堆的枣树枝、杏树枝,或人背或用架子车拉回来了,还在村里卖煤的汽车上卸下两三吨煤拉到家。女人们则忙着补窗户,逢新绵门帘,添置一家人过冬的绵衣绵鞋……
节令不等人。
先是小雪,而后就是大雪时节。虽然没下雪,但大理河结冰了,无定河流凌了。霜降、寒流汹涌而来,晚上的西北风吹着吓人的口哨扑打得窗户哗哗地直响。这时候,主人就不由地盘点起一年来所获得的累累果实:坛子里满满的泡酸菜,瓮里囤里冒尖的五谷杂粮,小土窑里的洋芋,柜顶上的红薯,窑掌上的老南瓜,院子里堆的老高的柴垛,圈里肥胖的猪羊。自食其力,苦中有乐,一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农人们牛的像一个富翁,心里很舒坦很踏实,热炕头上睡得十分地香美,只等着在外打工和上学的儿女们早点回家过年。
当清晨玻璃窗户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当大河小溪完全封冻;当沟底石崖上垂下长长的一溜冰挂时,陕北真正的寒冬就到来了。
电视里大风降温的黄色预警一遍遍响起,寒潮像无影无踪不可一世的魔鬼,在黄土高原的山峁沟壑里肆意横行,在村落院子里任意流窜。山里村里一片萧瑟景象,缺乏了生机与活力。
雪是冬天的贵宾。凡是高贵的东西就一般不轻意抛头露面。只有哪讨厌的寒风隔三差五地呼号着,隆冬的日子就被无边无际的干冻笼罩着。穿老羊皮袄,拢羊肚子手巾,穿毡窝子鞋的岁月早已成了历史,只有在秧歌里电视上作为陕北人的艺术形象才能看到。现在,人们都穿上了保暖内衣、羽绒服、皮靴子抵御严寒。
面对三个多月漫长的冬季,你可能为农家院里哪垛柴禾而担心,就凭它能取暖过冬吗?
但是,当你一走进人家窑洞里,你立刻就感受到一股暖意,舒适而温馨——
生命源于“洞穴”。人类天生就有一种“洞穴”情结。
从人类先祖猿人开始,人们就生活在最古老的山洞里,世世代代繁衍生息。陕北人居住的窑洞,背山浑厚,山脉绵长,面山宽阔平缓,宅地向阳,阳光饱和,冬暖夏凉。走进窑洞,就仿佛扑进大地母亲的怀抱,深接地气,温暖无比,就会感觉到幸福原来如此简单明了。
三眼石窑一线线,新门亮窗独院院。这里的窑洞没有地震的威胁,没有山洪的恐吓,不怕风吹雨打,不惧酷暑严寒,千百年来是陕北人最理想的居所。外面寒风刺骨,窑里暖意融融。现在,年轻人们都到城里打工闯世面去了,孩子们也进城上学去了,只有少数中老年人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啦闲话,说古今。婆姨们在窑里炕上剪窗花,纳鞋垫,男人们则打麻将喝烧酒,一派盈实而朴素的生活,一幅简约而生动的农家图画。一位本土诗人曾写道:“啊,亲爱的窑洞,大山的眼睛,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你慈祥的目光……。”
冬天最给力的美食是炖羊肉。
陕北属草原边缘地带,历来放牧养羊,吃羊肉成了人们的最爱。这里的羊肉性温,肉质鲜嫩,香美可口,营养丰富,具有益气补虚,促进血液循环,增强御寒能力。羊肉的吃法多种多样:水盆羊肉、手把羊肉、羊肉粉汤、羊肉炖萝卜、羊肉饺子、羊肉泡馍、羊肉饸捞、羊肉闷饭、羊杂碎……“荞面圪坨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当你来到这里做客,好客的主人会热情地把你当贵客招待:让你坐在热炕上,吃红枣、嗑瓜子、喝烧酒。然后端上热腾腾的米酒,香喷喷的手把羊肉和软格溜溜的油糕,你顿时被眼前的气氛所感染,久久陶醉在这浓浓的陕北风情之中……
一进腊月冬至时分,一场大雪飘然而降。
人忙天不忙,迟早有一场。那雪下的痛快,下的豪爽,下的酣畅淋漓,下的`铺天盖地……天地间顿时白茫茫一片,山川河流粉妆玉砌,黄土高原银装素裹。大雪过后,红日高照。当大都市的雾霾接二连三爆出黄色预警,人们蜗居家里不敢出门时,陕北大地却蓝天高远,阳光普照,白云悠悠,白雪皑皑,空气异常清新。这美景,立刻吸引了城里的画家、摄影家前来采风,不畏严寒,爬山上洼,用镜头和画笔记录这迷人的景色。
此时,高亢嘹亮的唢呐声又在许多村庄响起,此起彼伏,给孤寂的乡下带来了生气。
原来,农人们又忙碌地开始操办红事和白事了。
红绸绸被被毛驴驴驮,陕北腊月喜事多。乡村永远是游子的根,在外打工的回来了,远嫁他乡的女客也回来了。天气实在是太冻了,不少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扛不住撒手归天了。一时间村里就热闹起来:这家哭天喊地埋老人,哪家又欢天喜地娶媳妇,婚丧嫁娶一桩接一桩。
在陕北农村,操办红白事叫“过事”,前来参与过事的亲戚朋友叫“赶事”。这里历来乡风纯朴人厚道,扶老者上山,全村人都来吊唁;给小辈娶媳妇,一村人又都来贺喜。红事的总领导叫“领事人”,白事叫“总管”,是主人请村里德高望重,懂得礼规三道的能人担此重任。他要根据主人的经济实力和要求,全面负责预算待客多少,准备多少米面烟酒肉菜,然后开始摆酒席“约客”。白事还要请“襄事人”,由总管给每个“襄事人”(办事人员)安排具体分工,各负其责,不能误事。过事一般三天,头一天起事,第二天正日子,第三天酬客。要摆宴席,吃五魁八碗十三花,有的红事还上“七子团圆”,白事上“五福捧寿”。现在都办“添席事”,那桌菜没了随时加肉添菜,直到所有客人都吃好喝好为止。
“过事”要请唢呐手前来助兴。早早地,办事人员在碱畔上扫开雪地,搬来一大块干树根和硬柴,准备迎接“响器家”。不一会,“响器家”自驾一辆小面包车浩浩荡荡开进村里,来到主人家先放礼炮三响,然后撑帐篷、点篝火、架音响、摆乐器安营扎寨,一切就绪便开始吹奏。陕北传统吹大碗唢呐分上手和下手两个人,上手吹主旋律,声音嘹亮豪放;下手“拉筒筒”,音色低沉缓慢,外加锣、鼓、镲三件乐器伴奏,所以又叫“吹鼓手”,由五人组成。如今新时代改革了,又加上了架子鼓、笙、海笛、小号、电子琴等中西洋乐器组成十多人的新式吹打乐队,阵容庞大,气势逼人。特别吸人眼球的是女子们也加入进来,吹打弹唱样样足劲,巾帼不让须眉……在白事上,吹《西风凉》,奏《哀乐》,悲悲切切,哀哀怨怨,如泣如诉,把悲哀气氛渲染到极致,让人伤心不已,泪流满面。娶媳妇的路上吹奏《大摆队》《将军令》《得胜回营》。一时间礼炮声声,鼓乐齐鸣,天地都震撼,群山起回音。那唢呐手陶醉得闭了双眼,摇着头,点着脚尖,手里的唢呐全凭一股神韵,指天划地,响吹细打,热烈欢快,荡气回肠。那是一种百折不挠的气势,是勇往直前的雄性,是对新人最美好的祝福。新媳妇娶回来了,又吹起很委婉很抒情的曲牌,《张生戏莺莺》吹得恩恩爱爱,《走西口》奏得缠缠绵绵,赢得掌声如雷,满堂喝采。性情所致,高潮迭起,不唱几句是不行了,就放下唢呐,操起话筒亮开嗓门:
“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
五十里路上瞄呀么瞄妹妹。
大沙梁梁高来二沙梁梁低,
为看妹妹跑弯哥哥的腿。
……”
年关到了。
陕北人过年繁琐而隆重。一般从腊月初八“腊八节”开始,就拉开了清扫卫生,置办年货的序幕:杀猪宰羊做米酒,生豆芽做豆腐,蒸黄米馍馍炸油糕,剪窗花、写春联、挂红灯,买新衣服、买年画、买花炮……浓浓的年味把整个腊月渲染的忙忙碌碌,沸沸扬扬。
过年就要闹秧歌。秧歌历来是陕北人的欢乐之神。陕北秧歌要数绥德、米脂一带最正宗、最地道,这里不仅是陕北文化中心,也是陕北秧歌的发祥地。特别是绥德还享有全国唯一的“五乡”(民歌之乡、秧歌之乡、剪纸之乡、唢呐之乡、石雕之乡)之美誉。这里的人们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都会闹红火。锣鼓一响,嗓子发痒,秧歌一扭,没了忧愁。腊月里排练正月里闹,说书、道情、酒曲、信天游、二人场子、大秧歌、转九曲,各显其能,精彩纷呈。“羊肚子手巾红腰带,陕北后生好气派。甩开膀子乐开怀,红红火火扭起来”。那是个性的张扬,激情的喷发,生命的燃烧……
男女老少红火了,小小山村沸腾了。
于是,国家文化部艺术家小分队慕名千里迢迢前来绥德采风。此时又逢瑞雪飞舞,那雪花洋洋洒洒,很诗情、很画意,浪漫极了,悠扬极了。这些大名鼎鼎的重量级艺术家进农家院,坐热炕头,吃年夜饭,看原汁原味的陕北秧歌,听原生态的信天游,体验陕北年俗,领略黄土风情,激动的热泪盈眶,手舞足蹈,和村里的帅后生俊女子们一起跳起来,扭起来,唱起来,舞起来……紧接着,央视“农民春晚”导演组一班人马又风尘仆仆赶到另一个县选审节目。欢乐喜庆的气氛在黄土高原上久久回荡着,漫延着……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雪后初霁,院落里碱畔上的积雪开始消融,秧歌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有些细心的婆姨女子们忽然发现,村口的小路上竟然不知啥时就冒出来一丛从小草,掐指一算,离正月立春还有十多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