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看过电影《无姓之人》,看懂了没
有点不太懂剧情意思
谁能简介下
很多人看过,纪大学士的很多经典语录让人耳目一新,选择部分摘录如下:1、君子不党,遇难必有人周济之2、顺水人情,我从来不做,也从来不受;凡是涉及准则,我是当仁不让;所谓令行禁止,这关系重大。
3、谁种潇潇数百竿, 伴吟偏称作闲官; 不随妖艳争春色, 独守孤贞待岁寒。
4、忆息花间初识面,红袖半掩,石榴裙带,故将纤纤玉指偷捻,双凤金线; 碧梧桐,深深院,谁料得两情何日教缱绻;5、枕头 半夜归心三径远, 一囊秋色四屏香; 床前未觉黄金尽, 镜前难教白发长。
6、客从江南来, 来时月上弦; 悠悠行旅中, 三见光清圆; 晓随残月行, 夕与新月宿; 谁谓月无情, 千里远相逐。
第一部1. 出的上联 烟锁柳池塘 一位女子对了下联 炮堆镇海楼 纪晓岚对的下联是 炮镇海城楼 2.到牢里去看两位大臣时出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的就不说了) 纪昀对 久旱逢甘露 一滴 ,他乡遇故知-债主。
3.在考试中一个学生喊“我考中状元了
” 纪昀说“疯了,范进考中状元才疯这倒好,没考上就疯了。
” 其实那个学生就是后来的刘全扮演者。
4.纪昀给皇上起名时起了 金天
说还明天呢。
5.三道菜的名字- 吃着明白 看着糊涂 自己清楚6. 生气的说
原来书生本色就是色啊
1.第二部多了1.人生不过就是一个土馒头,和大人就是馒头馅。
2. 四方台 台四方 四方四方四四方 皇上 爷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屁和(何) 和(何)马屁 马屁马屁大马屁 纪昀3.清河深还是沙河深呢
杀和珅4.老纪 我这有两绝,你知道吗
和二 知道,绝子绝孙5.杀手:哪派的
小月:我没派 杀手:娥眉派
哪个门
小月:宣武门 杀手:哪个堂
小月:
6.人家一个黄花大姑娘,跟了您那么多年 哎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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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婚不婚、嫁不嫁,主不主、仆不仆 就这么狗揽八泡屎似的占着 您倒是娶过来呀 怕人说闲话
老牛吃嫩草。
那么大岁数,娶一个小姑娘不合适 嫁出去吧,他又舍不得 哎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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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不婚、不嫁、不主、不仆 哎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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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耗着,这叫什么事啊
7.纪昀偷偷抽烟时皇上来出 信为人言 若要取信于别人 需要言而有信 纪昀烫的不行了 对 烟是火因 寻常抽烟常起火 实应因火借烟8.还记得跟纪昀的17令吗
香令人幽,酒令人远,石令人隽,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闲,杖令人轻,水令人空,雪令人旷,剑令人悲,蒲团令人枯,美人令人怜,僧令人淡,花令人韵,金石景彝令人古。
9. 八大王一般头角 魑魅魍魉 四小鬼各样心肠 10.两眼无珠,一身是胆
11.冬天,和珅和皇上事实老纪 皇上说 眼皮坠地 难观之书 纪昀醒来 对 哈欠连天 要做周公之梦12. 因荷而得藕 有杏不需梅 13. 太极两仪 生四象 春宵一刻 值千金14. 江南 千山千水千才子 塞北 一天一地一圣人15. 和珅拍马屁出 君恩深似海 皇上对 臣忠重如山 纪昀加字对 君恩深似海兮问和珅 臣忠重如山乎16.皇上舍不得纪昀就说 我觉得纪晓岚是疯与不疯之间,所以罢官也是罢与不罢之间。
朕走了,你在这念三字经
17.和珅坏坏的说 呵呵 这回洪大夫变成洪二妞了呵呵额呵呵18.和珅:我是和二
纪晓岚:哦
和二
还杀猪呢吧
和珅:什么杀猪
我是和二,和中堂
纪晓岚:猪肠
猪肠不要,有猪蹄子你给本店送点儿。
19.水部失火 金尚书大兴土木 北人南像和中堂什么东西 第三部1.和珅 唱着 来吧来吧里边看那! 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呀,一看就明白啦.什么叫伤风败俗呀,这里面全有啊
谁想看啊
排队
然后一堆男人就开始排队2. 和珅说纪昀 光着屁股推磨转圈丢人。
那是恨死和胖子了
怒3. 和珅:我给你5万两够了吧 纪晓岚:(眼睛都绿了)够了够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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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可是什么 纪晓岚:可是给了我弟弟5万两,我妹妹怎么办
和珅:你还有妹妹
好,再给你5万
纪晓岚:我有8个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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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陪
我陪你茅房蹲着去,我陪,五百两是不是
再给你五百两
再给你五百两
刑部
你要是把人命算出值多少钱,这一千五百两我陪
我老纪就认这个账
邢部
你就是就是不行
5.和二哭丧着脸说:“老纪啊,你我共事多年,眼瞅着我要吃耗子药,你竟然不拦着我,你的心何以歹毒,何以歹毒啊
”老纪:“啊,人心的失望使你对人世间更加的厌烦啊,也罢也罢就此了断了吧
”和二:“不,当我发现你小人之心如此歹毒之时,却更加激发了我的斗志,我不能被你的阴谋得逞,想让我吃耗子药,休想
”6.第三部有第二部里的对子,就是改了一部分。
就是给德祥的对子 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7.纪晓岚,你是流氓啊,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流氓文人
呵呵,这句挺好。
8.纪晓岚说要守株待兔时,顾大人来了。
陆姑娘就说——兔大人
9.和珅为闻香楼写对联 闻香下马,摸黑上床。
第四部1.上面也说了,有经典的。
那句和二说的。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第一次听到是被雷到了。
我觉得这句话在纪晓岚里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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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纪晓岚,你简直就是无赖啊,你就是一个超级大无赖
第一集里刚开始时有的, 第一次听时深深地被雷到了。
这也好像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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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纪昀急忙的说 皇上,她姓梅,人也没了。
4.黄三爷以雪作诗 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5.两个白丁问和二 出 一二三四五 和二 对 清茶用水煮另一个白丁坏坏的出 弯腰是虾仁(下人) 和二 对 白丁是白薯和二“我太有才了。
”6. 有个美女来了 三个傻傻的看着,和二还洒茶水。
黄:看见了吗
和二: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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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象什么
和二:绝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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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梦啊,跟梦一样啊,知道爷现在想让你们哥俩干什么吗
和二:爷,奴才明白。
查她的真名叫什么,笔名叫什么,家住哪里,背景如何 黄:聪明啊和二:我这就去办,我现在去找巡城御史,还要把那顺天府尹全找来。
把她查个 底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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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行了
你那是通缉在逃人贩那套办法吗你那是
7.龅牙说 夜宫月兔,你就是我的小兔兔。
小月就说 我快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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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纪晓岚和龅牙对对子 老纪现出 天上月圆 地下月半 月月月圆逢月半 龅牙对 今年年尾 明年年头 年年年尾接年头9. 老纪又出 坐北朝南吃西瓜 皮朝东甩 龅牙对 思前想后读左转 页往右翻历史上这本来是戴震问老纪的,这下联本来是纪昀对的。
这电视剧把它改了。
10.这回龅牙出 东典当 西典当 东西典当点东西 老纪对 春读书 秋读书 春秋读书读春秋历史上这本来是皇上出,纪昀对的。
电视剧又把它改了。
但改的挺巧的。
11. 老纪又出 上钩为老 下钩为考 老考为童生童生考到老 龅牙对 一人是大二人是天 一人大过天 天大是人情12. 园中猪食菜 一棍打出来 流水对13.龅牙输了说 我不活了我 我要殉联
买干果的,我恨你
纪昀说 听说过殉情的,没听说殉联的啊。
14. 不好说,说不好,不说好。
两人经典搞笑对白台词
1、子乔:曾小你是一个男人,能让你的应该是魔鬼的身材而不是的后妈
2、小贤,昨天我右眼皮跳你也说我有艳遇。
子乔:你不懂,左眼跳桃花开,右眼跳菊花开。
正所谓……忽如一夜春风来,春天里那个百花开
3、小贤:不会啊,《魔鬼的后妈》只有24集啊。
关谷:可是你之前还看了40集的《我的亲娘在哪里》,80集的《离婚了不哭》,还有160集的《当媳妇熬成婆》。
恭喜你……你经历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4、一菲:我们是有身份的客人,别弄得跟装修队一样。
5、小贤:我是新——新——新来的
第一季的时候,我可是主角
6、一菲:听着,以前的格局是展博,宛瑜和我。
现在他们俩在一起了,就成了展博和宛瑜(顿)还有我。
明白吗
关谷:哦
我知道。
这就是我常做的中文断句练习。
求《元首的愤怒》德文台词与中文空耳的对应
1,渣渣,德语 Versager,饭桶没用的东西。
中德语意思差不多。
2,,德语 Steiner,党卫总指挥兼武装党卫军上将,维京师首任师长,把一套全新的训练方法带进党卫军的职业军人。
在电影中的职位是隶属维斯瓦集团军群司令部下的收容征集指挥部指挥官(有几个残缺不全的师,一万多人吧),对历史的贡献是 格言“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训练部队方法)和迷彩服(他发明的),党卫军最优秀的将领。
作为在历史上大有作为的人,论能力,位置,还有引发元首愤怒这一功绩。
3,死宅,德语sind ,sind可能是 sein 的变位形式,存在,生存。
前面的sie是人称代词,你死宅意思是,他们作为存在... 后面是元首骂人的称号(叛徒,懦夫,没用的东西)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算个句式,这么看来妨碍咱都渣渣是 叛徒
饭桶
的意思。
这个称号没有德语实际意义,施坦纳将军怎么可以屈居其下,再说施坦纳也比死宅好一点,难道是听起来不爽
4,阔佬,德语 Koller,德军空军第七任总参谋长科勒尔Karl Koller,正是他给已经先期转移到这里的戈林带来希特勒拒绝撤出柏林并准备自杀的确切细节。
这些确切的细节,使得戈林发出了那份询问是不是可以接班的电报,从而导致希特勒命令逮捕戈林。
实际上,那份著名电报的措辞,还是科勒尔和戈林的副官勃劳希契上校两个人起草的,但电报中最后回复期限的措辞是戈林本人加上去的。
当天夜间科勒尔被希特勒命令逮捕,但几个小时之后又是希特勒撤销前令,恢复了他的职务。
五月十三日他在伯希特斯加登被俘。
这家伙没什么作为,和那个临时受命的魏特琳城防司令一样,办事不利被元首痛骂,个人认为比不了施坦纳,不过凭借恶搞中的出场级别成为阔佬级人物。
5,嫂夫人,德语ersaufen,意思是淹没。
元首原话是溺死在血液里。
动词,无实际意义。
被广大死宅当**娃伯劳恩,元首的妻子,呵呵,没法评论。
6,飞过来,德语Fegelein,费格莱因,费格莱因于1939年9月出任党卫军骑兵部队的首任指挥官,直到1944年1月卸任,在三年多的时间里(1942-1943调任他职)率领这支队伍立下赫赫战功。
费格莱因作战勇敢,指挥有方,被授予骑士铁十字勋章,并加佩橡树叶和双剑徽。
二战期间获此殊荣的党卫军高级将领只有24个人。
费格莱因也是党卫军将领里的传奇人物。
希特勒的情妇伊娃 . 布劳恩对费格莱因非常钦慕,为了能够让他时常在自己身边,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
但这种连襟关系最终并没有让费格莱因逃脱希特勒的魔爪。
党卫军地区总队长兼武装党卫军中将,后来担任希姆莱的联络官,因为爱娃的关系,又是希特勒的情敌,内卫强过外臣啊... 7,史达林,德语Stalin,斯大林,苏联领袖,不用介绍,在这被弄成元首头号基友。
不知什么原因,我最多见过英国人讽刺漫画,是元首和斯大林结婚照,不过斯大林穿的婚纱。
这家伙比前面的都牛啊。
8,Mr.黄,无德语,大家送的外号,Goebbels,戈培尔,纳粹党宣传部部长,纳粹德国国民教育与宣传部部长,被认为是“创造希特勒的人”。
元首的助手亲信,一介文官,不过将军们很讨厌他的宣传,很厉害的家伙。
9,ice棒棒,德语Eisenbahn,铁路,铁道。
这种东西级别这么高,无语…. 10,砸笔神功,流传很广的元首特技,会了很帅气.. 11,尼玛死咒,德语niemals,二战后期德军无论高层还是士兵都流传很广,不过戈培尔博士的最帅,意思是表达不投降,鼓舞士气用,比砸笔神功有用.. 12,神の颤抖,无德语,元首动作,很强悍,弄得广大宅友摘眼镜效仿,话说还是尼玛死有用,元首一般不戴眼镜….这种无实际意义的东西级别这么高… 13,到河北省,德语doch habe ich allein,全句Und doch habe ich allein,Und是个连词,本句意思是,凭我一人之力,很霸气的一句话,流传很广,我们河北人中枪…到河北省很强大..我无语…14,气死偶咧,德语Sie ist ohne Ehre,意思是你们毫无荣誉可言
被恶搞很多的话,和尼玛死一样是频繁用语,用来训人,估计和尼玛死是元首最后日子的口头禅,一边骂手下无能,一边表示绝不投降….15,芙兰克林,德语Feiglinge,意思是懦夫,和美国总统富兰克林 罗斯福空耳相同,所以中枪(叫富兰克林的多了,有名有姓,比如本杰明 富兰克林,不知美国人对这个德语单词咋想…相当于渣渣的词汇,但因为空耳级别提这么高….是渣渣加上史达林,都不如富兰克林 罗斯福….到底谁是元首的基友
(笑,其实历史上和元首私交最好的是施佩尔,这才是真正基友,德军军备部长,喜欢的人请看电影施佩尔与希特勒…..顺便恶搞,历史上只有这两人可以称为基友级别,元首很信任施佩尔,因为元首也是艺术家…)16,**泥巴,德语und betrogen worden,意思是和经受欺骗,betrogen是欺骗,worden是werden过去式,排在这个位置是因为强大的空耳
17,朕乃元首,好吧,没有皇帝的帝国,元首被二次元的死宅拥立了……18,不朽帝国,帝国都毁灭了,只能和德意志第一第二帝国和罗马帝国一样…..话说这个和恶搞有何关系
好像没有一下东西:韩大狗hätte gut,词语很杂,不知道怎么翻译,想结束
..搞比利Gabel叉子…
请告诉我祥林嫂那一段我真傻的台词 怎么说的?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
“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
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
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
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
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
我急了,央人出去寻。
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
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
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
……” 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以下为原文,作者鲁迅: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
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
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
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
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
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
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
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
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
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
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
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
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
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
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
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
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
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会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丕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
她一手提着竹篮。
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技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
”她先这样问。
“是的。
” “这正好。
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
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
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
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
”我于是吞吞吐虹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 “啊
地狱
”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
——论理,就该也有。
—— 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
……”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 “那是,……实在,我说不清……。
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
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
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
——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
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
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
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
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
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
福兴楼的请墩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
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
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
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
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
试望门外,谁也没有。
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
”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
”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
怎么了
”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 “死了
”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
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
——我说不清。
” “怎么死的
” “怎么死的
——还不是穷死的
”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
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
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
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
他也不很留。
这佯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
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
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
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
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
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
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
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
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
但是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限,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
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
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
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
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
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
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
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
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
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详林嫂的婆婆。
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
”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
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
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
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
……”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
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
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掏箩的影子。
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一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
待到祥林嫂出来掏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
样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
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于。
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恶
然而……。
”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
”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
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
”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 “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
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
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
她来求我荐地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
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
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
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
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 “然而……。
”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嫂,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
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
”意思是希望她再来。
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
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
”卫若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
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贸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 “阿呀,这样的婆婆
……”四婶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
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
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
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
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
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地嫁到里山去。
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惟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
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
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 “祥林嫂竟肯依
……” “这有什么依不依。
——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
可是详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
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
样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
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夭地。
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
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
” 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
”四婢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
”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 “后来
——起来了。
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
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坳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
——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 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
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
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祆,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
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四婶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青青,就会断送在伤寒上
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
幸亏有儿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守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
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
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
大伯来收屋,又赶她。
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
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凄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
——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
“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
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
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
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
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
我急了,央人出去寻。
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
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
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
……” 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四婶起刻还踌踌,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
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
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相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
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
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
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姑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
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
我来摆。
”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祥林嫂,你放着罢
我来拿。
”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
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
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
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
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打算蒸豆。
我叫,‘阿毛
’没有应。
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
各处去一向,都没有。
我急了,央人去寻去。
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
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
……”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
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
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
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
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
”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
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小篮,豆,别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来。
倘一看见两三岁的小孩子,她就说: “唉唉,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 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
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 “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
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
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
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
”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
“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 “晤晤。
”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 “我么
……”, “你呀。
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 “我不信。
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
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
”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
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
”柳妈诡秘的说。
“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
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
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
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
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
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
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
价目是大钱十二千。
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
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
”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下。
”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
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莱,淘米。
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
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
”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
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
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
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
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
倒不如那时不留她。
”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
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于那里去。
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
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
那我可不知道。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
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
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一九二四年二月七日



